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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魃献大典


魃女一身红衣,如山火般烧进虬盘山深处。

        骆冰被何江寥牵着走向封山障,热浪逼人,到近前,何江寥松开了牵她的手,弯腰,从坍塌的柏木堆中抽出两根燃火的木条。他递了一根给骆冰:“拿着,这是登山的凭借。”

        骆冰谨慎地接过木条,模仿着何江寥的动作将木条竖起,眼前的火苗垂直向上,木条便成了一个粗糙的火把。何江寥点头,两人并肩踏过火海,一步步沿着山路走去。

        风起音随,骨流星跳动的声音自山间而来,天色将暗未暗,枝叶如剪影覆盖穹顶,骆冰再看自己手中的手把,仿佛间似万物有灵,火种与风声相继伴舞。

        忽然间,何江寥靠了过来,骆冰尚未弄清对方的意图,何江寥已经将他的火把凑到了骆冰火把的上方:“风大,火把差点灭了,容在下借个火。”

        骆冰透过火光看了对方一眼:“方才的风,有这么大?”

        何江寥盯着火焰交会处:“风有多大,要看心有多静。”

        骆冰将自己的火把移开:“那你方才的心,是静也不静?”

        何江寥晃了晃火把,看青烟在眼前飘散:“若一贯是静的,那方才必是不静了;若一贯是不静的,那方才必是静的。”

        骆冰停下脚步挑了一下眉:“这么云山雾绕地和西域人说话,是不是太自顾自了,蛟三爷?”

        何江寥笑着转过身:“不是我自说自话,若有人真与我心境相同,那许多事本不必多言。你看——”

        骆冰也转身向下望去,之前山脚下封山障的火光已十不存一,魔教众人纷纷高举火把沿山路上行,形成一道熔铁般的人流。

        骆冰道:“他们都是在追随魃女的脚步,你们的心境莫非一样?”

        何江寥道:“我倒愿我们心境一般,可惜,他们如此卖力向前是因为魃女必然在山顶等待,我却没有得到如此的承诺。”

        骆冰没再搭话,二人默默走着,山间铺砌的石板路一级一级,路两侧的渐渐出现了供奉魃女的石龛。二人再停下时已经到了虬盘山的山腰,红布铺在地上,将人们自入口引向宴席之处。骆冰望见红衣魃女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共坐在首席上,食案上正温着酒。

        骆冰碰了何江寥一下:“坐最头上的,不会就是你们释幻宗的尹宗主吧?”

        何江寥道:“怎么?和传闻里不一样吗?”

        骆冰跟着他向里面走着,离尹志逍越来越近,骆冰压低声音:“就是他要劫我们珞婆教的乳香?”

        何江寥停了下来,面向骆冰:“你刚才说什么?在下不介意你大点声说。”

        骆冰余光瞥间不远处的尹志逍看了过来,她笑了声,改了口风:“我说蛟三爷此人真是言而有信!昨日答应我的事情,似乎都要做到了。”

        “哈,多谢夸奖。”何江寥拱手致谢,随后在尹志逍旁落座,骆冰跟着坐在一旁。

        尹志逍转过头来:“这位就是李宸玥护法?真是想不到,小小的珞婆教如今也出了敢只身上虬盘山的人。”

        骆冰微笑:“若非尹宗主提前把本人的行李放上山,我也不会上山小住。”

        尹志逍哈哈笑道:“有意思,今夜你务必尽兴,本宗不差你一口半口的吃喝。”

        魔教众人此刻也陆续入席,三当家解宇隆压轴入场,示意一切就绪,酒席这便开始。

        骆冰慢慢吃菜,她还记得昨夜她威胁要烧掉乳香时有个小猫似的管家在场,筹备酒席的事情本该由这个岳砂主持,现在却寻不见这个人。

        “那个小管家呢?”骆冰问。

        何江廖的筷子顿了一下,他道:“你说岳砂?这小子没在吗?”何江寥四处看了看:“真没在,后厨里偷嘴呢吧,别理他,他鬼着呢,饿不着。”

        骆冰没继续追问,她心里惦记着另一桩事,那就是拿到何江寥怀里的舆图。

        酒席过半,各门派当家人纷纷起身,来给释幻宗的三位当家人敬酒。骆冰留意到何江寥喝了几盏酒,渐渐地就有几分上头。骆冰要了一壶酒,给何江寥满上:“蛟三爷,我也替我们珞婆教敬你一杯吧。”

        何江寥的面颊有些红,他把酒推了:“你们珞婆教又不是魔宗,不用敬我酒。”

        骆冰道:“相逢是缘,何况你们释幻宗本来欠我们教一个致歉,干了这杯我们恩怨两消。”

        何江寥点点头,干了。

        骆冰又给他满上酒杯,何江寥无奈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这杯酒算是我个人敬蛟三爷的,”骆冰举起自己的酒杯,“我看蛟三爷是这虬盘山上难得的诚信之人,日后我们珞婆教南来北往少不了在京北打转,若是蛟三爷看得起我,那就交个朋友吧。”

        “交个朋友?”何江寥把酒杯转了转,终究点了头,“算了,我说不过你,这杯酒我喝了。”这一杯喝下去,何江寥眯起眼咳嗽了几下,显得有几分难受。骆冰喝完自己杯中的酒,犹豫着要不要趁热打铁。

        正犹豫着,好久不见的岳砂鬼影似地冒了出来,他向这边看了一眼,蹲在了宗主尹志逍的腿边,看嘴型,他说的是:宗主,菜都备好了。

        尹志逍面上的笑意增加了几分,摸了一把岳砂的头。

        何江寥忽道:“再添杯酒吧。”骆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何江寥端起空酒杯,站了起来:“容在下暂且失陪。”

        骆冰给他添上酒,看他往酒席深处扎了进去,一时间顾不上自己,这正是和魔宗中人打听白露事变的好机会。一个青年男子隔着段距离偷偷看向骆冰,在彻夜灯火中,月华裙的流光变得尤为夺目。裙子的主人转过头来,这个青年赶忙转身举起酒杯,却发现杯中还是空的。

        “需要帮忙吗?”杯中被注入了酒水,青年慢慢转头,看见方才那名女子已经走到桌前在冲自己微笑,“第一次来岁魃节,真是热闹啊。方才听人说以前岁魃节不是在虬盘山开的,真如此吗?”

        “啊,确实如此,以前释幻宗在魔宗里算不上数,还不是因为当年那个事。”“哪个事啊?”青年左右看看,偷偷和骆冰道:“就是三年前,白露事变……”

        何江寥在一个魔宗长老面前待了许久,对方座下弟子一个个来与何江寥碰杯。何江寥举着最后一杯酒:“牛长老这是怎么了?不过多半年没见,这一见面酒一杯又一杯的,感情都在酒里。”

        对面的老人道:“都听小辈们讲,蛟三爷耳听八方,纵横在胸,不如蛟三爷今晚卜上一卦,看看老夫的心事究竟为何?”

        何江寥笑道:“好。”说着将杯中酒一泼,空酒杯被按在桌面,在他手下打个转,酒杯停下,杯口朝向一边。

        “祸在东北。”

        老人朝着杯口的方向看去,密林在紫黑色的夜幕下漆黑似铁。老人喃喃道:“不错,不错。”

        老人的一名弟子道:“蛟三爷果然名不虚传。辽东道这半年的生意十有八九中途变卦,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何江寥将桌上的酒杯重新立起来,斟上酒:“辽东道出事不仅你们一家,恐是朝廷上有人分庭抗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辽东的生意,还望牛长老与诸位劝一劝,能舍就舍。有桩更好的生意自西而来,与辽东泾渭分明,岂不是赚的轻松钱?”

        老人道:“不知是什么生意?”

        何江寥举起酒杯:“片刻后自有分晓。”

        酒席终于告一段落,尹宗主手持柏木火把为魃女开路,一行人向虬盘山山顶走去。一路上的石龛都被点燃,在森林中作为指路明灯。虬盘山山顶树木稀疏,释幻宗在当中选了一块空地搭起一树高的柴火祭台。

        走到祭台下,魃女接过尹志逍手中的火把,飞身而上,落入祭台顶端的石盘中盘腿而坐。乌云遮蔽月亮的一刹,魃女手中的火把径直掉落,篝火自下腾起,渐渐吞噬整个祭台。

        锣鼓声起,尹志逍手持行令木剑站在祭台下,火光中,他红衣猎猎对众魔宗道:“赤风入怀,桑榆未央。宗火永继,魃蜮无疆。诸位,今岁地方震荡,魔宗旧业难续、物力维艰,众之所知也。我释幻宗既为群宗之首,不能不为诸位谋。可有人知,当今大宁崇安朝市井众最炙手可热之物为何?”

        尹志逍向下看去,众魔宗交头接耳,目露猜疑之色。、

        尹志逍朗声道:“此物是通过广东市舶司上贡皇室的南海贡品,在民间暗中流通的虞越乳香。”

        话毕,人群中沸腾起一片议论声。

        尹志逍满意地在人群前巡视,“想必诸位对虞越乳香的名号早有耳闻,甚至有些人早就对乳香熟得不能再熟。前者,以为虞越乳香被广东市舶司垄断,我们魔宗插手不得,后者,认为乳香的渠道早已被自己拿捏在手,本宗是多此一举。”

        尹志逍的双眼映着火光,“无论你们原先作何感想,今夜都要给本宗改上一改。第一,虞越乳香是从南海而来,但原产物乳香却可以从西域偷运进京,这是机遇。第二,那些拿到乳香渠道的人不过是倒卖原料,没有虞越乳香的配方,黄金也是烂铜,这是告诫。”

        尹志逍的目光在魔宗中颇有野心的头目上停留,他把行令木剑探入祭台下的火苗:“魃女在上,天地为鉴,我释幻宗持虞越乳香配方,拥三舵江河,愿与诸位共富贵。有意者,掷魃献为盟,如有违逆,魃火加身。”

        木剑在火中灼烧,行令上达旱魃。若按成规旧约,若一宗派无人参与魃献祭祀,则被视为全宗派退出魔宗。

        解宇隆的二舵和何江寥的三舵先行献上魃献,他们之后,牛长老带着全宗弟子上前,将手中魃献高举过头,掷入篝火祭坛。在牛长老的带动下,更多的魔宗献上了自己的祭品。

        魃献一件件落入篝火,供奉起一束束火焰。魃女在火光顶处起舞,双臂如焰火摇曳。

        骆冰在何江寥身旁默默倒数,按照她的安排,这场岁魃大典必定中途突变。

        过半魔宗已经奉上魃献,宣誓效忠,唯有一些本就掌握乳香渠道的魔宗仍在迟疑。祭品落入祭坛的节奏一时间中断了,魃女的舞暂停。尹志逍狼一般的眼神与场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在此时,一人单独出列,两手空空地向祭台走了过去。

        没有魃献却走到祭台前,这是在找死吗?尹志逍一个眼神,几名练家子围了上去,将此人挡住。

        “哪里的猫狗,来这里撒野?”

        来人毫无惧色:“尹宗主,你的乳香大业是否可行,还要问问我家门派的意思吧?”这一声音量不小,站得近的魔宗都听入耳了,主意愈发动摇。

        尹志逍走近前:“你究竟是哪家?”

        “且慢!”何江寥喊了一声,站了出来。

        尹志逍问:“这人你认识?”

        何江寥走上前,一手环住来人的肩膀:“何止是认识,你说,是吧?”说话间将来人带到远处。

        余渭桐点头:“上次蛟三爷见死不救,小弟已经明白你是个识时务之人,今天我的来意也很明白。交出你窃取的两份舆图,我闭口不言,否则,若是让魔宗众人知道,你们被伍胥卫盯上,乳香之事恐生变故,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追随于你?”

        何江寥道:“你威胁我。”话说完,却没有看向余渭桐,反而默默回身,向人群中望了一眼,不知道在看谁。

        半晌,何江寥回过头:“舆图被我放在三舵了,这是我房间暗格的钥匙,你进屋可以看到一个书柜,右手第二格里就是暗格。但是作为回报,你接下来要配合我,凡是到场的人必须献上魃献,这个你拿着,跟我到那里扔进去就行。”

        何江寥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袋交给余渭桐,偏了一下头:“走。”

        余渭桐跟着何江寥回到祭台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丝绸袋扔进火中。何江寥面带歉意地和众人解释:“嗐,凡质阁的小子不懂事,见笑见笑。”

        凡质阁以易容为业,亦正亦邪,因为和虬盘山离得近,故此偶尔也来参与岁魃节。众人听了这话,倒也相信了大半。

        余下的魔宗考虑再三,终是献上的魃献,退到另一侧。余渭桐眼前的人渐渐稀少,他这才看见骆冰握紧的手。骆冰趁何江寥走远给余渭桐打了一个手势,约在东侧密林中碰头。

        二人一见面,余渭桐刚要拿出钥匙,骆冰打断他:“你方才扔进火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余渭桐眨了眨眼:“何江寥给的。”

        骆冰吸了口气:“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从怀里。”

        骆冰把方才的那口气缓缓呼了出去:“不可能,这说不通。”

        余渭桐慌了:“骆都司,这有什么要紧吗?”

        骆冰扶着树干:“按照我之前的推断,何江寥怀里藏的应该就是舆图。也就是说,他方才故意诱使你亲手毁掉了舆图。”

        余渭桐感到身体发虚:“这,虽然他确实是我们伍胥卫的叛徒,可……他真是疯透了!”

        骆冰摇了摇头:“还有其它可能。刚才他和你私下谈话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好好想想。”

        余渭桐皱起眉头:“似乎……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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