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因为妈妈一直不让她来西边，黎未央很少见到沙漠。唯一一次还是在靠近内蒙的地方，有一滩小沙漠，人走上去没什么危险，顶多是有点累腾，她玩了个痛快。
那沙子软软的，踩上去怪舒服，像在小河里走路。
眼前的黄沙，却是漫天飞舞，凌厉地刮，隔着一层窗户，都能见缝插针地钻进人的发丝。
就算是背对着，也能感觉到后面的几个男人从乱睡一气变成了逐渐清醒，然后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个人悄悄对光头说：“快看快看，到了！”
在车里说话声音再小大家都能听见，那人话的意思很明显，到了到了，可不就是到谷家了么！
黎未央的心一突突，谷家居然在沙漠里？
可目之所及，尽是广袤，哪里有一丁点“竹楼”的影子。
她紧紧盯着谷煜东，看到他伸手按了个按钮，立刻抬高了车身，整车人“腾”地颠了一下，黎未央没做准备，头磕到了车顶，天灵盖像是被敲碎了似的，她剐了驾驶座一眼，捂着头不吭声。
谷煜东抱歉地笑笑：“没事吧表姐？在沙漠里行车就得抬高点，不然一会儿车陷进沙子里，熄了火，咱们都得被困在这。”
黎未央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雅丹地貌如同破土而出，一下子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谷煜东像个向导，乐此不疲地为黎未央介绍着：“雅丹，知道吧表姐？在维语里是陡峭的山坡的意思，很好辨认，跟人工雕像似的。雅丹地貌分为两种大类型，一种高不过一米，形成年代较短的，叫‘雅丹’，另一种十多米，甚至二三十米的，年代古老，叫‘迈赛’。”
极目远眺，雅丹和迈赛层层叠叠，像是驻扎在沙漠里的卫士。
刚才的那阵风沙好像一道门，洗车似的那种水门，只不过这里成了“沙门”。进了这道“门”，里面的世界比外头的美丽，湛蓝的天，平静的沙漠，好像在召唤许久未归的旅人。
车开到一个雅丹旁边停了。
谷煜东按下开锁键，率先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招呼他们：“表姐，要不要下来待会？车上闷。”
黎未央很想说不去，可神使鬼差的，脚不听使唤，非要感受一下沙漠的感觉，后面那几个也互相撺掇，小瘦子捅咕光头：“大哥，走吧，下去转转，你看外头，天多蓝呢，比漆墙的颜料都漂亮。”
看他们这新鲜劲，黎未央顺口问了一嘴：“你们是第一次来？”
光头知道黎未央身份不一般，语气没有一开始见到她那么豪横了，甚至还赔上了小心：“诶诶，是，第一次。”
“你们不是谷家人吗？”
不是谷家的，至少也是谷家请的下属、打手，怎么会没去过谷家呢。
小瘦子凑上来说：“谷家的门不是谁都能进，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的，我们，没有这个权限。”
黎未央还想再追问，那边谷煜东已经找好了位置，招呼她：“表姐，这边坐。”
这一路上黎未央就没给他好脸，说话也冷冰冰的，他似乎完全不介意似的，照常每句话前头加个“表姐”，显得很亲昵。
他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没有信号，拿着手机也是干看着，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打开之前下载好的电影看。
这时候黎未央才观察起这个便宜表弟来。其实他很年轻，估计要比她小好几岁，一身休闲潮牌，长得又帅，很有点桀骜不驯的富家子弟那味儿。
放在夜场里，也能迷晕不少小姑娘。
这全是沙地，很容易弄脏衣服，他倒也不嫌弃。
她余光一瞥，谷煜东看的是《龙门飞甲》。
“来甲飞旋龙，沙海献神门，每六十年一甲子，黑沙暴就会将大漠吹开，埋在地下的皇宫就会破沙而出……”
挺应景的。
黎未央问：“怎么不走了？”
谷煜东笑笑：“没法走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她环视四周，寂静一片，“等什么？”
谷煜东还没回答，耳畔却起了“沙沙”的声音。
不远处，一些细碎的沙尘被风卷起，就好像用力摇晃可乐瓶子，瓶底会出现到三角形的漩涡一样。只是这个倒三角要更大，更迅猛，黎未央眼看着它成型，她不太懂沙漠里的天象该怎么叫，按照自己的认知，只能叫出——
龙卷风。
交睫之间，细小的漩涡迅速成型，几乎接天，如同把天上捅了个洞，倾泻出数以百万计的沙尘。
真像电影里演的，黑沙漫天，炸裂苍穹。
周围的气温肉眼可见地变低，脚下土地颤动，低空的沙子打在腿上，针刺地疼。
后面的光头惊叹：“我草，真他妈壮观……”
古诗里有句话叫“接天莲叶无穷碧”，黎未央觉得现在是“接天黄沙无穷黑”，狂沙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真真切切在眼前，比在电影里震撼人心。
谷煜东吼了一声“快上车”，那几个人忙不迭的挤到后座，乖巧等待，明明是壮汉，却像幼儿园等着分苹果的小朋友一样，真就动也不敢动。
“大哥，这、这是沙尘暴！”
“闭嘴！我他妈当然知道，东哥开车都不怕你怕啥？废物玩意……”
谷煜东朝后看了一眼，相比之下他是最淡定的：“坐好，抓紧。”
黎未央这次牢牢地把自己固定住了，可龙卷风的速度奇快，车也不一定能躲过吧？
这特么的，没人跟她说进谷家老窝还有生命危险啊？
怪不得没人找到谷家，这一死死一片……
砂砾又开始敲打车窗，谷煜东左拐右拐，在一群雅丹之间穿梭，黎未央觉得自己像坐在vr游戏里，四周是恶劣的天气，整片大漠只有这一方小车是安全的。
又绕过一个雅丹，黎未央发现车头打着旋地往龙卷风那里飞，像要被吸进去了一样，四周能感受到风沙巨大的抓力，她想起了一个记录片里说的，“沙漠里的风暴，能把车卷飞，就跟小玩具似的”。
她费力地前倾：“怎么越开越近啊？”
谷煜东的声音里带了些兴奋：“表姐，你知道为什么千百年来从没人找到过谷家吗？”
又是一个大急转弯，幸好有安全带黎未央才没被甩出去。
“因为谷家在……沙漠里……”黎未央觉得这并不是最终答案，再危险的沙漠也有人闯，罗布泊、雅丹魔鬼城每年不都有不要命的驴友组队穿越吗？何况这里距离海晏不过20千米，根本算不上偏僻。
谷煜东飞快打满方向盘，他眼睛扫得很快，手上的动作几乎晃出残影。
“说对了一半！你看这沙暴，多漂亮！”
透过车窗，看到一缕一缕的沙子平地而起，在高空飞速旋转，像狂暴的棉花糖，有秩序地接天而上。她觉得这些沙子，或者说这片沙漠，似乎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好像……
好像是活的一样。
只是形容沙暴多用“恐怖”“宏伟”等词，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漂亮”。
谷煜东找好了角度，开足马达，竟然直奔沙暴而去。一瞬间黎未央觉得这便宜表弟疯了，指定是有什么事想不开，拉着一车人去死。
人在紧急情况下脑子就会转得特别快，黎未央看着越来越近的沙暴，脑洞大开——
并不是没人找到谷家，准确地说，是找不到进入谷家的方法。
进入这片不起眼的沙漠，不是因为谷家在沙漠里，而是因为这里有谷家的“门”。
狂风集结成的沙暴龙卷风，就是谷家大门。
穿过龙卷风，就能进入谷家。
怪不得那小瘦子说，谷家的门，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盛家在地下建造万石窟就已经很疯了，跟谷家一比……还是差了点。
后面的人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南无阿弥陀佛”都念出来了，他们的眼睛里爆发着兴奋的光，嘴里喃喃着：“终于见到了，终于见到了……这么多年……佛祖保佑……哎我草！”
猛地一声巨响，谷煜东分了神：“怎么回事？”
光头磕磕巴巴：“东哥，后面有、东西。”
谷煜东年轻气盛，性子急：“东西东西，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沙子也是东西，僵尸也是东西，你说的是哪个东西！”
说话的是瘦子，语调都变了：“像……是个大……这什么玩意……大蝎子？”
抓着方向盘的手一僵，谷煜东调整了后视镜，脸色就变了：“妈的！”
黎未央也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腹部紧贴着车窗。她只见过蝎子的背面，是坚硬又恶心的壳，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比背面还恶心。
黑色的细条纹密密麻麻，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吸气的时候腹腔饱满，隐约能从夹层中间看到蠕动的血管，还有黄褐色的分泌物。
普通的蝎子也就巴掌大，再大一点的跟人脸差不多，黎未央知道世界上最大的蝎子，是帝王蝎，在非洲，这只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在车里的原因，她觉得比非洲那只还要大，算上紧紧扣住车身的大钳子，还有高高翘起的蝎尾，估计比她都高。
“我草他妈的真恶心……”饶是一路上努力镇定的光头都忍不住了，龙卷风是可怕，那不是离得远吗，这玩意近在眼前，跟他只有一个玻璃的距离，四舍五入已经贴脸了！
昨晚的酒还在胃里翻江倒海，打完架好像也没吐干净，又遇上蝎子……
“呕……”
谷煜东急速转弯想要甩脱蝎子，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能让他开车带人进沙暴，他的车技应该是相当过硬的，可蝎子就死死扒着车身，像是越野自带的一条巨大的尾巴。
“是盛家的人，他们追来了。”他还有心情朝黎未央笑，“表姐，你很抢手啊。”
透过蝎子的四肢，能看到紧随其后的几辆车，也是越野，明星车型，在漫天沙暴中飞驰格外有型。
“他们能进沙暴吗？”
谷煜东掀开车窗，丢了个什么东西出去，后面“轰隆”一声就炸了，可没过几秒，又追上来，显然没击中。
“理论上来讲是不能，谷家沙暴认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不过也难说，如果他们紧追着我们进去……”
谷家想怎样黎未央不清楚，反正盛家不是好东西，单就她爸这一条就过不去。
黎未央又问：“这蝎子怎么这么大？”
谷煜东冷笑一声：“表姐，这蝎子你没见过吧？是盛嘉霓的蛊虫，专门对付敌人的。”
黎未央想起来了，盛家人有蛊虫傍身，而且可以随时变换形态，发动攻击。
“那现在怎么办！就没有能对付这玩意的办法吗？”
谷煜东又是一个急转弯，吼了声：“没有！”
要是有的话，盛家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追上来。
黎未央问：“有枪吗？”
谷煜东从座下摸索出一把枪递给她，又有点不放心，这是ak74，俄式，565口径的，后挫力挺大，一般女的提起来都困难，“表姐，你会用……”
“嘭”地一声，黎未央夺过枪探出车窗，对着蝎子的左钳就是一枪。
“枪吗……”
听到这声巨响，谷煜东愣了两秒：“表姐，牛逼啊。”
蛊虫虽然厉害，但不是铁打的，也会受伤。蝎子明显瑟缩了一下，黎未央以为击中了，正想趁热打铁再来一枪，却发现那钳子猛地朝她袭来，一把就打掉了她手里的枪。
“草！”
她恨恨喊了一句，转头就问：“还有枪吗？”
谷煜东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有是有，表姐，我不能给你，一共就两把。”
要是再被打掉怎么办啊？那才是真玩完。
黎未央也没想到这蝎子多少还有点脑子，知道偷袭呢，又有点懊恼，怎么就没抓紧呢，白白损失一支得力干将。
她觉得这是蝎子在挑战她的底线，很不高兴，对便宜表弟扔下一句：“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把枪给你找回来！”
一会儿是一会儿了，现在怎么办？那蝎子显然不是几发子弹就能打发的，黎未央朝前面瞄了一眼：“你刚才扔的是什么啊？”
“手雷。”
“给我两颗。”
后面的光头和瘦子几个人目瞪口呆，就看见年轻女孩拿了手雷，拔了拉环，对着驾驶座吼：“转弯，绕到他们左边！”
谷煜东拒绝：“不行，距离太远，万一没扔着，咱们很快就会被围住……”
黎未央觉得这表弟看着潇洒，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磨叽：“现在不扔，一会儿蛊虫多了，就你这两颗雷，也只能炸自己玩玩了！”
驾驶座静默了两秒，猛地向左打满，一个紧窄的u形，包抄到盛家一侧。
黎未央整个上半身都在外头，在两辆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发狠把雷朝前丢出去，几秒钟之后一辆车直接炸了。
“呜呼！”后座沸腾了，瘦子激动地差点跪下，“黎小姐，猛啊！”
光头不乐意了，从呕吐物里抬起头，踹了瘦子一脚：“你他娘的，见个厉害的就喊妈，黎小姐……叫得挺亲切啊！也不怕讨人嫌！一点骨气没有，我要是她我都瞧不上你，废物玩意……”
他郑重地把吐完的塑料袋口一扎，丢出窗外，又擦了擦嘴，对着黎未央嘿嘿一笑：“您说是吧，央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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