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一节晚自习下时，易钦枝在讲台宣布，“以后晚自习，我坐在最后面，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到后面来问。”
她们后排几个人，这是被重点关注了，路洐野远远看着她，嘴角没压住，又翘了起来。
“路洐野，出来”，易钦枝率先走出教室，其他同学不敢回头看路洐野，却纷纷竖起耳朵，听她那边的动静。
也就错过了看她笑意盈盈，跟着老师出门，甚至还好心情的整理了下头发。
一前一后，两人走在操场的最外圈，路洐野落后易钦枝半步，目光肆无忌惮，盯着易钦枝的背影看，放肆又贪婪。
风吹在身上，带着些凉意，易钦枝裙子外穿了米色外套，操场的路灯与月色洒下，显得她十分柔软。
这位新上任的年轻班主任，脸上冷，心却温柔，她认真地想让每个学生，都奔向一个大好前程。
而这些学生，其实不比她小几岁，她读书早，那个时候对跳级管得不严，小学跳了一级，刚刚大学毕业，也不过才21岁。
比路洐野大三岁而已，在班里其实是故作沉稳的姐姐。
“开学四天”，易钦枝言辞并不严厉，“你受伤了情有可原，但你并没有请假。”
“我跟张老师沟通过，她也没收到过请假消息”，易钦枝说，“这属于旷课了。”
从其他老师那里，听到路洐野的传言，易钦枝仍不愿轻易给路洐野下定义，她不想带着偏见和她沟通。
只是结合她桌兜里上学期的新书，和那头张扬的灰蓝色头发，易钦枝初步也有个印象，是个不怎么爱学习，估计还有点叛逆的女孩。
她希望能心平气和地沟通，一味的批评恐怕会适得其反，需要给路洐野一些正向鼓励。
易钦枝在思考着教育心理学，路洐野也在认真想，果然易老师穿白色裙子最好看。
上一世，青春期的自尊心作祟，路洐野直到死，都没有对易钦枝透露过她的隐情，无论是这次打架，还是其他坏事，她都认了，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
这次可不一样了，路洐野步子跨大一些，和易钦枝并行，轻声道：“我知道这样不对。”
“可是”，路洐野眉头轻蹙，天生上扬的眼尾，因为她的表情垂着，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没办法的。”
说罢，她便抿着嘴唇，一副任易钦枝批评的可怜相！
路洐野表现出的，与传言一点也不一样，明明是称得上乖的女孩子。
易钦枝停下脚步，仰头看向路洐野，又看到她的伤，“我们去那边”，她指向操场外，路灯下的椅子，“坐着慢慢聊一会。”
路洐野点头，她走在易钦枝身边，悄悄动了下左肩膀，连带着背后的伤扯动，接着，她快步走到易钦枝前面。
“易老师，能麻烦帮我看一下，后面有血吗？”路洐野说，“刚才不小心扯到，好像崩开了。”
她比易钦枝高大半头，穿着白色的宽松t恤，站在前面扭头努力看却看不到后背的样子。
易钦枝忙制止她的动作，“你先别动，我来看。”
隔着t恤看不到实际情况，从下面掀开衣服的话，会漏出路洐野的腰，易钦枝觉得不合适，于是她踮起脚尖，想从领口处探进去看。
她靠近了，路洐野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易钦枝的呼吸落在颈后，路洐野半边身子泛了麻。
交错缠绕的绷带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有背绷带裹起来的地方，从肩膀到腰间，也都是一块块的青紫。
原本细白光洁的后背上，遍布伤痕，显得尤为碍眼，易钦枝屏着呼吸，怕让路洐野的伤口雪上加霜。
正好听到路洐野克制的抽气声，易钦枝更不忍心看，“伤口在渗血，老师跟你去医院。”
“没事的”，路洐野说，“医生说要静养，一时半刻好不了，我会注意点不碰到。”
她跟易钦枝走到椅子处坐下，垂眸好像在看自己的脚尖，其实视线落在易钦枝的脚踝。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听到易钦枝问，“愿意说说吗？”
路洐野可太愿意了，她就是在等易钦枝问。好扯到这个话题上，让她有机会为自己洗白。
最好一点坏印象也不要给易钦枝留，第一天见面，路洐野的目标是，颠覆易老师从旁处听到的，关于她的评价。
她，路洐野，就是全渭城高中，最可怜、最无辜、最需要温暖的，纯洁小白花。
“被家人打了”，她说着停顿一下，似是在纠结用什么称呼比较好，犹豫一会才接着，“我前父亲打的。”
“我其实不愿意称他为父亲，他们不应该生我才对”，路洐野用平淡的语调，像是讲着别人的往事，“小时候我妈妈就自杀去世，她说要泡澡放松一下，让我在客厅练会琴。”
“大概是有血缘上的预感，我一首曲子没弹完，心里总是不安，我坐在浴室门口守着，跟妈妈说话，她说让我玩一会，她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我没走，耳朵贴在门上坐在那，里面的确很安静，我没有打扰她休息。”
“我等了很久，妈妈都没出来，门反锁了，怎么开里面也没动静，我叫来了管家和阿姨，强行破门进去。”
“那年我八岁，看到整个浴缸里都是红色，血顺着水流蔓延到地上，她躺在血水里面，头垂在浴缸边，两边的手腕都割了，嘴里咬着的白毛巾，因为咬的太用力，牙印很深，即便她失去意识，毛巾仍没掉下来。”
“生我之后，她就开始产后抑郁，父亲从不掩饰他的行为，一直又新的女人在他身边，她抑郁日益加重，活的太累了，才有这么大的赴死决心。”
“可能她割腕的时候，我就在门口坐着，可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后悔，没有想过求救。”
易钦枝沉默地听着，路洐野缓缓掀开伤疤，讲她的过往。父亲不忠，母亲去世，三年前外婆离世，她便转学来到外婆老家这，父亲早就成立的新家庭，现在举家移民。
在新家里当个多余人，她不愿意一起，跟父亲抗争，便被打成这样。
路洐野挑了些重点，跟易钦枝用最简略的话，立了一个最惨的形象。
“易老师恐怕也了解到，我学习不太好”，路洐野说着，露出乖顺的笑，看着十分不好意思，还带着懊恼的意味。
她最知道怎么让易钦枝心软。
“外婆离开后，再也没人在乎我了”，路洐野漫不经心道，“成绩好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没人过问我的成绩。”
她好似故作坦然一般，“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意。”
脸上本就青一块紫一块，配上落寞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听到人耳朵里，都染上几分心酸，想也没想，易钦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是你的老师，你的成绩我会在意。”
“我们的路，最后都是要自己走的”，易钦枝措辞，认真说道，“你很勇敢。”
“你比我们其他人，更先挑战独自前行，命运没办法选择，你做得已经很好”，易钦枝承诺，“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她完全忘记叫路洐野下来，是要跟这个刺头谈话，说出来的全是安慰。
“你要学会自己在乎自己”，易钦枝轻轻地问，“好吗？”
路洐野回望她，默默点头，易老师专注地看一个人时，眼睛里有粼粼的水，有静谧的光。
她太温柔，让路洐野失去计划，“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说出来路洐野就意识到，太突兀了。
可易钦枝并没有觉得她冒犯，圆圆的眼仁，微微弯了下眼睛看住她，“我是老师，对我的学生都会关心。”
这样的回答，路洐野又不满意了，“他们有家人的关心，可我没有。”
“易老师，你可以多关心我一点吗”，路洐野说，“我其实，不是很勇敢，要自己走以后的路，我很害怕。”
“我想当易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路洐野薄薄的眼皮垂下，遮住漆黑瞳仁里疯狂翻涌的欲望，“所以老师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她软了声音，撒娇一样。
易钦枝像大雪覆盖的屋脊上，冒出的新芽一样，冷清又单纯，她心很软，面对这样的学生，没办法说出批评的话。
她哪里会想到，路洐野的身体里，是已经二十多岁的灵魂，克制的活了一世，沉淀下来的全是恶劣肖想，为此她不惜示弱。
“好”，易钦枝的声音透着包容，“我会多喜欢你。”
路洐野听到，易老师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应允了她。
“那你也要多努力一点呀”，易钦枝说，“帮我提高班级平均分。”
“我不是聪明女生，而且前面课程落下太多”，无辜白花路洐野弱弱地说，“我恐怕跟不上。”
易钦枝：“没事慢慢来，不会的我教你。”
路洐野扬起唇角露出笑来，可这笑容里有几分是得逞的欢欣，只有她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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