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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雏鹿(8)


  爸爸也终于从澡堂回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

  宽昭手里攥着的油饼还没打开包装。

  爸爸问了和唐老板一样的话:“咋的不吃?”

  然后招呼道:“走,回家了!”

  小宽昭便边走边唰地一下撕开包装,张嘴咬了一口油饼,跟在先行的爸爸身后,一路边走边吃。

  走出老远,油饼吃完了,又忽然能依稀听见计算器在唐老板的击打下响着加减乘除的声音。

  灰扑扑的水泥厂像是一头长相奇特的巨大石兽,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山下河边的公路旁。

  阳光从石兽头顶抽离,使它的身形彻底陷入阴暗,更添神秘。

  石兽肚子里不停发出着轰轰的声音。它的嘴长在肚子里,轰轰的声音是它在咀嚼着什么?

  小宽昭很想问问爸爸:“不是下班了吗,怎么水泥厂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运转着?它难道不用休息吗?”

  爸爸回头发现不知不觉儿子落在身后有些远,便喊道:“快些走,太阳要下山了!”

  小宽昭立即追赶上去,心里又想问:“为什么太阳下山就要快些走?”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油饼吃完了!”

  爸爸道:“吃完了再买,先回家。”

  父子俩一边沿路上行,从背阴处走进阳光下,把阳光踩在脚下。

  父子俩的身上镀着一层金黄色,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开,时而交叉而过。

  两个人带着两个影子,一步步往高处走去。

  ……

  父子俩回到家时,妈妈已经在忙着做晚饭。

  小宽昭屋前屋后乱窜,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咄咄咄的切菜声中,妈妈在说:“他去林子里看树去了,你去一下,先叫回来吃饭再说。”

  爸爸从屋里出来,绕到屋后地里,往山坡上一片树林走去。

  小宽昭跟在爸爸屁股后头,东张西望着。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树林里响起:“宽哥回来了?”

  爸爸回道:“付老板,看好了没有?”

  “哈哈哈!”身穿白衣白裤的男人叉腰在一棵粗壮的大树面前,仰头道:“好得很!”

  话毕,低下身子跳下坎子,出了树林朝父子俩所在的路边走来。

  小宽昭一看,认出正是之前和妈妈一起来到的那个男人,这人是叫什么“胡老板”?

  (说明:方言里没有hu的音,是以小宽昭fu、hu不分。即使是“胡”也读作“福”,如果有人发音正确为hu,人们便知道其人借鉴了普通话,听着会觉得洋不洋土不土。但上了学的学生娃除外,他们用方言发普通话里标准的音,会被视作学校教育的正常结果。)

  付老板走到爸爸跟前,叫道:“哥诶,你跟我还叫什么老板!”

  小宽昭好奇地看着两个大人谈话,发现爸爸和这陌生男人竟然好像非常熟悉。

  爸爸哈哈笑道:“做大生意、赚大钱了,不喊老板喊什么?”

  付老板摇了摇头,叉腰撅了撅嘴佯怒道:“赚屁的钱,钱没有、人也没有……”

  他的目光投向了夕阳下遍染金黄的山林,神态变得慵懒,又忽然笑道:“是不是嫂嫂做好晚饭了?”

  爸爸笑道:“你咋晓得?”

  付老板忽地蹲下在小宽昭面前,盯着他笑道:“闻也闻到了,你说是不是?”

  小宽昭手足无措地退开一步,仰头看爸爸。

  爸爸道:“喊叔叔!”

  小宽昭看着付老板,又看着爸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爸爸对付老板解释道:“小娃娃怕生得很,没出息!走,我们回去吃饭。”

  付老板道了声好,起身对小宽昭说道:“走嘛,带叔叔去吃饭!”

  小宽昭转头就跑,越跑越快,没有等爸爸和客人的意思。

  身后又传来付老板爽朗的笑声,好像听见他在说:“这娃娃像你!”

  爸爸好像回道:“也就是长得像……这有啥?脾气不像我,像他妈,牛一样!”

  付老板道:“都像都像,好得很!”

  ……

  这顿晚饭吃的很香。

  因为家了比平时多了一个客人,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席间就热闹了起来。

  话说的最多的是爸爸,这有点不像平时的他。

  包括笑得很多这一点,小宽昭在山下接爸爸时还没怎么留意,现在发现从那时到现在,爸爸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也是了,爸爸给自己买油饼时就是笑着的。

  付叔叔忙着夹菜,忙着埋头吃饭,吃的最多的就是他。

  爸爸说的最多的话是:“就那么好吃?没见过一样。”

  爸爸说这话时笑着,看得出来他心里很高兴。

  付叔叔忙里偷闲般用筷子敲了敲饭碗,妈妈伸手过去,他把饭碗递给妈妈去盛饭。

  “多少年没吃家乡饭了?”付叔叔感慨万千地道。

  妈妈把饭碗盛满了饭端来,捧给了客人:“不就是苞谷饭?怕你吃不惯!”

  付叔叔接过饭碗,扒拉了一口到嘴里吃着,说道:“两掺饭比纯米饭还香!”

  两掺饭,准确地说是大米、苞谷两掺饭,也就是大米和玉米面汇在一起蒸出来的饭。

  这一顿所吃的妈妈说是苞谷饭,付叔叔纠正了她。

  小宽昭认为正是因为来了客人,妈妈才在平时常吃的苞谷面里掺了大米,做成两掺饭。

  而实际上,为了迁就客人,妈妈原准备只做米饭。

  但妈妈自己却想念着苞谷饭的味道,她已有三个月不在家,回到家来的第一顿饭,她想吃和从前一样的东西。

  于是妈妈折衷地同时蒸了大米和苞谷面。

  她没想到付叔叔看到甑子里既有米饭也有苞谷面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说:“怎么不汇在一起?”

  妈妈说:“汇一起吃?那就是两掺饭了,你吃得惯?还是不用了,你爱吃米饭就只吃米饭,苞谷面就我们爱吃。”

  但付叔叔很坚持,他还是那句话:“两掺饭比较香!”

  于是妈妈也就把大米和苞谷面搅拌在了一块,做成了两掺饭。

  (说明:玉米和苞谷指的是一种东西。)

  小时候的饭桌上少有米饭吃,都是把苞谷面蒸熟了吃。

  新摘下的玉米不能磨成面,只能磨成玉米浆。

  玉米浆用新鲜的玉米叶子裹着蒸熟了就是玉米粑粑,吃起来甜糯飘香。

  陈玉米才能用磨面机磨成面。

  磨出的面人蒸熟了当作主食吃。同时磨出的玉米糠掺了野菜煮熟,就作为猪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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