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虎穴
“恕臣多言，陛下实在不该用一朝天子的安全来开这种玩笑。”封翊骑在马上，对着前面的身影说道。
话倒是真心的话，只是语气听起来不大友善，这人似乎忘了撺掇皇帝来这地儿，他可是首要功臣。
“朕竟然不知，封小侯爷什么时候也把言官的活儿给自个揽上了。”莫宸没有回头，语气轻飘飘地从前面传来。
莫宸对于封翊的态度以及话语显得毫不在意，他甚至对于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平常人或许害怕、或许兴奋、或许紧张，但莫宸周围的气息都是淡淡的，有一种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件事上的感觉。
封翊轻轻一笑，继续道：“陛下教训的是。”
莫宸没有理会这句若有似乎的讽刺，自顾自地握着缰绳，目光始终在前方左右环绕，这架势仿佛确实在寻找那头灰熊。
这么荒唐的比试，连个赌注也没有，封翊不明白他当时怎么就头脑发热跟了过来。
如今倒也不是怕了想退缩，实在是想起白岭月那气冲冲离开的模样儿，心里便有些堵得慌。
——你跟他赌什么气。
尤其那丫头离开前急匆匆地这句话，此时不知怎么就反复绕在封翊脑中。
封翊知晓白岭月的劝阻，也知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同样也清楚她是站在了解莫宸的立场上，才会有这样的劝阻。
封翊这样的人，从小在军营只学了一身直来直去，也从未对别的女子上过心。
他一直觉得喜欢是要明说和直接做给心上人的，若两情相悦便可许定终身，哪有戏文里那些个弯弯绕绕的路。
但他确也第一次才看清楚，在这方面的心思原来也可以九曲十八弯。
封翊打量着稍稍前面一点的那个背影，第一次迫切地想要白岭月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过往。
这个皇帝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莫宸并不晓得身后人那些个模糊心思，他面上看着轻松随意，甚至对于封翊方才的话也听一半漏一半，但他的心头仿佛坠着千斤，他既想要自己所看到的猜测，又不想这个猜测真的出现在眼前。
秋猎是个多好的机会，只要落单必然能引来各路豺狼的觊觎。
上次平州的案子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这案子却让莫宸捏着了李氏的最大的命脉——督察院，以及平州到羌北这条线的利益往来。
莫宸在六部的人一直压得紧，既然太后开了口，所以李通李太傅不得不放弃六部的势力，来跟莫宸做这笔买卖。
太后以及她的母家李氏对莫宸近两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极其不满，经此一案后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先帝虽然子嗣单薄，但如今也并不只有他一个血脉正统的皇子留在世上。
宁王不是还在西陲镇守，而扶持傀儡一向是李氏宗门把持朝政的拿手好戏。
莫家的江山合该在这一代回归到他们的手中。
“陛下，再往林子深处走，怕是会与外围完全隔离，到时候再要找过来也是不易。”封翊声音仍然透着股不耐烦的劲儿，“已经走到这儿还未有动静，这林子怕是没什么灰熊。”
莫宸手握缰绳放满了速度，与封翊并肩，道：“封小侯爷莫不是怕了，难怪郡主去一趟平州便受那么重的伤。”
白岭月受重伤一事乃是她用来延迟回庆安的托词，但莫宸却实实在在当了真，白岭月刚回庆安那晚，他把找了太医院院使前往段恒府上。
至于后续，自然是知道这丫头满嘴胡言，但这丝毫不影响莫宸此刻用此事来膈应封翊。
白岭月受伤一事的确令封翊心中郁结，但面对莫宸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道：“此事不劳陛下费心，郡主在北疆一载，武功骑射皆由臣亲自教导，她的身体情况想必也没人比臣更加清楚。”
此话说得太过挑衅，常人听了尚且不能平心静气，更何况万人之上受尽奉承的皇帝。
若非他忌惮定北侯手里的二十万北疆兵马，以及如今他需要封翊这个人不在浑水中的人来做事，如今封翊怕是不能在这儿挺着背说话了。
莫宸冷哼一声：“那最好不过。”
话音刚落，莫宸还待说什么，此时这树林中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成群的野兽结伴而行。
只是不知道这“野兽”用的是爪子还是利刃了。
莫宸握紧了缰绳，眼神瞬间变了，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对封翊低声道：“记得留一个活口。”
闻言，封翊已然知道这一趟并非什么捕杀灰熊的比试，而是这位胆识超群的陛下用来以身为饵的计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莫宸若不是太能豁得出去，那可真就是把他这个眼中钉当自己人用了。
他封翊何德何能啊，能被如此“重用”。
“陛下还真是信任微臣。”封翊冷笑一声，手里握着弓，搭上三支羽箭瞄准了传来动静的方向。
莫宸没有立即回答，他其实并未信任封翊，他跟前草木皆兵，实在无人可选。
“封小侯爷，为国立功的时候到了。”莫宸握紧了手里的剑。
“立功？”封翊哂笑，随后手里的三支羽箭急速飞出，那处的动静变成了几声惨叫。
莫宸果然预料不错，此次来的人可真是不少，封翊又道：“陛下，臣万万不敢再立功。”
上次在北疆与吉卓一战立功后，便被囚在了庆安，这次莫宸岂非要他的小命。
这冤大头当的！
封翊拔出长剑，用力在马鞍上一蹬便翻身下马，与已经围到跟前的黑衣人兵刃相交。
“此次出去，朕许你回北疆。”莫宸亦是翻身下马，抬剑挡住黑衣人挥至眼前的刀刃。
“那臣先谢过陛下。”听到北疆，封翊心头一热，袖子里的细针飞出，三个黑衣人同时倒地。
到这个时候，封翊动手间还不忘赞叹：“郡主赠的防身暗器果然好用。”
莫宸怒目回视：“闭嘴！”
封翊得意一笑，手里的剑更加凌厉，黑衣人节节后退。
这群人也逐渐发现了两人的武功差距，转而群起针对另一旁的莫宸。虽说上面的命令是不留活口，但毕竟那位才是这次的主要目标。
莫宸也发现自己这边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后背已经被划了一剑，此时更是力不从心，血顺着手腕流向剑柄。
而封翊正被这群黑衣人的两名头目缠住，这两人武功江湖路数很深，招招都使得十分刁钻，虽然不至于受伤，但却让人脱不开身。
莫宸闷哼一声，手臂被人刺了一刀，他手上的剑也从而脱落。
手无寸铁，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可惜莫宸这辈子从小经历的狼狈太多，落荒而逃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大事，但黑衣人不依不饶，朝着他背上的伤口就是一脚踹过去，莫宸往前面扑去。
封翊暗道不好，不能再被这两人缠着！
即便他再怎么厌恶莫宸此人，他也是大兴的主心骨，如今内有佞臣盯着这位置，外有虎视眈眈的羌北和阡戎，莫宸决不能出事！
封翊一脚踹开一名黑衣人，又抬剑格挡劈头而下的刀，随即奋力一挥，冒着被刺中后心的危险蹬地向莫宸的方向飞扑过去。
他动作极快，那黑衣人只堪堪刺中他的右肩。
封翊动作略一顿，扑到跟前抬剑替莫宸挡了一刀。
忽然，这片原本只有打斗声的树林却又响起了马蹄声，那声音几乎近在咫尺，很快便能发现这一片的打斗。
那两名头目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的人全部都是潜伏进来的，根本没有人骑马，只能是有人找过来了。
叮——
封翊寡不敌众，手里的剑被人挑飞，他转身一脚踹在那人的心口，但另一侧的刀霎时间近在眼前。
跟不远处赶来的马蹄声同时到达的，还有其中一名黑衣人头目的惊呼声：“将军有令，不可伤及小侯爷性命！”
方才紧忙赶到的白岭月当即便听到这么一句，倏然眼神一凛，腰间短刀脱手飞出！
“不可！”封翊喊道。
但已经迟了，那人被白岭月的短刀抹了喉咙，没来得及发出呜咽声便瞪着眼睛没了气息。
显然她也听到了这人喊出来的那句话，眼神复杂地看向封翊。
封翊抬眼看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赶到此处的人越来越多。
另一名黑衣人头目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手里的刀尖顿时调转，怼向自己的左胸口，剩下的黑衣人见状纷纷效仿。
一时之间，此地躺满了尸体，只有莫宸、封翊、白岭月三个活人。
而气氛却更加凝重了，三人同时僵持着
“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来人跪在地上，正是方才在外围找白岭月随之赶来的近卫统领，此人的腿还在颤抖，一时摸不清楚状况，但看见莫宸那浑身是血的样子便觉得自己脑袋要移位。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皇帝没有任何命令之前，任何擅自的举动都有可能招至杀身之祸。
包括白岭月，此时也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
而此时的莫宸仍然曲着一条腿坐在稍高一点的坡面上，他捂着右臂上的伤口，眉头紧紧蹙着。
不多时，莫宸轻轻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所有人听令，拿下封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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