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氏
马车颠簸前进，江宜不时掀开窗帘往外瞅，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然而坐江宜身边的邹妍却感觉心被吊起来，在嗓眼处噗通跳动。
她虽不是第一次来魏府，此刻却感到尤为不自在，因而出门前还专门检查了衣着。
今日邹妍里面穿着素色暗纹锦衣，外面则是绣着白鹤逐月的靛蓝大氅，整体形象亲民又端庄，挑不出差错。
只是在穿戴好的那一瞬黯然。
邹琰的男装虽然好看……但邹妍什么时候能穿回女装呢？
正想着，马车停了。
邹妍掀开马车窗帘一看，但见魏府挂红坠彩，一派喜气洋洋。大门等了不少负责迎接的家奴，正对着马车翘首以盼，等马车一停便纷纷忙碌起来，拿踩凳的、拿遮风伞的等等一应俱全。
江宜率先从马车上蹦下来。邹妍一掀车帘，明眸四处一张望，便见魏朝站在车旁向她伸出臂膀。
“陛下。”
魏朝不卑不亢，仿佛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只是本分当好臣子。邹妍也不拘谨，将手搭在魏朝胳膊上，魏朝顺势松松护住她下车。
在那瞬间，邹妍竟是微微失神。
如果他的双臂收得再紧一些，自己便似被他搂住一般，让她想起之前在山洞里，无论如何他都会抱住她、不让她受伤……
罢了，这种情绪泛滥总归于人有害。
邹妍垂眸，将心事暗藏。
“你府上装饰得很好，很有年味。”
“微臣不懂这些，是舍弟的手笔。”
邹妍在魏朝的牵引下，踏过前庭落雪，穿过回廊，廊墙上凿了扇形窗，将庭院里的红梅枝条框入其中，像是扇面上的画一样。
邹妍与魏朝并肩而行，魏朝知礼地微微后撤，江宜紧随在邹妍另一侧，后面还跟着照胆、文犀、江宜的新婢女小棉一干人等。游龙般的长列淌过回廊，给府上添了不少人气儿。
邹妍心情尚佳，却在转角处迎面撞见一个单薄人影，两方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衣着素简、身形单薄，一头松散乌发随意地绾起，没有珠花点缀，乍一眼十分寡淡，然而……
邹妍一见那人的面容，当即愣住，却又觉得面上一烫，她有些羞怯地移开目光，颇感自惭形秽。
那人也呆住，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魏朝，又赶忙谦卑地低下头。
反是江宜“哇”的一声打破突然安静的空气，她拽着邹妍的袖子欣喜道：“哥哥你看，这个姐姐好漂亮！”
说罢，她又笑吟吟望向对面，满眼都是坦然的艳羡：“姐姐你是谁呀！你好高啊！”
那人忙回过神来作揖。
“我……”那人艰难开口，“妾身……”
见那人支吾，魏朝只得对邹妍无奈道：“陛下，这是微臣的弟妹陆氏。”
又对陆氏道：“这是皇上和江昭仪。”
于是陆氏作揖道：“见过陛下、娘娘，愿陛下龙体安康、福泽绵长；娘娘青春永驻、芳龄永存。”
陆氏？
邹妍怔住，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得到的设定：
陆氏被强行赐婚给魏朝、魏朝宁死不从结果弟弟代娶的、传闻是将门独女所以虎背熊腰嚣张跋扈。
邹妍又看向陆氏。
可眼前之人分明……
纤瘦高挑、倾城绝艳。
饶是邹妍上一世见惯了帅哥靓女，也从未见过如此姿容卓绝之人。陆氏身形虽然单薄，却骨相清朗、仪态端庄；长相虽然美艳，却不妖不媚、坦然大方……
任何赞美的文字在陆氏面前都黯然失色，纵然邹妍同为女人，也不由得羞了脸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张惊艳姿容。
魏朝又问道：“二夫人身子未愈，为何还四处走动？”
陆氏似有些害怕魏朝，她身形微微一颤，又垂眸平静道：“流影去药房拿药迟迟未归，我出来找她。”
魏朝道：“今日霜重风大，请二夫人回去歇息，我自会派人去寻流影姑娘。”
陆氏点头，再次行礼：“如此，那妾身告退。”
“漂亮姐姐等等！”江宜跨步过去，又笑着回头看向邹妍，“哥哥，我想跟漂亮姐姐玩一会儿！”
邹妍为难：“宜儿，魏夫人身子不好，你别闹人家。”
陆氏只是温柔一笑：“无妨。”
眼瞧着江宜拉着陆氏走开，邹妍对魏朝无奈笑笑：“宜儿这孩子……”
皇上这副神态，不像丈夫宠溺妻子，倒像是母亲看着顽皮的女儿拉着玩伴闹腾，眼里满是温柔的无奈。
皇上本就不是硬朗的面容，但也是面如冠玉的无双君子。然而现下魏朝离他极近，却感觉陛下的眉眼线条比之前柔和，有些不像“君子”。
魏朝心头微动，却敛容对邹妍道：“陛下不必担心，微臣会叫人去看护昭仪娘娘，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转头又对照胆吩咐：“派几个人过去保护娘娘，还有……去药房看看流影姑娘在不在。”
“宜儿能照顾好自己，不必我们担心，”邹妍本是笑着，这时却神色收敛，满目担忧，“倒是你弟妹看着那么柔弱……应好好看护才是。”
邹妍方才察觉出来，魏朝和陆氏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陆氏是硬塞给他弟弟的，魏家和陆家又是政敌，他们对陆氏有敌意也在所难免。
只是这样的包办婚姻害的是两个家庭，尤其对女子极为残忍。邹妍心中叹息，说到底，还是自由恋爱yyds，好歹能给人相互挑选、相互磨合的时间，相比之下，这先婚后爱的剧情哪有那么容易就和和美美？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氏这么柔弱漂亮，就像是易碎秾艳的琉璃，如果性格没什么大缺陷，应该能和魏暮做到相敬如宾……
唉，魏朝他老爹的事还没解决，现在他弟还有事儿。看来自己不大可能和魏家交好了。
魏府庭院白雪皑皑，被人扫出一条空旷道路。
江宜拉着陆氏往里面走去，面上虽然开心激动，却十分体贴地放缓了脚步。她明亮澄澈的双眼望着陆氏，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哦，你是魏二公子的妻子对吧，好可惜你结婚的时候我没参加，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对女子而言，谁不希望能拥有一场盛大庄重的婚礼？穿上嫁衣、梳发上妆，细细描摹出此生最美的模样。她们将玉面掩于扇后，在层层繁复仪式下被迎进门，期待着着洞房花烛，良人却扇的那一刻……
陆氏闻言却是怔然，但仍扯出一抹惨淡的微笑：“也许吧。”
江宜似是觉察出陆氏的落寞，叹息一声，一张纯真小脸也挂上愁容：“不过我没穿过嫁衣，我是被册进宫的。”
二人正往前走去，魏暮却从庭廊转角处现身。他本要朝书房走去，却在路上见到了江宜和陆氏，便走来朝江宜作揖：“微臣魏行云见过昭仪娘娘。”
待他再抬起头，撞见江宜的面容，却是微微一惊。
魏暮是第一次见江宜，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刹，却油然生出一种对江丞相的疏离尊敬之感。
魏暮很快平静下来：“后院有打扫好的秋千架，前厅有新做的糕点，微臣事务缠身，恕不能陪，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江宜一听便两眼放光：“我想去吃糕点！”
又拽起陆氏：“姐姐你陪我一起去！”
陆氏一愣，看了看魏暮，魏暮只是微微蹙眉，没有说话，自觉让开道路站到一边。
陆氏神色有了一瞬的黯然，旋即专心伴在江宜身侧，在仆从指引下随江宜往前厅走去。
魏府的红梅开得好看，邹妍一时心有所感，便在庭院稍作逗留，魏朝则陪在她身边。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照胆和文犀站在廊下，遥遥看护。
“陆氏可曾嚣张跋扈？”
“不曾。”
“陆氏可曾惹是生非？”
“不曾。”
“你弟弟喜欢她吗？”
“……”
“……朕知道了。”
邹妍叹了一声，转而对魏朝道：“算来他们成婚也有三年多了，若是过不下去，也不必勉强。”
说完，邹妍感觉自己又ooc了。从前邹琰才不管那么多，硬是要赐婚，自己如今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很有自相矛盾那味儿了。
但邹妍又不知如何化解，想了想，苦笑着又道：
“罢了，这件事朕不干涉了，你们随意。”
魏朝一直没有回答。
说实话，他心里也在打鼓。
当初他极力反对和陆家的婚事，却不想弟弟为了不让他获罪而自请为婿，故而魏朝一直对弟弟有所歉疚，对陛下也有过怨怼……
好在陆氏并不如传闻中那样难相处，除了经常病得濒死忙坏府医，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后院，日子过得倒也平静顺遂。
可现在陛下又这么说……魏朝真是看不透了。
皇上的性子与从前完全不同。魏朝先前有过怀疑，但陛下证明过了，后来也没找过魏家麻烦，这让魏朝十分茫然。
魏朝深知伴君如伴虎。
可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便发觉皇上离了高堂明台，脱下繁重龙袍，便是清风朗月、满怀柔情之人。
他不知道陛下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但也因此觉得陛下身上会有很多惊喜，他总是在举手投足的不经意间，悄悄露出一些马脚，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起，敛回严肃的神色。
魏朝恍然，霎时如遇春光，心头一片敞亮：无论眼前之人是谁，那都是在共患难的时候，坐在篝火边为自己缝补衣裳的人。
如果不在明堂之上，那便是他手可触及的温柔。
邹妍伸出手，想要压低梅花枝一嗅芬芳，然而她被冻得微红的双手却被魏朝一双大掌笼住。
邹妍心头一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握住，登时难言的心意砰砰跃动，悄悄烧热了她的耳侧。
“陛下，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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