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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刻骨铭心


此时,梁昱景只是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宁茜瑶说的那些话的确对他造成不小的冲击,但他不认为她的话是对的。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事,见了面或许很难对彼此生出好感,或漠视对方,或同情对方,说一点都不介怀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缘分使然,让他们一次次遇见,让他们两情相悦,凭什么注定不能在一起?

        上一辈人结下的因,凭什么让他们来咽这颗苦果?

        放不下,他从来没放下过。

        梁昱景失踪的第三天早上,出现在豪景别苑外,拨通舒欢的手机号码。

        “喂?”

        她应该还在睡觉,声音有气无力,隐隐还有几分不快。

        “小白。”

        她陡然拔高音量:“梁昱景?你他妈的在哪里?”

        梁昱景如实回答,只听她在电话那端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

        梁昱景抢在她挂电话之前赶紧说:“小白,你…能不能陪我回趟昱城?”

        沉默……

        许久,她问:“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被我落在昱城,是你的,现在,我想给你。”

        昱城是南方城市,五月已经很热,空气里夹杂着海风的湿气。

        多年没有回来,城市西区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幢幢高楼林立,横幅和广告牌上写着江景别墅、高档写字楼、商业街等字样。

        梁昱景家那一片也被写上了拆字。

        舒欢打趣他:“你一夜暴富了。”

        梁昱景望着眼前老旧的筒子楼道:“是啊,真没想到。”眼中却并没有什么一夜暴富的喜悦,很淡然。

        梁昱景家,舒欢也是来过的,还在他房里睡了一夜。那次两个人做贼一样,等他外婆和妈妈都睡着了才带她进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又偷偷送她走。

        就是那晚,舒欢问他想不想要她。

        可那时的梁昱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根本不敢妄想以后。

        梁昱景道:“当年带你回来,真的是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你家境富裕,可我只是穷小子一个,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我这样的人会让你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你才不愿公开我们的关系。你的每一个男朋友都是那么优秀,送你的礼物都是名贵的东西,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舒欢睨他一眼,“你想得还挺多。”

        “是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想的是挺多,后来知道了你和宁茜瑶的关系,又觉得你是因为她才接近我,可我又不敢问出口,以至于后来我们有那么多误会。”

        她纠正到:“明明是你误会我,我可没误会你什么。”

        “怎么没有?你误会我和她在旅馆……你还误认宁茜瑶是我的初恋。”

        “难道你之前还交过女友?”不对,干嘛要聊这个,她连忙转移话题,“你到底要带我来看什么,还看不看了?”

        “走吧。”

        老楼里,光线昏暗,杂物又堆得乱七八糟,梁昱景拉起她的手道:“你不熟悉这里,我带着你走比较好。”

        舒欢没什么异议。

        阳光被窗棂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拉长投射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走动间,灰尘飞扬,还有一股霉味充斥着鼻腔。

        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阴暗逼仄,舒欢被狭小的空间挤压得呼吸不畅。

        终于走到他家门口,开锁开了半天,也不知是原本就这样还是时隔太久上锈的原因。

        一目了然,家具都没几件。

        “我走的时候,扔了很多东西。”

        想起几天前宁茜瑶的话,舒欢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痛,“阿景,你……你外婆和妈妈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

        “小白。”他抱住她,“我从不认为那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原因。”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去喝酒呢?”

        难怪他向来滴酒不沾,难怪那次她在酒吧里问他喝不喝酒的时候,他会是那种表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无形中拿刀子搅开他的伤口。

        万事有因果,归根结底,她就是那个因。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梁昱景轻笑一声,“如果非要这样算,那我可以给你列出无数条因果关系来,你信不信?”

        他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放在背上的那双手掌温度高得烫人,她轻咳一声,“那你抱够没有?”

        “没有。”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永远都抱不够。”

        下一秒,舒欢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把推开他不说,还一连退了好几步,撇开头,“到底看什么?”

        要慢慢来,他告诫自己。

        牵着她走进他住过的房里,从床底拿出个邋遢的铁盒子,找了块布擦去灰尘。

        发现上了锈盖子已经打不开了,花费好大一番功夫才用螺丝刀撬开。

        里面的东西倒还保存得挺好,专门用层层塑料袋包着。

        最上面是一沓钱。

        “这是你的私房钱吗?”舒欢问。

        梁昱景拿出来递给她,“不是,是你的钱。你借给我的钱,后来我存够了,想拿去还你,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还上。”

        舒欢记得的,那是她妈妈去世几个月后的一天,她又和几个不良学生一起去网吧玩,出来的时候在巷子口撞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几个不良学生拦下那个男孩,把他兜里的几十钱摸走了。

        男孩当时急声祈求不要拿走他的钱,说那是给他妈妈买药的,可是没有人听。

        男孩突然发了狂一样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当然是被几个人围殴得很惨。

        一个家境贫寒的孩子,三更半夜跑出来为妈妈买药,为了几十块钱不自量力地和几个明显比他高大的男生打架,舒欢想,他应该也很爱他的妈妈吧?

        可是,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所以她只是冷眼旁观,等那几个不良学生打完,然后跟他们一起走了。

        可是没走多远,男孩那倔强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在时刻拷问她的良心。

        最终,她又跑回那条巷子,男孩坐在地上抹着眼泪,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钱被抢了。

        她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撩起他的裤腿查看,膝盖擦破了,不过血流的不多,手臂和小腿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很后悔没有及时阻止那几人的暴行,抬起头问男孩:“疼吗?”

        男孩有些无措地点点头。

        她按了按那块肿得尤其厉害的地方,问:“怎么个疼法?”

        男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缩回脚,低垂着脑袋说:“没事,只是外伤。”

        “走,我背你去药店。”她拉起男孩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男孩瘦瘦的,加上她从小练跆拳道力气不小,轻轻松松背起了他。

        男孩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好说:“我没钱买药。”

        “我有。”她不由分说背着人就走。

        “可是二十四小时药店离这很远,我们这样估计要走很久。”

        “没事,我叫车来接我们。”

        她打了个电话,司机很快就来接她。

        男孩怕把车椅弄脏,仔仔细细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才上车。

        出于好奇,她顺口问了句:“你妈妈生什么病?”

        “发烧了,挺严重的。”

        “哦,怎么不去医院?”

        她的话问得理所当然,男孩却仿佛被问住了一般,许久才难为情地说:“家里没有钱了。”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没钱的窘境,所以无法理解穷人的心酸和无奈,但是想到这世上原来很多人都过得比她更不好,他们尚且在泥沼里挣扎,她又凭什么放弃自己呢?

        她为男孩买了些跌打的药,又买了感冒药退烧药,然后送他回家。

        把男孩送到巷子口,临了她把兜里的一千多块钱全掏出来,男孩不肯要。

        她生硬地说:“拿着,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意气用事,命比钱重要。”

        见男孩还是不肯要,她只好指着自己校服上的校名说:“那等你以后有钱了再来还我吧。”

        “嗯,我会尽快还你钱的!”男孩郑重承诺,迟疑一下又说,“你别再和那些人在一起了。”

        那时的她就像只刺猬,这个尖锐的话题立即引起她的防备,所以她沉下脸语气疏冷地说:“不关你的事。”

        “可你跟他们不一样!”

        男孩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明明那么瘦小,力气却大到她挣不开,仿佛想用力将她拽出泥沼。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她当然是记得他的,那天如果不是这个男孩,她是打算从天桥上一跃而下,然后第二天会曝出昱城某知名企业家千金自杀的新闻。

        男孩有超乎同龄人的成熟,那天他说了很多话,她当时只顾着难过,很多没能记住,但男孩那双眼睛令她印象深刻。

        他的眼中有坚定、有不屈,光彩灼人。

        但那又怎样,她不认为一个小男孩能干涉她的事,她漠然地说:“不记得。”

        然后转身离开。

        男孩用坚定的语气在她身后喊:“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没有原罪的,对或错,只有你自己才能选择……”

        换作几个月前,舒欢可能都无法理解那番话,可是成长有时候只在一瞬间,就像种子顶破泥土,忽见天日。

        为什么要做好人?她偏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白正廉,时刻提醒他犯下的错!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化身成魔。

        ——手里突然接触的柔软的触感,让舒欢从记忆中退出来,低头看去,是一条粉色的围巾。

        梁昱景抚摸着围巾,缓缓道:“还有这条围巾,是我十五岁那年买的,本来是要送给你的。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可也没送出去……我那时很自卑,觉得我这样的人,大概不配和你做朋友,所以我一次次揣着那些钱去你学校门口,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还你钱而已,绝对不是为了看你,可是你看,钱一直没还上,这样我才有勇气和理由。”他自嘲般笑笑,“可是,也就只敢远远看着。”

        那些复杂的心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概括,失落的,微甜的,苦闷的,酸涩的,疼痛的……渐渐的,刻骨铭心。

        眼中是她,心里是她,可她毫不知情。

        近在咫尺,就在她一个转身一个回头的地方,她依旧毫不知情。

        之于他,这便是远在天边的距离。

        此时此刻,她又在眼前,他不想再退缩了,不想再藏着了,这次换他来主动。

        “小白,对于你来说,我们在一起只有那短短几个月,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已经在这里呆了许多年。”他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贴紧。

        她怔怔地望着贴在他心口处的手,像要望进他心里,“所以,你在咖啡店对面卖粽子只是为了看我?”

        “是啊,你看我多痴情,每次都去那家咖啡店对面卖粽子就是为了看到你。”

        舒欢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的初恋还真是我?不对,应该说是暗恋。”

        他凝视着她,眸中爱意深浓,“一直是你,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只有你。”

        右手紧紧捏着那叠钱和那条围巾,说不出话来,心里被什么情绪塞得满满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梁昱景一直都在她身边,喜欢她那么久,她却一无所知。

        从梁昱景家里出来之后,舒欢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小白……”梁昱景拉住她,“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好不好?你这样不说话我很害怕。”

        当年她来辞行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她轻轻拂开他的手,摇摇头,“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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