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两个嬷嬷不敢空手而回,只能去城郊采摘了些蕉叶。
虽然糕点是顺利做出来了,只是越想越生气,不过是去摘两片叶子而已,被人这般摆了一道,往后还怎么在那府里立足,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因此晚间上菜的时候,趁着老夫人也在场,主动把这事露了个头出来:“这道点心本该中午就做给主子们吃的,只是叶子要到城郊去采,所以迟了一些。”
薛老夫人一听倒奇了,问道:“隔壁不是种了那么多芭蕉树,怎么要到城外去摘?”
那周嬷嬷见机会来了,连忙添油加醋的说道:“我们本来也是要去隔壁后园子里摘几片的,可那边买来的姨娘气焰嚣张得很,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跟我说了,莫说小姐要吃,就是老夫人要吃也不能够摘她院里的叶子,要摘得先拿银子,一片十两。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龙筋凤肉,哪能这么金贵,何必白花这个钱,因此就自作主张去城外采了来,一来二去晚了一些,直拖到下午才上了蒸笼。”
薛老夫人一听,哪里忍得了,气得轰的一下站了起来,拿着紫檀拐杖的手哆哆嗦嗦颤个不住,一边用力往地上敲打,一边急斥道:“赶紧去把二爷给我叫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哪里买来的这种下贱货色,竟然连我也敢不放在眼里。”见人去叫了,尤还不解气,一连又派了两个下人去南府里催促。
薛二爷本来在东阁里陪着家人用饭,见老母亲那里接连来了三个人寻他,以为出了什么要紧大事,连忙撇下妻儿就往这边赶来。
刚一进正厅,就见老夫人脸红筋涨的站在桌前瞪着他。
薛二爷跪下还未问安,老夫人直把拐杖举到他头顶上,疾声厉色的骂道:“你既没把我放在眼里,何必跪我,趁早拿根绳子勒死我才是。”
薛二爷俯身叩头道:“儿子并不知母亲为何发这么大的怒,还请母亲保住身体,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气极反笑:“你不知道?你房里的人都骑到我背上作威作福了,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薛二爷半疑半骇,只当是儿女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到了母亲,遂低声下气道:“若是府上有人冲撞还请母亲明言,我必定严加管教。”
这边三爷一家已经退避到内堂去了,留下来的只有几个丫鬟和那嚼舌根的嬷嬷。
老夫人站得筋疼,颤颤要坐,薛二爷不等那几人有动作,连忙跪行两步,扶住了她。
老夫人一下甩开他的手,愤道:“你哪里买的下作娼妇,面子不大脾气还不小,连我要摘园子里几片叶子,也敢阻拦,我看分明是你授了意,不然她哪能这么嚣张。”
薛二爷一听,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娼妇,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夫人以为他装傻,指着那周嬷嬷道:“你瞧,他还装傻呢,你来把这事告诉他。”
这话正中周嬷嬷下怀,她连忙把今天的遭遇絮絮说了一通。
薛二爷听了半天,终于理出了头绪,道:“原来是这样,母亲不必生气,我回去责罚她就是了。”
老夫人道:“只是责罚?这么说你还是要把她留下来了?”
薛二爷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母亲不知道,这人是我在江州做生意时,一位朋友送的,眼下我又要去趟江州盘货,若是那边问起,实在不好交差,倒被人说我看不起他似的,所以只得留她两天。”
老夫人一听,心里气虽不平,到底还是忍了下来,知道他也是为了孙子才要远道去江州,不敢在这事上打压狠了,倒显得自己偏心刻薄,只得道:“既然不能卖,那就留她两天,等你从江州回来,我再处置她。”
薛二爷点头应道:“是,全凭母亲吩咐。”
这边刚准备下去,那边老夫人又叫住了他,她生了一通气,自感疲累,端着一盅雨前龙井润了润口,道:“倒也别让她过得顺意了,把她赶到马厩里去做事,吃穿用度一律照下等奴仆来待,她既想当姨娘,就让她当个够,我看她还有什么本事作威作福。”
第二天一早,徐管家就敲响了繁月的房门,彼时繁月还未起身,头上昏昏沉沉,像是得了风寒一般。她勉力起身去开了门,那徐管家便开门见山的告诉她:“往后别躲清闲了,每日打理马匹清洗马厩的杂事就交给你了,现在就去罢。”
等他走了,繁月犹是迷迷瞪瞪,不知所谓。
还是兰香会过了意,脸上起了些愧色:“一定是昨日得罪了那两个老嬷嬷,被她们去老夫人那里告了状了。”
繁月闻言,苦笑了一声,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是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晨间露水未落,早饭未过,繁月便敛着裙子,袅袅娜娜的跹步到了马厩,那一溜六匹枣红马,趾高气扬的喷着鼻息,还未近身,牲畜独有的腥臭气便扑面而来。
马厩里早有个小厮提着桶刷在等着她。见她走了进来,一副弱柳拂风之态,秀发轻挽,不施粉黛而面有红晕,长衫轻缀,逶迤于地颇有西施之风,竟有一种怜惜油然而生。因此本存着三分的作贱之心,也消减了下去,语气异常温和的道:“每日早上先清理马槽,七分麦草与三分黍米投喂,那地上的马粪归到厩旁的一个石缸里,晚间会有人来收,日间套车或骑出去的马,回来都要清洗一遍,你懂了吗?”
繁月点了点头,见他站在一旁,束手束脚一副扭捏之态,连忙柔声问道:“你也是在这里做事的么?”
那小厮红着脸点了点头:“这本来都是我的事,徐管家说往后只让我牵马套车。”
繁月轻轻一笑,俯身把拖地的裙摆挽到膝间打了个结,这衣服她还未改好,空空洞洞的难以施展动作。
那小厮连忙把桶具递了过来:“这几日你不会,我先教你。”
繁月道:“多谢,还没问你叫什么,往后怎么称呼呢?”
小厮顿了顿,想来是名字粗鄙,有些难以启齿。他挠了挠头,背着身道:“我叫马六。”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厮,大多都是家生的,祖上也是奴仆,因而名字取得很随意,一听便能知道他的职责所在。
繁月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因为她现在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在酒坊时,嬷嬷取的花名。她本姓吴,叫吴竹兰,因村中坐落的那个小山坳中,一入夏到处开遍了竹兰花。这个名字,同村里倒有五六个女孩同名,外人招呼时,为了区别,都叫她吴家的姑娘。
繁月细声细气的招呼道:“小六哥,你叫我小月就好了。”
听她这么恭敬温柔的称呼自己,马六心里顿觉得热辣辣的,浑身像踩在干草地一样,站不住身子。他眼睛不敢再多瞧她一眼,只埋头清理食槽去了。
繁月从小也是农活中磋磨长大的,虽在酒坊里将养了大半年把脸上的皮肤养白了,手上的茧却没消掉,做起这些苦差事来,虽有些生疏,但不消一刻也就习惯了。
这边刚把马喂好,那边便有人来吩咐马六道:“快些把那匹踏云牵出来,少年要去书院了。”
马六连忙把居中那匹额间有一道白痕的骏马牵了出来,那马体态健硕,四蹄沉稳,行走时鬃毛油光,一看就是被悉心呵护的好马,特别是那双眼睛,有着与旁马不同的温驯之色。趁着马六套鞍的时候,繁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没想到它并没有躲,鼻息热呼呼的暖着手心,像是摸在冬日里蜷缩在火炉旁的猫儿身上一般。
马六笑道:“这马是少爷专用的,只单它有名字,叫踏云,就为着额头上那撮毛。”
“踏云。”繁月喃喃的念了一遍,记在了心里。既然是少爷喜欢的马,自然要十二分的小心看护,若是出了事故,那小少爷不知会怎么责难于她。
下午打理完了马厩,繁月靠在旁边的木柱上,喘了一口气,风寒似乎加重了一些,让她有些沉滞难呼吸。昨日的事是她太冲动了,不该去淌那浑水,她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说那段话,在酒坊时,她也是个遇事只会躲避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大半年都没混出个名堂。
她本意是和那帮丫头们打成一片,老天爷可不就成全了她,如今她身份比她们还下贱了,倒没有可再轻视作贱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手腕上那两枚铜板,只盼着往后别再出事故就好了。
晚间洗完马,带着一身疲备回到房间时,厨房里早已歇灯闭火了,这里都是按时领饭,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晚归的奴仆留饭,因此只能硬撑着。一晚上不吃饭倒没什么,若是日日都这样,她可禁受不住。
房里香云还没睡,正坐在桌前拿针挑灯芯,一盏油灯,光亮如豆,显得四方朦朦胧胧。
繁月踉踉跄跄的行到床边,正要解下脏污的衣裳,香云连忙叫住她:“你快过来。”
繁月回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还未走到桌前就已扑倒在椅子上。
香云把桌上两个馒头推了过来,努了努嘴:“喏,晚上我见你没回来吃饭,就给你留了两个,水也是温的,你将就吃吧。”
繁月道了声谢,抓起馒头咬了一口,牙齿疲软得都嚼不动食物了。
香云凑过身来,捏了捏她的肩颈:“你受苦了,今天大家还在为你抱不平呢,都是昨天害了你。”
繁月淡笑了一下,眼睛直望着油灯,不知是天在转还在地在转,那满眼的光影绕得她头疼欲裂。
香云以为她心里有气,越发不安起来:“你别生气,是我不对,不该撺掇你闹。”
繁月喝了一口水,把满嘴的食物咽了下去,这才安慰她道:“没什么,我不怪你,反正我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只是我今天好像受了点风寒,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劲。”
香云见她语嫣平和,终于放下心来,起身扶着她往那边床上坐:“我帮你打水洗漱,你别动了,早些睡吧,还有那衣裳我也帮你改。这都是我们心里太不平惹出的事故,在这里真是天天受气,一件衣服,一张叶子,都做不了主。”
繁月掩面倒在床上,恍惚又像回到了那来云阳的船上,四周水波荡漾,浮沉之中不知行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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