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孕育（二）
天刚蒙蒙亮，三径街菜市里头，笼中的公鸡们精神饱满地啼了好几声，引来大片禽鸟咕咕应和。
一声钝响，手起刀落，斩骨刀把骨头一分为二，刀刃砍在砧板上。
剁肉斩骨声，往往紧跟在家禽啼叫之后，然后是海鲜们扑腾的声音。在第一缕阳光照进菜市摊位的雨棚时，城市也苏醒过来了。
胡强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得晚了些，其他卖猪肉的摊子都开张了，他才推着自己的破单车慢悠悠过来。
“哥，你今天来得也太晚了吧？”送货的小年轻在他摊位前等了老半天，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胡强晃了晃脑袋，“不晚不晚，昨晚给媳妇折腾的。”说完，他咧嘴哈哈笑了一声，“我瞅瞅今天这肉咋样。”
胡强从摊位的抽屉里边，翻出一条沾满油脂和血渍的围裙，往自己头上一套，探头要去看今天来的货，眼角却瞥到摊位角落让人丢了一袋黑色的垃圾，和昨天他处理完留下的垃圾放在一块。
收垃圾的一般得七点才收到他这摊位，现在时间还早。
胡强瞅了一眼那袋垃圾，皱起眉，“谁这么缺德，把垃圾扔我这来了。”
胡强这人个人领地意识极强，虽然都是黑色垃圾袋，但他分明记得清楚，昨晚收摊时他就收了两袋垃圾，怎么今天凭空又多了一袋。
“哎，你别管这么多行不，反正待会收垃圾的就过来了。”送货小哥有些不耐烦，本就等了好一会，这人还磨磨蹭蹭地不接货。
“那不行，我得看看是哪个摊子给我丢来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菜市里哪个摊位卖什么东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闻味儿我就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胡强说着，就过去把那袋垃圾提了过来。
送货小哥拗不过他，烦躁地抖着腿。
胡强蹲下身，刚打开垃圾袋，一股腥臭味就扑了过来。他被熏得难受，但还是拿鼻子过去嗅了嗅。
“啥味啊这是，猪不像猪，牛不像牛，又臭又腥。”
胡强拿手翻了两下袋里的肉块，又捏了捏，皮肤表面有点糙，毛孔不大，绝不是猪皮。他翻着肉块的手一顿，猛地反应过来这袋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卧槽！”胡强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袋子一脚踹开。
“咋了？”送货小哥探头过来。
“报、报警！赶紧报警！”胡强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脸白得跟纸一样。他摸了这么多年肉，猪肉牛肉鸡肉，人肉是没摸过，但皮长在自己身上，他总是见过的。
这毛孔粗细，这质感，分明就是人肉。
望参还没到现场，便已经安排分局的人封锁了现场，把菜市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分尸案，性质恶劣，直接上报市局了，没经分局的手，那边只做了封锁工作。
“真是分尸？”方欣跟着队长一路往发现尸块的摊位走。
“报案人卖了几十年肉，非常确定是人肉，至于是不是，你待会问法医，别问我。”望参腿长，走得快，这会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赶，方欣差点没追上他。
报案人胡强和送货小哥正老老实实在摊位上等着他们，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东西在哪？”望参问。
胡强指了指地上开了口的垃圾袋，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这会把自己缩成一团，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卖肉的摊子，出现了人肉，想想就让人脑袋嗡嗡。
望参戴了手套，打开垃圾袋，里面红黄白一片，油脂血液混在一起。
方欣站他身边，条件反射捂着嘴呕了一声，没吐出来。
“我不行了，要吐了，我申请站远点行不行。”方欣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望参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走开，一边庆幸自己没吃早饭。
他忍着生理不适，把垃圾袋揭开了些，翻了翻里头的东西。
袋里，肉块混着内脏，沉甸甸的。尸块没碎得很彻底，一共三块，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人的上半身。截面很糙，看着像是被反复切割呈现出的状态。
技术部的人晚了十来分钟才赶到，解法医刚过来，望参就一脸嫌弃把那袋肉块丢给他。
“看看够不够你中午下饭。”望参摘了那血淋淋的手套，实在有些顶不住了。
解令安挑了下眉，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还真是碎尸，难得一遇。”
话音刚落，方欣又弯着腰一副要吐不吐的表情。
“你都没看搁这吐什么？”望参脸上鄙夷。
“我想象力丰富不行啊！”方欣呛了他一句。
望参没理他，把目光落在胡强身上，“有些事我们需要了解一下，麻烦二位配合我们调查。”
“是是是，您尽管问。”胡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这菜市收垃圾的工作人员一般几点过来？”望参问。
“早上六点开始收昨晚的垃圾，收到我这摊位一般是七点左右，我报警的时候应该只收了三分之二。”胡强如实回答。
在刑侦支队接到案子后，望参便当机立断让分局刑警拦下收垃圾的工作人员，更没让人把垃圾车开走。现在那车还在菜市外边停着。
“方欣。”望参喊了搭档一声，“你带人把这菜市里里外外都搜一遍，看还有没有其他尸块。还有垃圾车也搜一下。”
方欣点点头，甩了甩脑袋，想把刚刚看到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你昨晚几点离开的？”望参继续盘问第一发现人。
胡强想了会，“应该是晚上十点多收工的，那时候市场已经没几个人了。我这卖肉的，走之前得清理一下摊子前的血，不然第二天会发臭，所以回得比较晚。”
“我就记得，昨天垃圾不多，就两袋，今早过来一看，多了一袋……”说到这，胡强回忆起打开垃圾袋那画面，脸皱成一团。
“你最近这段时间，没得罪什么人吧？”望参抱着臂，虽说一般这类案子，抛尸地点都是随机的，但他还是留个心眼为好。
“天地良心啊！我一卖猪肉的，真有人要报复我，还不如把肉混在我摊子上一块卖了呢，这样效果更好。”胡强哭丧着张脸，越说脸越白，捂着嘴就跑开了。
望参点头，同意胡强的看法，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报复手段。
他也没再问，在菜市里逛了一圈。
三径街坐落在老城区，案发菜市规模中等。虽说是在老城区，但都是正规划分摊位的，不像外头小商小贩，随地乱摆，所以也算得上是干净整洁，每天都有固定来收拾垃圾的人。
也好在胡强这人屁事多，不然还真没人发现这么一袋东西。估计被运到垃圾站处理了都不会被发现，一个人就这么凭空蒸发，谁也不知道。
司明堂踏进办案组那层楼的时候，办公区人少了一大半，只剩情报部的人还在工位上。
显而易见，又有新案子了。
望参在菜市草草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就直接回市局了，也没多待。刚一进门，就撞上司教授。
“什么案子？”司明堂径直问。
“碎尸。”望参面色沉重，“现在只找到上半身，其他部位还在找。”
“赵科，问问下面派出所最近接到的失踪案，整理份名单出来。”望参敲了敲老赵的工位隔板。
赵科应了一声，马上把这活安排下去。
“待会外勤把三径街的监控调过来，你们重点看一下，昨晚十点到今天早上六点，有没有可疑人物在附近徘徊。”
说着，望参忽然皱了下眉，看向司明堂。
“上次局里不是收到一幅画吗？我们一直担心还有命案发生，今天这案子，我看不太像是同一个人做的。”
“怎么说？”司明堂问。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司明堂发现，望参对案件的切入点和常人不大一样，而且联想能力还极强，能生生把好几件事串起来。
在这一点上，司明堂是佩服的，和他交流起来也很轻松。
“上次那案子，犯人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今天这案子不一样，犯人把尸体抛在菜市猪肉摊的垃圾堆旁，不是为了显露，是为了隐藏。”望参解释道，“要不是摊主好奇，也不会有人发现。”
说起这事，望参忽然摸出手机看了眼。
“怎么了？”司明堂轻蹙起眉，他清楚自己能通过一个人的性格和细微表情动作，看透很多人的行为，包括眼前这人。
但不知为什么，望参有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就像现在，碎尸说着说着，又想起其他事来，思维很跳跃，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这一点倒是让司明堂觉得新鲜。
“我问问刘记者，最近犯人还有没有联系他。”望参边说着，打开微信，给刘晓匀发了条信息。
司明堂莫名有些烦躁，今天出了这么个案子，望参却没问他任何问题，倒是自己分析得条理清楚。
“对了，司教授。”望参转过头，这会倒是想起司明堂来，“你下午有课吗？等外勤那边把菜市的垃圾翻完，我们下午开个会把案情梳理一遍，你要是有空的话，一块来听听。”
司明堂今天没排课，刚刚被晾了好一会，本想拒绝他，但看着那双朝他飘过来的眼睛，思绪一下被搅乱了，胡乱应了声好，便抬腿匆匆进了自己办公室。
望参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问老赵，“我怎么感觉，司教授好像在发脾气？”
老赵抬了下眼，推了把眼镜，“是吗？他进来就说了三句话。”
“不过吧，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老赵说着，瞥了眼望参，“你们吵架了？”
望参一怔，捏了下手机，吵架是没有，但自从那天从美术馆回来后，他最后一次联系司明堂是局里收到那幅画那天，说起来也好一段时间没说话了……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望参这辈子没追过人，都是别人倒贴过来的。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有动了心思的人，一时竟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好烦。”望参抱怨道。
“别烦，碎尸案，有你忙的。”老赵笑呵呵安慰他。
跨频聊天，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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