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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情断


众仙门走后,只见岩石后闪出两人来,是苏胡庸师徒。

        二人望见雪地里的华莲,奔过去。苏胡庸跪在地上,扇着扇子急道:“华兄弟啊,你可别死啊?”苏匪石道:“师父啊,天这么冷,师父再扇,把他冷死了。”苏胡庸愣了一下道:“哦,此言不虚,不能扇。”把华莲扶起来,摇了摇说道:“华兄弟啊,你死之前总有遗言吧,比方说那个姬姑娘被你藏哪儿了,需不需要照顾啊?”苏匪石听得一愣一愣的,道:“师父你没有良心,我以为你要救华公子。”苏胡庸一扇拍下,急眼道:“小兔崽子,你懂什么?”低头一看,发现华莲醒了,笑呵呵道:“华兄弟,你醒了啊。”华莲两眼看着,起初不答他话,一会眼角留下眼泪,说什么桑落酒肆,对不起之语。苏胡庸趴低身子也没听个明白,“霍”地站起来,跺脚扇着扇子团团转:“他说什么啊,你听到没有啊?”苏匪石直摇头,一会道:“师父,华公子我们该怎么办?放在这里会被冻死的。”苏胡庸道:“你想怎么着,救他啊?”苏匪石道:“不救吗?他对我们可有恩。”苏胡庸听罢,恨不能跳起来,嘴巴一阵响:“让仙门的人知道我们两个救了他,我们两个……两个都不得好死,知不知道!”苏匪石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胡庸扶着膝盖喘了会,抬起头叹气道:“救吧,算是报答他曾经的救命之恩喽。”苏匪石站着一动不动,苏胡庸歪着头道:“徒弟,你愣着干什么,这种体力活难道还要为师做吗?真是的……”拿扇子飞快地扇着。苏匪石反应过来,一阵喜,道:“师父前面走,我来背,我来背!”苏胡庸在前走,絮叨叨的:“说好了啊,背到温暖的地方就给扔了……苍天保佑,不要遇到仙门的人啊。”一路冒大雪出去了。

        行径半个多月,这一日二人竟走到嵬城来。苏匪石道:“师父,咱们到嵬城了,不如我们进去投宿一宿,明日再走?”苏胡庸慢慢转身,佯问道:“为什么是投宿一宿?不是两宿呢?”苏匪石天真道:“师父想投几宿,徒弟就投几宿。”苏胡庸嗯了一声说道:“最好是把华公子放到他家门口,然后,然后我们再去临江酒楼上饱腹一顿,他们家的醉螃蟹可是一绝!”苏匪石无限向往,激动道:“师父,我们快走,送了华公子我们就去……”不能说下去,但听得耳畔一阵炸响:“你还想把他送回去,你还想吃螃蟹!嵬城是什么地方?两次,两次浩劫呐!你还是把他搁在这儿,赶快跑路要紧吧!”苏匪石听了,不禁打了个机灵,打眼四望,虽见了红楼白雪,可到底是残垣断壁,寂寞无声。前瞧后瞧,雪地里也总不过是他俩的脚印。

        仔细看,出城的行道上倒有脚印,像走过了许多次,只是被新下的雪掩盖了。

        苏胡庸支起身来,叹息道:“从前的欢乐城不存在了,或许它……本就不该存在。”苏匪石一脸苦思,苏胡庸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可是华公子?”“有人得上天眷顾自然无事!放下,快放下!”说罢帮苏匪石把华莲放下来。

        “走,走,走,快走……”苏胡庸嘴里咕哝着,在前面走。苏匪石在后跟着,不时回头望一眼,只盼那两双脚印的主人可以把华莲接走。

        渐至黄昏,雪地里传来了吱吱的脚步声,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手握一把竹伞由桑落酒肆出发绕路往城门方向来。那人走得极慢,像散步似的,也是走走停停,团雪耍子。

        那人约摸十三四岁,头上戴着方巾,面容清秀。

        那人一面走一面高兴地看着手腕上的碧青珠子。

        珠子是太白给的。

        像一个青色的点在雪地里移动,那人终来到了城门口。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没有人来,没有人回来,那人不由地一阵喜。忽然那双眼睛瞧清了什么,不由变得张惶,跑出去,低头看雪地里的脚印,来了又走了,不是他,不是他……稍稍不那么张惶了,站起身,四面望着,一会才肯转身回来,却愣在了原地,连手上的伞也落了。

        他不敢相信他回来了,又喜又悲,拔腿就跑,想要报信的心情是多么强烈和激动!可忽然他又停下了,周身被黑色的虚影包围,一个声音蛊惑道:“青蕃,快去报信吧,报完了信,你的爷爷就再不是你一个人的啦!”“你胡说!你胡说!爷爷会对我们两个一样好!”

        雪地里只见叫青蕃的少年用戴珠子的手胡乱挥舞着:“你走开!你走开!”虚影幻化成另一个青蕃,幸灾乐祸道:“你真的要让他回到你爷爷身边吗?不是吧,你这里可完全不这么想。”青蕃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就在这一瞬,虚影幻化的青蕃来剜青蕃的心。青蕃一惊,把戴珠子的手臂闭眼挥出去,虚影恶笑着消散了,青蕃两腿发软,跪倒在雪地里。“不,爷爷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站起来,朝城门望一眼,踉跄朝桑落酒肆奔去了。

        快要到桑落酒肆时,青蕃不由停住脚步,保持镇定,一会才走进去。一推开门就碰上了太白发现华莲没有回来的苍凉目光。太白站在青蕃的面前,低垂着头,整个人显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可怜。青蕃不由感到一阵恼火,若换了平时他早扶住太白了,可今天他却像根木头一样矗立着。过了良久,青蕃才走到太白身边扶住他,央求道:“好爷爷,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不会回来了……”太白的身体明显地一颤,打眼瞧着青蕃,颤抖地将他搂入怀中,哄孩子似的道:“快了,就在这几日了……阿青再等等,等等好吗?”语气中饱含了谦意。青蕃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是啜泣声吗?这一声足已叫太白的愧疚加深:“阿青,爷爷对不起你。”阿青摇了摇头道:“爷爷没有对不起我,爷爷待我很好,很好……”听了阿青的话,太白的心一阵猛烈地疼,他抬起眼,只一会的功夫,天已漆黑了。月亮升了出来,半云半雾的,那样凄凉地移动,月华在没有云雾的地方泻下,把满园花木照得清辉炫目。太亮了,一瞬的移动便暗得格外快,乌云遮月,一点光可怜地漏着,若不是地上院里的雪光,一切便一片昏暗了。昏暗,使谁都看不清什么。

        青蕃沏了安神汤,服侍太白喝了。关了门窗,走到外间躺下合眼就寝。约到子时前后,睁开眼来,在塌上坐了会,终于轻轻地起来,穿好衣服,又轻轻地推开门,走出去径往城门方向去。至了城门,青蕃望见墙下还在的华莲,猛地扑过去,脸因为自身的情绪而变得抽象和吓人。“不……不……”眼泪淌着,手上握着匕首,慢慢地看,慢慢地移开,终于完全站起,站得离华莲远了。万籁俱寂,青蕃几乎如同给人抽去全部的力气一般跪倒在雪地上。良久才站起,跌跌撞撞地向回走,轻轻地推开门,合衣躺下,蜷缩了一团。

        天不知何时舒白了,青蕃惊坐起,心里十分惧怕。慢慢走出门,目里全呆了,竟是一片雪地,足足有一尺来厚。

        天上的雪犹在扯絮般地下着,青蕃心底的恐惧一下烟消云散,浑身散发了柔和的光芒,跳起来,快乐道:“爷爷,下雪了,下雪了。”奔出去,在桑落酒肆外寻着了太白。太白在扫开雪路,他扫得格外认真,连青蕃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都不知晓。青蕃道:“爷爷,下雪了。”“爷爷,下雪了。”青蕃又道,眼里已浮了泪光。太白扫了一截,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身体崩紧了,慢慢转过身,看到不是华莲时,充满光辉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嘴唇动了动:“是……是阿青啊。阿青醒了,帮爷爷一起扫雪,我们到城门去看看,看看你华莲哥哥回来了没有?”太白已转身扫着雪了,完全没注意到那孩子眼中的泪水。“爷爷心里只有华莲!”青蕃哭喊道。太白继续扫着,说:“阿青刚才说什么?”比刚才更大声的哭喊传了来:“爷爷心里只有华莲,阿青没有家,没有爷爷!”太白彻底惊动,急忙转身,一句阿青还没说出口,眼前的少年已泪奔而逃。太白在后追着,口里呼唤:“阿青,爷爷没有,阿青跟华莲一样一样的重要!”陷在雪地里。

        过了许久太白才从雪地里爬起来,他的身子似有千斤重,双脚也似踩着棉花。太白恍恍荡荡的,在雪地里东转西转,全然不知什么了。如此走了一箭之地,被人打晕过去。

        太白被一盆冷水浇醒过来,只见身已至了囹圄。“你醒了,华莲的太公。”太白抬眼看,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何人?”几人从烛台后走出,长至地的黑衣下摆轻轻飘动,一瞬就来到太白身前。太白看清,抬手道:“你们是普陀山王氏?”大为奇怪。王眉一笑道:“真不愧是得道的金仙,到了我森罗殿也不惧。”叫人把青蕃拖上来。青蕃手上上着铁圈,被挂在铁架上。太白一见果变了脸色:“阿青,阿青,你们,你们……”王眉见了极为满意,将鲛人皮做的美人鞭,沁在水里递给一弟子,走近道:“他活不活,就看您老人家了?”太白惊问道:“你们要什么?”王眉举目盯住,一字一句道:“告诉我华莲的下落。”森罗殿的炎火石噼啪作响,似等着谁的回答。王眉见了,让弟子就打青蕃。太白呼道:“不许打,不许打……我……我确不知华莲的下落……”太白拦在青蕃身前,被一鞭打在了身上。阿青疾恨道:“你不准打我爷爷,要打就打我!”把禁锢他手腕的铁圈挣得啷啷响。王眉抬眼道:“小小年纪,气性倒不小。爷爷……”已夺鞭在手上,看青蕃道:“那你告诉我华莲在哪儿,好不好?”举鞭一鞭打下,将太白打翻在地。青蕃摇头凄厉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不知道他在哪!你放了我爷爷!”有一丝的慌乱,太白一抬眼就读懂了。如此打了三四鞭,王眉的心越发没了底,想他一个老人仙,万一打坏了,可是她的造业。王眉想到这儿,心里烦作一团,鞭虽落下,早已不自觉地偏了些。

        “我告诉你,告诉你华莲在哪!”身后传来青蕃的声音。太白急呼道:“阿青,你不可说!”“华莲在嵬城城门外。”太白听了这一句,如头上响疾雷,问阿青道:“阿青说什么?华莲他……他在城门外……”青蕃遥望着太白,想在他眼中看出他的责备和厌恶,可他却在那里什么也望不到,那双眼睛似乎空了,是……是没有阿青了吗?青蕃不由怕起来。

        王眉等人直至嵬城城门。夜里无光,只有地上雪光。王眉扫一眼,不见甚么人,再望果在城墙下望见了一抹衣角。王眉扫一眼,把太白一把推出去,眼睛盯着道:“去见你孙儿最后一眼吧。”雪埋的华莲一动不动,王眉,王昭相看一眼,直道古怪。太白被推在华莲身前,只见他抬手轻轻拨开华莲身上的雪,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华莲,颤抖的手也摸上华莲的面颊。突然之间,他就翻华莲的衣裳,似找什么。他翻到了,一片喜,是一只绣珍珠梅的锦囊,打开了,空无一物,似崩溃了,失声喊:“华莲,你的药呢?药呢?”不肯相信,不肯接受……他就翻自己的衣裳,把以自身神元炼化的金丹就要给华莲服下。身后早已有人红了眼!王眉抢鞭过来道:“您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了,给死人用这样的好东西会遭天谴的!”太白哪里会给,握住金丹,那手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王眉抽鞭回手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即命王昭去夺丹。

        王昭身子顿飘上来,一把卡住太白,举起来,那金瓶即要落入王昭手中,被人拦下,却是华莲!王眉看见华莲,即带弟子上来助王昭。是时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雪起,可怜一百零三精锐弟子俱作华莲剑下亡魂。

        华莲走近太白,把金丹默默注入太白眉间,跪了下来,磕头道:“太公,华莲不孝,华莲回来看你了。”太白即伸手,就扶华莲起来,摇头道:“华莲回来……回来就好。路远了,华莲一定累了,走,我们回家,回家……”说罢就拉华莲的手臂走,华莲却向后退了一步:“华莲不孝,不敢言风尘……”说罢跪下道:“华莲告别太公,太公……以后华莲不在,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太白听说,直摇头,向八方而哭。一把匕首扎进‘华莲’的胸膛,只听得青蕃声声言语:“他死了才好,死了才好!他一回来,你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你们都是神仙,你们有千年万年,你为什么不肯分我一点点,分我一点点你待他的感情,为什么你不能做我一个人的爷爷!等我死了,你想着他一个人我都甘心了!”太白摇着头,已发不出什么声了,只怔怔地看着他俩个。匕首扎进去的身体变得透明,青蕃握匕首的手不由松开,才知道华莲早死了,只留了一道灵识不散来见太白。

        阿青爬过去,爬向太白身边,害怕道:“爷爷,我……我……”太白抬起头来,望向云宫,须臾站起来,踉跄往前走。阿青在身后喊:“爷爷,你不要阿青了吗?”太白不停一步,只管往前走。一会听到穿刺声,转过身来,只见阿青已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太白奔到阿青身旁,把他抱起来。阿青道:“爷爷,你原谅阿青吧。”太白泣道:“阿青,爷爷没有怪你,不关阿青的事啊。”阿青听见,放心地笑了,睡着太白怀中。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无上之天降下,一会止息了。雪地里走来一人,问太白道:“人世间的烂情,太白还想要吗?”太白放下阿青,磕头道:“不要了。”那人道:“不要了就回来吧。”太白叩首,再起已是无情之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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