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 你一直都在
通往神座的道路上,无数鲜红色的长矛都如盛开的花园那样指向巨龙,还有那个御龙而行的女孩。
世界在西子月的眼中开始收缩,从整座城市收缩成眼前这条笔直的神道,再收缩至所有拦在她面前的英灵,最后定格在奥丁身上。
它站在漫无边际的大雨中,威严而寂寞,那些雨水只浇淋在它一个人身上,蒸腾出浓密的蒸汽,仿佛那是独属于它一人的背景。
实际上那是元素乱流的现象之一,奥丁只需用力呼吸就能掀起一场元素的乱舞,足以证明它货真价实的神格冠位。
它是神,是君王,也是......魔鬼!
宽阔的神道上,芬里厄那庞大的身躯飞驰而起,所有安装在它身后的燃喷管都激射出青蓝色的烈焰,狂暴的加速度一层又一层将它推向神座前方!
那些英灵终于有所行动,最前排的骑士们集体出动,上十把昆古尼尔在同一时间锁定西子月与她脚下的巨龙!
“不要害怕,冲过去!”西子月在芬里厄的耳边低语。
那些鲜红的长矛亮出的第一时间,的确威慑住了芬里厄,即便是龙王,它也本能畏惧那些无视规则,一击毙命的圣器。
但西子月的指令给了它力量,它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迎面撞击向林立的枪阵!
英灵们出手了,金色的流星雨划过天际线,裁决出命运的轨迹!
下个瞬间,意外发生。
昆古尼尔并没有按照既定轨道飞行,而是齐整转向西子月,每根枪支上的红线都连接着她的心脏,仿佛那才是最初的既定目标。
西子月拔出七宗罪中的两柄,迎面斩向昆古尼尔组成的枪阵,枪支断裂时发出巨人般的叹息,久久不散。
但作为代价,那两柄七宗罪的寿命也于顷刻间走到尽头,变成乌金色的碎片。
英灵们并没因为失去昆古尼尔而胆怯,而是拔出腰间悬挂的重剑,策马杀向西子月。
这次她拔出了村雨与狄克推多,君焰与镰鼬同时展开,再加上天地为炉与铁浮屠,刀剑在她手中开始鳞甲化,金色的脉络来回流动,与数不清的重剑相撞,鲜血与火焰席卷开来!
很快,这两柄武器也消耗殆尽,碎成粉尘,任何的指令都对它们不起作用。
一个轻微的呼吸调试,西子月继续拔刀,蜘蛛切与折刀,王权与时间零!如果这些都不够的话,她还准备了一大堆用于一次性投掷的电池匕首,每一刃都能带走一位英灵的生命。
八足神驹在嘶吼,巨龙在咆哮,天空不断有导弹落下,曾经不可一世的英灵们逐一在西子月面前倒下,她的鞋跟一遍遍在鲜血中划出红莲的轨迹。
火光一再照耀她的脸颊,宁静、深沉,威严但不暴戾,振奋但不疯狂,眼中燃烧着空前的决意,仿佛冬日升起的火焰,温暖但不灼伤。
“这种程度的战斗力,是已经完全恢复完毕了么?同时具备青铜与火,和海洋与水的力量。”
“可不只是两位君主而已,你看那些昆古尼尔的轨迹,全都偏离了既定目标,说明她已经拥有了修改命运轨迹的能力,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黑王权能。”
“这就是现在的她么?决心要完成某项使命,为此赌上一切的一切?”
“只有亡命之徒才会赌上一切,你看她的表情,仿佛已经确认胜券在握。”
神座的下方,英灵们遥望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彼此之间安静交谈。
“不要交谈,很快就轮到我们了。”瓦尔基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压下英灵们的窃窃私语。
在她身旁,奥丁紧紧注视着远方,深邃的金瞳中盘旋着比死亡更可怕的安静。
刹那间,万吨黑影从天而降!带着鲜血与龙威!
巨龙的头顶,西子月在月光下挺直微躬的脊背,俯瞰着下方的奥丁,鲜血如瑰丽的刺青那样,镀结在她无暇的面容上。
凭借着芬里厄无与伦比的力量,她终究还是浴血抵达至神的御座前方。
没有任何开场白,乌金色的刀光宛若从万丈高处落下,龙吟声呼啸而过!
面对奥丁本尊,西子月第一时间就拔出了暴怒,将它激活至龙眼开启的苏醒状态。
时过境迁,小半年前,她还与这把刀的人形对砍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如今双方得一起并肩作战。
“退后。”奥丁轻声开口,拦下想要上前一步为他挡下这一击的瓦尔基里。
“遵命。”瓦尔基里及时收住枪支,快速退向后方的阴影。
奥丁并未动用自己那支造型独一无二的昆古尼尔,而是拔剑接下这一击。
鲜血如柱井喷而起,大理石构筑的宫殿层层崩落,数吨重的碎石带着烟尘坠向远方!
西子月缓缓起身,看着奥丁提着剑与枪,从尘埃中走出,滂沱的大雨依旧无时不刻包围着它。
它持剑的手腕上淋漓着鲜血,看样子刚才那一击的确重创到它。
西子月身上也有同样惊心触目的伤口,在腰部那里,疼痛如灼烧般蔓延。
风忽然吹起她的发束,也吹起奥丁的蓝色大氅,满耳都是嗖嗖的空旷声,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
时间全都变慢了,世界变成单调的灰白色,远处的景象全都成为定格画面......双方都在使用时间零,双方也都将这个言灵推演至极限,在他们眼中,世界的每个刻度都纤毫毕现,但在世界眼中,他们两个却消失不见。
“终于到了这一刻。”西子月用暴怒撑起身体,抬头直视奥丁的威严。
“后悔吗?你现在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里,而且死得毫无意义。”奥丁的面具下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声音,仿佛没有温度的雕像。
“如果我真死了,也许会有点后悔,但比起失败,我更有可能赢下这场游戏。”西子月的嘴角渗着鲜血,但表情却是微笑。
“那么你呢?你后悔这么做吗?”西子月沉沉呼吸,像是要吐露天大的秘密,“路明非?是你吧?”
寒冰般的沉默过后,奥丁捂住了假面,但并没摘下来的意思:“已经很久没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了,包括我自己.......说说吧,为什么能认出我。”
“认出你的途径有很多,比如最简单的,我有侧写。”西子月不紧不慢地陈述。
这的确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她只需要远远盯对方一眼,就能知道奥丁假面下的人究竟是谁,再往远了说,路鸣泽给出过这方面的暗示。
或者再不讲理一点,用穷举法举例,将奥丁可能的身份一一罗列下来,也只剩下路明非了。
将这个答案代入进去后,竟有种最后一块拼图集齐的协调感。
仿佛沉思许久,奥丁揭开了它的面具,西子月看得微微一颤。
面具中的面孔很年轻,但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气息,相反透出无尽的沧桑与疲惫,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棱角分明伤痕。
它的眼神是那么寂寞,仿佛那些雨水都下在它的灵魂里。
短暂露面之后,它重新戴上面具,恢复了神明的威严,重新凝聚起杀意。
“你还有很多问题没回答我!路明非!”西子月提起暴怒,挡住铺天盖地的剑锋。
被暂停下来的时间再度启动了,景色如暴风般扭曲起来,天空满是穿梭而过的弹道。
强行突破英灵的拦截后,芬里厄的状态也几乎跌至谷底,身上覆盖着的龙形装甲几乎全部脱落,龙血遍地。
在西子月与奥丁最初相交的那一击中里,它与下陷的地基一起跌落至宫殿的最深处,整个中央控制室的人带着它一起在巨大而曲折的走廊里与英灵迂回,震动感时不时传导至西子月脚下。
远处的友军们逐一坠机,但依托着龙族的集体言灵缓冲,平稳落地后,他们成小队制涌出舱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与光影士兵们作战。
更远处的友军不断发射来自数百里以外的导弹,穿过尼伯龙根的界面,在这座城市升起黑云。
血与火弥漫在星穹下,战争的盛宴已升至顶端。
通天的光柱如巨树般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寂静无声。
重剑与暴怒再次交锋!乌金色的碎片与残铁一同飞向远方!两柄武器的寿命竟同时迎来终结!
西子月拔出最后的武器,莲与葵,或许是因为有私心,或许是因为这两把武器用起来最为顺手,总之这对姐妹被留到最后一刻才祭出。
透着寒意与死亡的罡风悄无声息包围向西子月,她下意识回头,发现昆古尼尔的星辉已经近在咫尺。
那位瓦尔基里终究还是出手了,她在最关键的时刻掷出这柄武器,另一边则是奥丁前进的脚步。
西子月一刀狠将莲扎进奥丁的肩胛里,另一边则张开葵的保护领域,断下瓦尔基里的攻势。
“游戏到此结束。”奥丁时隔很久才再次发声,胜利宣言。
他掷出了那柄造型独一无二的昆古尼尔,枪头上缠绕着蔷薇的藤蔓与花瓣,与其说是矛,不如说是戟。
西子月的意识陡然变轻,像是从枝头自然脱落的花瓣,被一阵风卷起来。
她被那柄矛贯穿了。
强大的动能带着她穿过一层又一层墙壁,停下来时她已经离终点不远了......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束,耀眼的不可直视......那是命运丝线的集合体,每条丝线都对应着一种未知的可能性。
从西子月的角度望过去,那也许是自己的墓碑吧,像是发光的樱花树。
死在世界尽头前,听上去好像也蛮不错,宏大、神圣,很适合用来作为故事的结局。
只可惜,奥丁始终都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那家伙真的是路明非吗?不是据说这家伙嘴特碎,特爱逼逼叨叨吗?这能忍住不透露点什么?
西子月没空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她越来越暗的视野中,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孩正迈着闲庭信步向她走来,手里还捧着白色的蔷薇,鲜嫩中透着芬芳......西子月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暖心的颜色了,尤其在这个世界。
“来为我送葬?”西子月看着他手中的那捧鲜花,下意识如此猜测。
“别那么悲观呐,姐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是来求婚的?”路鸣泽哀叹。
“你现在来求婚,咱俩只能冥婚。”西子月轻轻嚅动嘴唇,她觉得自己正在不断褪色,满地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颜料。
“可别这么自暴自弃,姐姐你就算变成一具木乃伊,在婚介市场都是很抢手的,全世界的富豪都会忍不住花大价钱收藏你。”
“那个不叫婚介市场,叫古玩市场。”西子月低声说。
“反正没差多少,有价值的灵魂,无论在什么市场,都会得到追捧,尤其是在故事市场。”路鸣泽单膝跪下去,将花束堆积在西子月的胸口,刚好是昆古尼尔没入的位置。
这一幕像是蔷薇花园吞没了这柄武器,刚好昆古尼尔的枪头也是蔷薇状,这么一想,总觉得这个场景带着某种神圣的寓意。
“很抱歉,姐姐你的故事并不能止步于此,否则粉丝们会很伤心的。”
路鸣泽握住枪的另一端,轻轻发力,将昆古尼尔从这片花园中拔出,连带着周围的蔷薇抖落数朵。
它拔出来的时候,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蔷薇依旧白净纯洁,连疼痛也很浅,西子月只是发出轻微的呻吟,就过去了。
她裹着满身蔷薇坐起,像是经历一场死而复苏那样,恍然间还明白了许多秘密。
“现在明白了吗?有关奥丁,有关路明非的最后一块拼图。”路鸣泽的眼神真挚起来,声音也不像以往那样孩子气,带上几分成熟。
“是啊,已经明白了,所有谜团都解开了。”西子月起身,望向身后的世界树底座,又望向路鸣泽。
“那个奥丁,是路明非没错,但他来自遥远的未来,并非我要找的那个路明非。”西子月带着欣慰开口,“那个此时此刻,我一直在寻找的路明非,是你,你一直都在。”
“回答......正确。”犹如揭开面具那样,路鸣泽用手掠过面容。
光影犹如四散的尘埃那样消失,他的身形在朦胧中升高许多,仿佛只是将弯下去的腰挺直起来。
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西装,但并非儿童款式,而是正经的成人西装,领子里还衬着黄金。
他的面容轮廓和奥丁基本一样,但少了份沧桑,多了份释然,唯一不变的是骨子里的那份寂寞,说是孤独也不为过。
这是西子月第一次如此清晰见到这个男人的模样,居然还挺清秀,下垂的眼角里带着些狡黠和衰意,但他的表情却意外桀骜,也许是刚整完一出惊天大阴谋,很有成就感。
“是啊,原来我一直都在。”路明非低声说,不经意的忧伤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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