第56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56天
崇仁坊齐国公府
裴昀的马车甫一停下,看守在角门处的阍者一溜着步子朝偏门跑去,通知小厮将此处打开。
因着裴昀腿脚不便的缘故,为便于马车通行,偏门的门槛数年前便给去掉了。
轮椅的大轮方碾上廊庑,浮光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轻拍了下正捏着眉心舒缓的裴昀肩头一下,提醒道:“郎君,”
嗯?
裴昀将头抬起。
看到正前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双手揣藏在袖中,收拢放在身前,是十分端敬的样子。面色是顶顶和气的,瞧着是恭候多时了。
“裴管事?”裴昀面上舒展出笑容,轻声道。
“郎君。”裴管事笑着,远远便向裴昀行了一礼。
“我来吧。”裴管事看着浮光说到,将手扶在轮椅上后他稳步地向前推行。
“今日是有什么事吗,五叔?”经行到无人的地方,裴昀便不再顾及主仆之别。
裴管事原是裴老夫人的陪嫁家奴,后因于老齐国公有性命恩情,加之自小随齐国公裴崇光,以及为人质朴敦厚,待裴昀也是极好,两人的情分自是异于旁人。
“既郎君问及,我便直言了。”裴管事笑呵呵地。
“今日阿郎让我去寻了小夫人来。”
嗯?
落在裴昀指间的碧玺珠子一滞,他的眼底有些许惊讶浮现,很快却又散尽。
他轻蔑一笑后面不改色地说到,“该找的时候不找,不该找的时候偏偏在我不在的时候找人?”
裴管事自是听出了裴昀话中的情绪,他以为裴昀是在担心反对这门木已成舟的亲事的齐国公是在借机有意为难小夫人,立马便开始替裴崇光开脱。
“郎君,今日的太阳和煦得很,就连阿郎下午饮茶的时候都破天荒地就了好几颗柚子糖。”
若不是逢节气,抑或心情舒畅,裴崇光是根本不吃糖的。
看来并未为难何氏,裴昀眉心舒展开来。
“柚子糖是很好吃,不过我更喜欢用柚子蜜兑温水喝,润喉清燥。”裴昀不愿多问,借势便想将话题岔开。
“呃郎君就不想知道今日阿郎寻小夫人说了什么?”
裴昀晓得,自己有些倔性子与父亲如出一辙,他不会因为不待见何氏便会对她有实质性的苛惩,既如裴管事说的那般他心情很好,便是没有言语上的为难。
既如此,可以料定的事情,便没什么好问的。
见裴昀似乎没有下文的样子,裴管事便不再迂回。
“其实今日阿郎寻小夫人来倒也稍加训诫了些话。”
裴管事的话锋一转地极快,虽是未在裴昀的意料之中,但他仍是丝毫不惊讶。
父亲可真是不甘罢休。
是知会她严守府内一些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的规矩还是说他们这桩一纸空谈都算不得的亲事?
裴昀而今很能察言观色,他回味着裴管事刚才说话的情绪,无非是后者。
裴昀很肯定地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裴管事略微惊讶然半刹,而后点头肯定“是的。”
忙着给裴崇光打圆场的裴管事却为裴昀接下来所问的话惊讶到了。
“那她呢?”裴昀问道。
她?
听着郎君话中略显不淡定的语句。
裴管事猜测,便是小夫人了吧。
“小夫人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走的时候也是怎么样的。”
“好。”
裴管事突然又提到,“小夫人方走未多久,柳姨娘便去了,听里头服侍的人说,她是替小夫人说了好话,连带着国公爷差人往郎君院中送皇后娘娘今日送来的赏赐时,又叫人临时去库房里挑选了些添补上。”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裴昀想问的很多。
但拐过下个拐角便至院中了,裴管事定然不便在里头停驻,是来不及一一细问的。
裴昀朝浮光使了个眼色。
“诶,裴管事,这柳姨娘为何要给小夫人在阿郎跟前说好话呀。”浮光笑嘻嘻的面上满是八卦的好奇。
“唔”裴管事偏着头想了下,“像是吃了小夫人带来的什么点心,极是合她口味。”而后他带着些揣测的语气,“许是心情极好上了头,正好提及小夫人便说了些情分话。”
嗯?
柳姨娘其人,裴昀是见过。
生得是柔净婉约,当是一朵娇美的解语花。
别于旁的姨娘,她不好往来结交,与皎皎亦是素昧不识,唯一可说的交际便是方回府时候她遣人送了些礼品来。
平白在裴崇光面前进言好话,却无所图?
裴昀却有些不信。
“郎君到了。”将位置让给浮光,裴管事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思量间,已移步到了院中。
“郎君回来了?”
娇柔柔的女声,喜出望外,似是期待来人已久。
微微一抬头,与小厨房槅窗边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对上,裴昀心头的疑虑登时消散了不少。
但愿是自己太过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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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昀察觉到,皎皎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他仍旧向她问探今日午后父亲寻她去书房问话的事情。
“父亲今日差裴管事来唤你去问话了?”
用饭前,仆婢们正在布筷,裴昀用热巾擦拭双手的间隙便向皎皎问到。
他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沉潭一般深邃的墨瞳亦是无波无澜,与素日茶余饭后话闲时信口提话的模样无甚区别。
他问这个干嘛?
皎皎偷瞧了一眼裴昀的脸色,是极认真的。
“呃”,皎皎迟疑了一下,“是有此事。”
她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但快速浮现在眼底的一丝惆怅还是被裴昀捕捉到了。
“他训了你?嗯?”
皎皎抬起头来,慌忙摇着手予以否认,“没有,没有。”
“那他为何让人送了东西过来?”裴昀一挑眉,他半玩笑半揶揄地说到,“不是对你心存愧疚是什么?”
而后他更是异常笃定地说到,“我父亲的脾性我可是清楚得很。”
裴昀幽深的眸子直视皎皎略带慌然的脸,似有探究。
闻及裴昀的话,皎皎不由微微蹙起了黛眉开始深思。
训话?
齐国公今日对待自己的态度不比第一日家宴时好,更是尤甚也丝毫不假。
故此,若是谈为尊长出于好心善意良言对小辈的训话实属相径甚远。
倒不如说是针对她一人的□□。
毕竟,裴崇光铁青的脸就只差写上‘某厌恶你至极’几个大字以及亲手用扫帚将自己扫出去作为送客了。
皎皎牵强地笑了下,“父亲并未为难我。”
“嗯?”裴昀眼尾上挑的凤眸噙着笑,一副‘我知你在说谎’的样子。
裴昀竟是在主动关切自己?
皎皎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那几句话似乎有奇效一般,竟将她自齐国公书房里受气出来后积压在心中的酸涩全然释放了。
将垂在脸颊旁的几缕碎发别回耳后,皎皎摸了下鼻尖,略微嗫喏地说到,“父亲一生戎马,经年蕴出的通身气势本就威严而冷戾,那双深不见底的‘杀人眼’更是像两道冷箭能在人身上射穿两道窟窿。”
紧接着话锋一转。
“郎君晓得,我本就生性胆小,头一遭见父亲这般气魄的人,当是兴许是乱了手脚显得笨拙惹了他不快吧?”
话毕,她尾音带笑,如泉水般清澈的眼弯成两道月牙凝向裴昀。
“何皎皎啊何皎皎。”裴昀是绷不住地嗤笑到,“若是你多读几年的书,早来长安些时日,我父亲早便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大魔王了,止儿啼估摸是再不用担心了。”
见裴昀都有打笑的闲心思,皎皎趁势抚上了他搭在桌案上的手,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美眸含愁地凝向他,语气轻柔且肯定地说到,“父亲真的未曾训我。”
末了,她连着说了几次‘真的真的’。
不停地重复相同的语言,看似是在为自己的话增强可信度,实则是为了掩饰谎言。
欲盖弥彰便是如此。
裴昀无奈轻笑。
没有,便是有。
但他却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了,由她去。
裴昀转而说到,“父亲今日看来是有些亏了,平白添了个止儿夜啼的魔王称号,还未捞到些好处?”
言下之意,你便是空着手去的?
“哪有。”她煞是可爱地嘟囔了下嘴,“小厨房今日午间正好做了些点心,我便给父亲带了些去。”
裴昀唇微抿,到底何氏还不算笨。
“带了什么?”
“一样是你嫌弃甜腻不爱吃的,还有一样便是”皎皎略带神秘的话声戛然而止,她将新端上桌的蒸笼解开,如浓雾一般缭眼的热雾散尽后,谜底便揭晓了。
是青团。
裴昀方才进院时因柳姨娘生得顾虑陡然烟消云散了。
柳姨娘在裴崇光面前替皎皎说的好话兴许有些分量,但对于今日的事情来说,几乎不止一提。
他握着筷箸夹起一只饱满而油亮如翡的青团送到嘴边,甫一咬开便能尝到清淡回甘而悠长的艾草清香,灵沙臛捣捶得极其细腻,便是掺了少许蜂蜜也半分不齁口。全然下口,满满都是春天的气息。
慢慢品尝完青团后,裴昀的面上罕见地浮现了嘲讽的笑意。
答案算是揭晓了。
但他却失了胃口。
真难得。
父亲那般冷血无心的人竟还惦记着母亲,也学着痴情人睹物思人了?
又如何呢?
早便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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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做了好几种口味的青团,咸甜皆有,注意到裴昀用了一只甜口的青团后,筷箸便再未在蒸笼上落下,期间还喝了好几口清茶,瞧着是兴致恹恹的样子。
以为裴昀是不好粘糯带馅的食物,皎皎便吩咐沉璧去叮嘱小厨房将还未上桌的艾饺给撤了下去。
待菜尽数上桌后,裴昀垂眸看向桌中间摆放的一只六寸的银制春盘上,上面整齐堆摞着春饼以及荤素配菜。
紧沿着银盘摆放的各盘碟上盛放的分别有酒酿饼、腌笃鲜、碧螺春虾仁、樱桃肉、炸春卷
全是立春行咬春时才会做的饮食。
甚至还有一盘五色大方糕。
觑见裴昀目光落在大方糕上后蹙起了眉头,皎皎解释到,“呃这还不是顾及郎君,本来是要做韭菜盒子的,但你”她一边挑起的眉头指向裴昀,一副全然是顾及你的表情,“你又不吃,便换成了清明后才会上市的大方糕了。”
裴昀也挑眉回应她,“立春都过了这么些时候了,你倒是想起了?”
“立春那日不是吃了萝卜羊肉边炉吗?出萝卜也算是咬春啊。”说话间,皎皎将一只卷叠好的春饼送到裴昀手边。
裴昀接过。
“我用的是小麦粉和面粉混合醒的面,保证薄韧的同时还增加了口感。”她嘴角微微勾起,满面自信。
裴昀垂眸看向手间的春饼,又觑了眼春盘中的春饼皮一眼,薄韧倒是绝非虚言,与茶盘相近大小的春饼皮薄如蝉翼,依稀可以瞧见里头包裹的时令蔬菜、酱肉丝以及均匀涂抹在饼皮上的甜面酱,握在手间亦是沉甸甸的,丝毫不会担心被撑破。1
见裴昀吃完一只后,她有递给他一只素馅的春饼,里头全然是豆芽菜、波棱菜、碎米线以及嫩韭菜混合在一起的。
询得裴昀的意见后,在包第二只春饼的时候,皎皎在里头放了些许葱丝。这个时节的大葱最是清甜香脆,最简单原滋味的吃法便是浅蘸些许鸡蛋酱裹在杂粮饼里头吃。
一顿饭下来,裴昀始终是心事重重的,就连远山墨画般的眉眼也阴郁了不少。
裴昀正呷着茶清口,皎皎突然问到他,“郎君上一次咬春是什么时候呢?”
迟疑了一下,裴昀缓缓回答到,“当是好多好多年前了。”他蹙着眉,“久到我也记不清了。”
立春那日皎皎恰好去了遭大厨房寻厨子讨要些菜谱,是时大厨房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咬春的吃食。
她留意到,各院均有分配仆婢去分送,唯独少了齐国公和裴昀院中。
今日与裴昀用得这顿晚食下来,皎皎察觉到,或许这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一个不可被探知的秘密?
密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裴昀目光闪烁,是在回避。
皎皎却似乎不甘心似地依旧追问缘由。
“太久了”裴昀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鼻下一酸,凤眸凝着眼前变凉的青团逐渐幽深,陷入思绪间。
是太久了
自母亲难产过世,他已经有好些年未尝过青团的味道了,怕触景生情,这些年来他也刻意规避自己与那些和母亲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物件接触,生怕再陷进去。
她却是话锋一转,“那郎君今日算是在关切我吗?”目光却是锁死在裴昀陷入沉思的脸上,迫切寻求一个答案。
她满意的答案。
算吗?
裴昀也在问自己。
唇瓣翕动了几下,他却是终究未回答。
他清瘦的背影远去在皎皎的眼眸间,她撑在桌案上凝着盘中的残羹冷炙良久。
似乎一瞬间她也被启发有了答案。
比起在江陵府初见裴昀时,朝夕相处间,他的态度是有所改观的。但皎皎心头清明,他是有很多步难以迈出的,而自己也总是在抓着微末试探,总纠结在是与否间徘徊。
两人而下的关系,算不得生分,但亦不是亲密的程度。
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方饭桌上共用饭,亦能偶尔说些打笑的俏皮话,但交心却难。
今日裴昀一番看似关切实则字字满含目的性的话让皎皎不由得生疑。
皎皎是是很想知道,裴昀拐弯抹角也要刨根问底知晓的答案为的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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