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孤独精微的青春期
下楼的时候还在琢磨，自己好像也没答出题来吧？
路过陆言房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紧紧闭合的红木，沿着缝隙倾泻出的阳光，清透了乳白色的地板，呈着一种无可比拟的姿态。
餐厅正中的饭桌上摆好了早饭，屋内却空荡荡的，朝东的窗户敞开着，清晨的空气迎面扑来，不热不燥，爽朗舒适，米玉探出脑袋喊了几遍花生，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头顶的鸟鸣和枝叶的沙沙声。
老太太习惯了晨起散步，看来是和周阿姨出去了，顺便牵走了小家伙。
米玉眼看迟到，打开笊篱把阿姨准备好的早饭——一张碗大的糖饼就塞进了塑料袋里，顺手又放进去一只水煮蛋，米粥来不及喝，米玉端起来沿着碗逢吸溜起来，没几口就下去了一大碗。她抹了抹嘴角，背好书包就打算向外冲。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米玉哎呀一声，冲过去接起来了电话。
“喂？喂？您好？”
“喂？”
米玉喂了半天，对面依然沉默。
米玉不耐烦地攥着听筒，眼珠子紧紧地盯着墙上的钟表：“打错了吗？不说话我挂啦！”
就在米玉准备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对面传来听不出任何语气的两个字——“稍等。”
有一些细微的情绪在凝结。
莫名的，米玉紧了紧手指。对面的男声再次传来，依然毫无温度——“陆言在吗？”
像是质问，同时又拥有一种不容他人质疑的气场。
非常冷淡。
米玉呃，说你等会啊。
然后撇下电话朝楼上喊了两嗓子，回他：“还在睡觉！你过半个小时再打吧，我出门要迟到了不能帮你喊他了。”
“你是谁？”
“我，我是他的邻居！”米玉顿了顿，总觉得这个解释怪怪的，但是有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对面死寂一样的沉默，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喂？喂？”
对面依旧无语。
米玉更加无语：“那再见！”
然后真就啪嗒一声挂掉了电话。
本来，是想着补课回来把这件事情告诉陆言的，可谁知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脑子里的七七八八顿时烟消云散。
还是程希眼尖，第一个瞧见米玉，“我说您可算回来了！等你一上午了！”
米玉一脚踏进大门，听见程希的声音，吃惊的抬起头，“你怎么在这？”
话声刚落，小花生就摇着尾巴冲了过来，一到米玉脚边，立刻哼哼唧唧的倒在地上，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小眼珠滴溜溜湿漉漉的，吐着红彤彤的小舌头。
米玉抱起花生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花生哼哼，哼哼哼。
米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疼的缕着它的毛，“我就知道，不要怕，姐姐替你出气！”
一旁的程小爷看傻了，直问身后的陆言，“玉哥本事了啊，在你家都学会了狗语，牛！”
陆言正躺在阳光下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吃果子，听了程希的话，扬起不可一世的孤，觑眼看向门旁。
随后，抛出一颗果子砸了过去，小花生顿时如惊弓之鸟，嗖地一声从米玉怀里跳到地上，翘着尾巴逃走了。
“你砸它干嘛！”米玉一个箭步冲过去，才发现陆言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俞沉此刻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她，米玉有点懵，“美人儿！你怎么在这？”
“我和程希一起来的。”
俞沉笑着把手伸到面前的小桌上，桌子正中，一个白地青花的大瓷碟，上面躺了满满一层盈润饱满的小红果子。
米玉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扭头看了看了程希一眼，欸，不对啊！他俩不是死对头吗？米玉又回过头来问美人儿，“你俩什么凑一块了！”
程希两步上前，不耐烦道，“他现在就是我一搭子，过几天不是五中pk吗……嗨不说这个了，跟你说正事儿呢！后天我生日，你可得来啊！”
陆言轻哼，漫不经心地一声讥笑。
“对啊！后天你生日！”米玉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你过生日我肯定去啊！我要把肯德基吃光，一年就等着这一顿了！”说着，随手接过陆言递过的一颗果子，在陆少爷专注、滚烫，期待、一动不动的注视下，随着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进了口中。
“我靠！酸死了啊！”
米玉一瞬间龇牙咧嘴口吐酸水，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陆言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程希头疼地扶着脑袋，指着米玉道：“你听没听我说话，这次绝对不能放我鸽子！”
俞沉乐得又递过一颗：“吃这个，信我，这个甜。”
陆言哇哈哈地抹着眼泪儿，原来，这一盘小果子是俞沉带来的，笑言泰国空运来的神奇果。吃了，可以改变口感。
这一盘俏皮的小果子里，只有几颗是甜的，其余的，统统酸的掉牙。甜果，便是神奇所在，吃了，可以混淆味蕾。吃了甜果，再吃其它，无论酸涩，统统甜如蜜饯。
方才陆言闲的无聊挑果子玩，牙齿一碰一舔，酸的，随手就丢给了花生，无奈小家伙在米玉的养育下格外勤俭节约，宁可酸死也不浪费，以至于吃掉第五颗果子的时候，差点两腿一伸酸过去。
“我不信，女儿快吃一个试试，我打赌丫这盘里就没甜的。”
“我不吃，要吃你们自己吃吧，恶心死了！”
程希一拍大腿：“我说你们有没有人听小爷说话！”
陆言很给面子的闭了嘴，眼眶里依然汪汪的，憋不住的笑意，俞沉看着程希，淡定的将手里的那颗果子丢进嘴里，咀嚼几口，挑了眉，表示好吃，陆言怀疑地盯着他，俞沉便微微一笑，将盘子里剩下的所有果子一颗颗地全丢进口中，享受般地细爵慢咽起来。
米玉好不容易缓过来，早就对这真实性存疑的神奇果失去了兴趣，听到程希的话，立刻回他，“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年就等着吃你这一顿了！”
程希道：“你放屁，去年你就放了小爷鸽子！还是小爷晚上去请的你！况且哪年暑假我不带你出去吃几肯德基？”
“今年就没去吃！天天找都找不到你好吧？还有阿珩，一放假就跟失踪了一样，坐牢也得有个望风的时间吧！”
米玉说着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自己都有点生气了，程希一见米玉生气了，尤其是那句“找都找不到你”，他下意识地瞥了俞沉一眼，然后恼怒地看着米玉：“你也好意思说我俩？你看看你自己吧！家家找不着人，住吴奶奶家也不言语一声，还是小爷费劲打听出来的！还有你！”
程希矛头一转指向陆言——“都住你家了也不带她吃点好吃的！”
陆言一愣：“好好说话，怎么还吵起来了……”
程希爱答不理地瞅了米玉几眼：“总之后天爷生日，老时间老地方，告诉你了啊！”说完又嫌弃地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陆少爷：“还有你，乐意来就来！”
……
转过天，米玉起了个大早。
奶奶关心道：“玉玉，今天不是不上课了吗，怎么起这么早啊？”
“奶奶，我今天要去趟城里！”
米玉吃了早饭遛了狗，又去足球场跑了两圈——她最近好久没有锻炼了！一番折腾下来，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临出门时还接到了温懿娟的电话——“我当然听话了！吴奶奶还打算给我做个证书表扬我呢！”给一旁的老太太逗得呵呵笑。
米玉刚一出门，陆言就跟了上来。他穿着大t恤大裤衩，简单的黑白色调，懒散随性，踢踢踏踏地走在后面，整个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米玉拿眼一斜：“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言双手插着口袋，悠悠打了个呵欠：“外婆喊我出来和你一起锻炼。”
米玉哈了一声，鄙夷地打量他一眼：“你见过□□点钟锻炼的吗？我早就跑完了！”
“那你现在去哪？我听说你要去市中心。”
米玉快走两步：“对啊，我要去给希爷买生日礼物。”
陆言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这么麻烦，那我也一起去吧。”
米玉撇嘴：“你干什么去？”
陆言道：“我也给他买份礼物，明天我也去。”
米玉双手抓了抓肩上的书包带：“可是……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我得先去别处！”
陆言困意完全消散，此刻更是来了兴致，少年快走两步与女孩并肩：“那爸爸陪你去吧！”
米玉：“……”
所谓的别处，甚至连大院也没出。
米玉在邮局前停住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又拿出一本杂志，哗哗翻了两页，最后拿着信封与杂志页上的地址细细核对起来。
陆言单腿屈膝，微微倚靠着身后深绿色的邮筒上，双手环着肩膀，若有所思的盯着神神秘秘的米玉。老旧的邮筒漆面斑驳，很有一种岁月的痕迹。
陆言看到了地址栏里的北京两个字，勾了勾唇角：“在寄信？”
“不是，在投稿。”米玉的表情难得的专注，核对完地址，又用手掌拍了拍事先粘好的邮票，一通操作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言轻轻扬起了嘴角。
米玉望着眼前大大的信封，有点打起退堂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作文比赛，万一被退回了，说我写的很差很差，一点文学天赋都没有，那不是丢死人了！不然我还是不投了。”
说着，手里的信封忽然被抽走，一瞬间，消失在了邮筒神秘而锈迹斑驳的洞口。
米玉张大眼睛哑然地看着他，陆言轻轻呼了口气，抬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脸，认真的眸凝望着她的眼——“你知道吗？不寄的宿命等于被退回。”
说着，指尖向下，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米玉过电似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少年莞尔一笑——“况且，只要杂志社不到倒闭，就算你写的再差也不会被退回，顶多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发愣间，陆言重新将双手插回裤袋，兀自离开了邮局。
“走了女儿！”
至此，米玉稀里糊涂地迈出了人生理想的第一步。
那些兀自强悍的年少，波澜壮阔的梦，以及，孤独精微的青春期，从此在细长懊热的生命中，有了完整的支撑和底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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