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路洐野站在原地，突然展颜一笑，喃喃自语般轻声道，“谢谢易老师”，好久不见。
坐到位置上，路洐野把窗户开得更大些，吹吹风冷静一点，眼睛看着前面，却连黑板上写的是什么也没在意。
她的新老师，真是漂亮得不像话，再给她几辈子，也不忍心惹她生气。
晚自习前，易钦枝还没到教室，班里齐齐整整，包括路洐野在内,后面这群翘课王都在。
路洐野后背的伤，被她不小心扯到，绷带又开始渗血，这个伤口已经反复好几天，横在肩胛上，一动胳膊就会牵扯到上面的肌肉。
医生建议她趴床上静养，她哪静得住。
易钦枝没来，路洐野闷得慌，起身往外走，李乔问她，“干嘛去洐总？”
路洐野停下，望着面容还年轻的发小，上一世正是这些朋友，为她办了丧礼，几个人忙前忙后，为她哭得眼睛通红，让她有个体面的收场。
向来不擅长表达，路洐野无从开口，她摩挲着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定定地看了这三个跟着她一起从市区转来发小一眼。
被她漆黑的瞳仁盯着，李乔感受到压迫感，于是她默默站起来，试图在高度上减少压迫感。
李乔只比路洐野低一点，也有一米七多，她知道路洐野家里的事，看她此刻脸挂着彩，猜她心情不会太好，于是斟酌着说，“一起吗？”
路洐野语调一贯懒散，淡淡回一句，“抽烟”，教室里没有易钦枝，她随便说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烟并没有点，叼在嘴唇间，路洐野把玩打火机，听“咔哒咔哒”的声响，看蓝焰小火苗在出火口蹦跶。
她倚在窗栏，回忆上一世这个时间段，她在做什么。
这时她跟父亲路正元彻底决裂，没有当个多余的人，跟他和他的家庭移民国外，为此被路正元试图强行带走，让保镖寸步不离盯着她，非要磨掉她的锐气。
倒不是说路正元在乎这个女儿，想带她走，而是觉得留她在这丢他路家的脸，之前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路洐野转学到这个小县城，已经让他觉得丢尽颜面。
跟路正元的斗争，路洐野用一身伤，取得最终的胜利，终于孑然一身。
原生家庭总能随时随刻，给路洐野的心里带来郁结，上一世，她吹了一晚的风，也抽了一晚的烟。
然后被易老师注意到，叫她去操场，跟她谈话，可惜那时，她全都闷着自己消化，没有抓住这个好机会。
路洐野取下嘴里未燃的烟，反手扔进垃圾桶里，并没有沉浸在情绪的沼泽里。
她在想，这次要怎么做，让易钦枝一下注意到她。
抽烟就算了，毕竟是死于胃癌，不健康的事，她要克制一些。
一天到了尾声，白日落幕，走廊的窗户隔开了月色，路洐野吹够了风，拉上窗子，与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对望。
玻璃没有镜子清晰，只能映出轮廓，她很白，发着光，鼻梁高挺线条流畅，脸上的伤丝毫不狼狈，反倒显出一股，敢于对抗一切的桀骜来。
到了晚自习时间，易钦枝坐在讲台位，看学生自习，顺便批改作业，眼睛却时不时落在最后靠窗的位置。
无他，只因为那道注视太难以忽略，想当做没察觉都不行。
路洐野堪称放肆的目光，毫不遮掩，张扬地落在易老师身上，她左边没折的胳膊抵着桌子，手掌托着下巴。
她不生气时，便会看出来，她嘴角天生是翘着的，带着漫不经心的愉悦，眼睛一刻不落，视线不由自主就聚焦在易钦枝那。
易老师从头到脚，都生得让路洐野舒服，回到教室，看易老师安安静静坐着，改作业也认真，拧杯子喝水也认真，她不紧不慢，岁月对她格外静好一样。
路洐野自醒来后便不安的情绪，不知怎么就被揉散开，她想看，于是便肆意地看，不知收敛为何物，要把易钦枝藏进眼睛里一样。
反倒把易钦枝看得不自在起来，这位刺头不看书不写题，撑着脑袋瞧她，身上都是伤，还有个眼窝乌青，直直看着她，再配上不明就里的笑。
多少有点诡异在脸上。
易钦枝停下笔，皱眉看着路洐野。
竟是路洐野率先撇开眼睛，薄薄的眼皮敛住眸子，侧头看向窗外，天色漆黑，她左手遮住嘴唇，轻笑一下。
像个吸引注意力成功，得逞的坏孩子。
隔着过道，周玥拿着数学习题册，她同桌李乔抓着语文书，两人互相扯着胳膊，纠缠不给对方先出去。
路洐野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扫她们一眼，拧了下眉头，默默把桌上的书推到外侧，把自己与扰乱班级纪律的人隔开。
“快松手”，周玥一巴掌打开李乔的手，“阿野生气了！”
李乔一松手，给周玥跑出去，小声问路洐野，“我去找易老师问题目，去吗？”
路洐野知道周玥什么德行，离经叛道，跟家里出柜，公然说她是t，喜欢女生，闹了一年多，死磕到底没低头，她爸怕她把老爷子气死，把她逐出来的。
准确说，跟着路洐野转过来的几个人，没有一个省心的。
周玥占了小个子的优势，没少撩单纯姑娘，她喜欢的类型很固定也很简单，就是漂亮。
卖萌装乖，获得同情，骗取信任，这是周玥的一贯招数，路洐野嗤之以鼻。
追人就追人，非要走伪装这一套，路洐野不止一次说，看不上她这种手段。
当年，周玥出柜的时候，路洐野也思考过她自己的取向问题，思来想去，男的女的都没喜欢过，喜欢在她这里，既是无聊又是奢望。
“你问题目？”路洐野不信周玥的鬼话。
周玥倒是坦荡，“对呀，我说真的，准备好好学习了”，下次考试排名后，获得优先择位权。
路洐野想起刚才她们的拉扯，“李乔也是？”
周玥点头，“我们几个都是，后排崛起，洐总，加入我们吗！”
路洐野嗤笑一声，没管她们，其他人以为她不在意。
就看她不知从哪抽出一根笔，翻开化学书，从电解原理开始看。
“你们歇了心思”，路洐野看着书，头也不抬，对严池几人道，“我是离易老师最近的”，坐在最前面。
当易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路洐野右臂打着石膏，左手翻书，硬着头皮，看了两分钟。
每个字看着都似曾相识，仔细再看，又不太相识，她都高中毕业很久，忘得差不多了。
时隔多年，路洐野又要掉进高中知识的坑里，这下连身上的伤都更疼了。
路洐野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烟灰蓝的头发被她抓得凌乱，人从后门出去了。
后排这几人也悄声跟出去，她们跟路洐野一起长大，各有各的原因，跟她前后脚转到渭城中学来，成绩都很不好。
路洐野因为小时候母亲自杀去世，她亲眼看到现场，出现严重的心理创伤，并有自闭自残倾向，长期做心理疏导，才算慢慢回到正常轨迹。
这样休学耽误两年，她比班里的人大一岁，仔细说来，易钦枝当她的老师，也不过年长她三岁。
周玥是出柜被逐出来，言迟是叛逆得家里待不下，觉得这离家远，跑来体验生活，李乔的原因差不多，家族里的老幺，她父亲老来得女，惯得很。
几个二世祖，家里都不缺钱，后面的路铺好了，只要不惹是生非，转学到这边来，也只能由着她们胡闹。
路洐野家跟她们三个家，是从祖辈开始的世交，顶层圈子不大，名门望族数来数去，只有那么几家。
家族有意让下一代幼年就开始建交，她们小时心思单纯，不懂家族的弯绕，不掺杂利益纠葛，一直玩到大，是关系很铁的发小。
知道她家的情况，说话不像旁人那么怕她，“来一根”，言迟递根薄荷味细烟给她。
路洐野接来，夹在手指间，点着后说，“我以后戒烟了。”
说罢她深深吸一口，烟丝的苦味落在舌根，压下她内心的狂喜和狂乱，她始终有种不真实感，简直像做梦一样。
“抽烟有害健康”，听她说出这句印在烟盒上，众所周知的一句话，再配上她毫无波澜的表情。
莫名有道貌岸然的感觉。
路洐野也不多说，“我先回教室。”
“我会是易老师最喜欢的人”，几人听她又说一遍这豪言壮志。
高二三十班，各科成绩都是年纪垫底，正因如此，学校才敢让易钦枝一个新老师，在高三这个关头上接手。
虽然她是国内顶尖师范大学毕业，但毕竟年轻，教师又比较吃资历。
上一任班主任休产假，易钦枝顶上，第一次当人家班主任，她心里也是紧张的，遇到路洐野这样的学生，她心里也犯难。
前班主任特意交代过她，以路洐野为首的几人，管不住，不要在班里说她们，她们不会给老师留面子。
易钦枝不怕丢面子，她这会坐在前面看自习，有过来过去的同学问题，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注意力。
于是，她搬着剩下的作业，坐到最后排，就坐在路洐野旁边的空位。
路洐野回教室，推开就看到易老师坐在她旁边的位上。
黑色的头发柔柔地披在身后，听到门声偏头看过来，秀气的眉头在看到她时皱了下，很快松开，清冷的目光带上一丝不悦。
又对上她的眼睛，路洐野心头猛地一跳。
她不自在的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坐回她的位子。
易钦枝看她们落座，没说什么，闻到路洐野身上带来淡淡烟味，才扭头说，“这节自习下，跟我出来一趟。”
她们并排坐在一起，同桌一样的距离，路洐野这个距离看她。她嘴唇微微抿着，不太高兴却不表露，这么近能看到她眼仁是浅色的，琥珀一样的茶色，睫毛却密且黑。
路洐野本没发觉身上烟味重，此刻闻到易钦枝身上的淡香，混进了她的烟丝味，才觉着破坏了这份美感，却又增加了些道不明的隐晦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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