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梁木
哽咽声还在继续。
靳梁墨向着床的方向走近。
他俯身，想要把人从被子下面拎出来，可自己的手还没碰到被子就被温软撞了满怀。
初眠在他靠近后一把掀开被子，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靳梁墨有点儿懵……
“怎、怎么了这是？”他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又做噩梦了？”
初眠站在床上紧紧搂着靳梁墨的脖子，“靳老头，疼……”
疼？
靳梁墨抬手将初眠的胳膊拉下来，弯腰去开床边的落地台灯。
暖橙色的灯光点亮屋内，他这才看清小姑娘的脸，双眼通红，豆子大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头发有些凌乱。
靳梁墨猜得果然没错，这丫头从自己走后就没下过床，身上还穿着白天的黑色长衣和牛仔裤。
“怎么了这是？哪儿疼？”靳梁墨有些心疼地抹去她的泪水。
许是眼睛大的人眼泪也大，小姑娘哭得好生可怜。
“牙疼……”
靳梁墨走后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初眠便忽然感觉左边牙齿有些不对劲。迷迷糊糊地睡到他回来，刚才就忽然疼得厉害了。
初眠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谁曾想它竟然变本加厉，就像是被人用很粗的一根针扎进牙龈里一样，她疼得后背直冒冷汗。
“牙疼？”靳梁墨一脸担忧，“张嘴我看看。”
初眠也想，可这嘴刚一张开，就钻肉的疼。
“不行，张不开，疼。”她难受地一直哼唧，说话时上牙碰到那里也会疼。
靳梁墨哄着她，“就张开一点儿，我看看怎么回事。”
初眠强忍疼痛微微张嘴，靳梁墨借用手机手电筒的光查看，发现在左边最后面的位置一点白色牙齿冒出了头。
原来是长智齿了。
他将手机扔到一旁，用手理了理初眠凌乱的头发，“长智齿了，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牙科看看。”
初眠一脸苦相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没吃饭？“
初眠又一脸苦相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能稍微吃点儿吗？”
初眠一脸苦相地摇头。
“那就得空腹吃消炎药了。”
初眠认命地点头同意。
靳梁墨让她在房间里等，自己去厨房烧水，然后在橱柜里找到医药箱，从里面翻出来一盒消炎药。
他在杯架上找到初眠的杯子，往里面倒了一半热水一半凉水。
等靳梁墨一手温水一手消炎药踏出厨房时，初眠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靳梁墨微微一顿，“怎么出来了？”
他将水递给初眠，然后往她嘴里塞了颗药粒，随后又转身去拿了冰袋。
再出来时初眠已经吃好药了。
“药效还得等一会儿，先冰敷一下。”
他来到初眠身旁坐下，一手扶着她扬起的脸，另一只手拿着冰袋轻轻贴在她的左脸颊上。
宽大的手掌几乎将初眠的小脸盖住，她身子一软，直接枕在了靳梁墨大腿上。
“诶——”他所料不及。
“我现在是病人，你得让着我。”
老男人轻笑：“话都有点儿说不清了，还不忘耍赖。”
初眠没理他，闭上双眼让他继续给自己冰敷。
谁现在牙疼谁最大。
靳梁墨拿她没办法。
“睡吧。”
极为轻柔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初眠稍稍挪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冰袋缓解了疼痛，药效也逐渐发挥。渐渐地，初眠在靳梁墨气息的簇拥下入睡。
平稳的呼吸声入耳，靳梁墨将冰袋放到一旁茶几上。
“你啊……什么时候能真正长大？”
次日大清早靳梁墨就为初眠约好了牙医。
十二点左右的时间，靳梁墨带着初眠出了家门。
靳梁墨本想让初眠吃点东西，毕竟拔完牙应该就吃不了东西了。奈何初眠的智齿还是很疼，他好说歹说半天人家也一口不吃。
凌晨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初眠又被疼醒了。
靳梁墨细细阅读消炎药的使用说明后，发现六个小时之内不能连续服用。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为她冰敷，一边摸着她的脑袋，这才让人稍微安静了下来。
坐上车后，初眠转头盯着靳梁墨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问：“你、嘶——”
靳梁墨：“牙疼就少说话。”
初眠捂着脸，“我是说，要不还是打车去吧，你这样能开车吗？”
靳梁墨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没事，你的小命安全的很。”
初眠拍开那只在自己头上作乱的大掌。
后面的车程两人就没再说什么话了。
靳梁墨约得牙科诊所是初眠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去的，位于一处居民区对面的小街上。
和景裕中心不同，这个地段不属于繁华区域，比较安静，如此一来靳梁墨的黑色宾利就有些许显眼了。
“靳老头，做人要低调。”
靳梁墨刚刚从驾驶座上踏出，便被某个黄毛丫头迎面说教了一下。
老男人不以为然，反问：“我哪里高调了？”
初眠拍了拍车前盖。
靳梁墨一脸从容，“我这车不比你许叔那辆红色超跑低调？”
真是骚包的人配骚包的车。
“再说了，”老男人似乎还没说完，“这辆不是你小时候自己在4s店选的么？”
“我那是——”
初眠剩下的话被牙痛吞噬掉。
拜托，她那个时候就是随手一指，最主要还是他自己想买。
靳梁墨看她这副可怜样，竟有些忍俊不禁。
他将一脸幽怨的人推进诊所大门，语气细听带着笑意，“行了，智齿都让你闭嘴了，快进去。”
进去后，初眠被安排照了张x光片，很不幸，她的智齿是横在牙龈中的，需要手术取出。
她的牙龈没有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拔牙。
初眠一听需要动刀就有点怂了。
靳梁墨见状摸了摸她的头，一本正经道：“看开点儿，今天不拔明天也得拔，早和晚的问题。”
他说：“早痛晚痛都是痛，不如现在疼一下就完了。”
一旁的牙医还复议地点头。
初眠心一横，“拔。”
靳梁墨见她满眼悲壮的样子，莫名想要幸灾乐祸一下。
原来再不好管的熊孩子也会拜倒在一颗智齿上。
“你可以进来陪她。”牙医侧首对高大的男人说道。
靳梁墨未作回应，直径走了进去。
“别紧张，没你想得那么差。”牙医看着小姑娘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安慰，“现在需要给你打麻药，非常不幸的是只有注射这一个方法。”
头顶上白色灯光照下来，初眠点了点头。
“麻烦轻点儿。”靳梁墨进来后就靠在一旁的墙上，双臂交叠。
其实打完麻药后初眠的左半边脸，连着耳朵就都麻木了。她瞥见了牙医拿着手术刀，但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直到要真正开始拔的时候，牙医只说了句：“现在我要拔牙了，你可能会感觉到有很强的压迫。”
靳梁墨歪着头，看她有些迷糊了，也不知道牙医说得话她听没听进去。
说很强的压迫简直是谬论。
智齿被往外拔的时候，初眠的双手顿时攥得死死的，意识都回拢的不少。
那感觉就像有一辆卡车碾过自己的下颌一样，真正刺骨般的疼痛，好似下颌即将被碾碎一般。
而靳梁墨的脸也跟随着初眠的揪在了一起。
手术结束后初眠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起身的瞬间脚好像忽然得了软骨病，若不是靳梁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她可能就要一屁股摔地上了。
“挽着我走吧。”靳梁墨带着她的小手，勾在自己的手臂上。
回家的路上初眠窝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的。
每当来到一个红灯的路口时，靳梁墨便会下意识侧头检查旁边没了动静的人。
“你也是真奇怪，”他开口，“我看别人打完麻药都是好一顿乱说胡话，你这孩子怎么打完麻药以后还比平常乖了？”
初眠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眼中毫无聚焦。
靳梁墨没有得到回应，也没继续跟她开玩笑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不然呢？”
“啊？”初眠忽然蹦出来的问题让靳梁墨不解，“什么不然呢？”
……
“我说胡话了，会怎样？”
趁着前方车速减慢，靳梁墨转头观察初眠。小姑娘依旧是目视前方，眼中无丝毫波澜，身子如软骨似的陷进座椅，偶尔机械式地眨眨眼。
“不怎样，”他道，“就是有点儿失望，毕竟我都准备好录音了。”
靳梁墨直接将车拐进地下车库，初眠挽着他的胳膊，完全没有回神儿就被他带回家了。
麻药劲儿还没过，初眠昏昏沉沉地被靳梁墨赶去睡觉。
安顿好小丫头后，靳梁墨拿出手机，找了些不用牙也能吃的，饭的食谱。
他去了趟超市，把该买的食材都买了回来。回程的路上在药店前停车，买了牙医给初眠开的各种消炎药。
牙医嘱咐他，初眠这些天不能吃烫的食物。
靳梁墨掐算着时间，两点半左右，如果现在把粥做好了的话，等初眠差不多醒来的时候也就放温了。
全部食材入锅后，靳梁墨又冻了几包冰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靳梁墨用身上的围裙随意擦了擦手。
来电人是叶听。
“喂——”
“我告诉你们，我今天要是空着手走了，以后就天天过来，闹得你们这个餐厅开不下去——”
电话刚贴近耳朵，那边便传来了恶吼声，而这声音的主人靳梁墨再清楚不过了。
叶听应该是走远了，靳梁墨已经听不见那边的混乱了。
“苏吉勒又来闹事了？”男人低沉的声音透露着疲惫。
“这个月都第几次了！每次一来最少闹半个小时，撒泼打滚不说，还骚扰别的客人，我的老板，算我求你了，报警让他尝尝苦头好么——”
一听便知，叶听还在气头上。
靳梁墨将火调小，掀开锅盖用长勺搅拌里面的米粥，“这次要多少钱？”
叶听似乎是不愿告诉靳梁墨那人这次的无理要求，一时间沉默下来。
靳梁墨深知叶听的顾虑，轻叹道：“说吧。”
“五千。”传来的声音冰冷不愿。
“他一个人生活，老房子也不需要还贷款什么的，你先给他拿两千块，加上先前给他的，这个月肯定是够了。”靳梁墨的声音无任何起伏，他早已对此事麻木。
“梁墨！你不要总是对你这个所谓的表弟有求必应的，你善良人家可不，他哪儿需要那么多钱，这个月的生活费早都给他打过去了，他现在就是在讹你。”
“叶听。”
“你听我的，报警让他进去吃吃苦头，这么大个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叶听着急了，他是真的为靳梁墨感到不值。
“梁墨，以后别管他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放过自己行么？”
以后别管他……
这与他当初允下的承诺截然相反。
——阿墨，答应外婆，以后多照顾一下阿勒，他年纪小不懂事性子又冲，别不管他……
——好。
那年夏天，病房窗户外蝉鸣震耳，那是他第二次心碎的时候。
病床上的耄耋老人是他八岁后唯一的依靠与陪伴，是他乐观生活的所有动力。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紧紧握着外婆的手，跪在床前低声哭泣。
已经不是祈祷，而是卑微的乞求。
他乞求：“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被迫阴阳两隔的苦，他不愿再承受一次。
霎时间，一团胡乱交错的铁丝缠住了靳梁墨的心，勒住他的喉咙，它们逐渐收紧，使得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混乱。
“叶听……”
他又一次妥协于内心深处的纠葛。
“我知道这个月你不容易，真的麻烦你了……帮我拿两千给他，剩下的我会处理，他不会再来餐厅闹事的。”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
叶听同样妥协：“行我知道了，刚才我说话可能有些冲，你别往心里去。”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是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总要明白与人相处的界限在哪。
他的确不明白靳梁墨为何一再妥协与苏吉勒那样的人渣。
但他也同样明白。
言语的伤害不会因为关系的亲近而减少。
相反，亲人好友的不理解才更伤人。
他虽不理解，但不希望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会变成一把扎在朋友身上的刀子。
“不好意思，刚才我越界了，说起来这是你的家事。”
“没有，”靳梁墨倚靠着工作台，额前的发跟随低头的动作垂下，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你平常管理餐厅不容易，总是有人来闹事肯定觉得烦，说起来还得我跟你道个歉。”
“梁墨……”
“好了，你先帮我把钱给他，其他的等我明天过去再说。”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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