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人喧嚣
晚上十点时,许嘉宁和栗言从书房里慢悠悠地晃出来。
她们整装待发,为的就是十点半开始的公园守岁。
春苑新城拥有一块极优越的地势,周围一圈风景名胜区,坐山向水,高处自建一座小公园。
每至新年,春苑的小公园里都有一份免费自助餐,除此之外娱乐设施齐全,烟火、守岁,也当是回馈各位业主一年以来的照顾。
许嘉宁爱热闹,当然不愿意错过这种活动。
谁知才刚兴冲冲地跑到客厅,就见母亲对自己打了个哈欠。
“年纪大了,扛不住。我俩得睡了。”压根儿不用许嘉宁开口,许见君自顾自就开始说,“嘉嘉,你带栗栗和小弈去吧。”
被点名的柏书弈从沙发上抬起头,手里还拿着本砖头似的的原装书,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
——但另两位不知道,对他而言,去公园也只是换个地方看书。
看着柏书弈缓步走向在离人群最远的角落,许嘉宁夸张地皱起眉,对着栗言猛推一把:“他就是学生时代里那种,别人郊游他刷题,老师的心尖宠,学生堆里的小祸害……吧?”
“他看的什么书?”栗言却问。
“这怎么看得清,你当我千里眼啊?”许嘉宁又拉住她,“我们走我们走,不理这种坏家伙。”
栗言任由她拽着自己。
许嘉宁走到长桌前,兴致勃勃挑着餐品,眼睛放光。
栗言却连盘子都没拿,只无所事事地在位置上等她,手里把玩一个陶瓷小勺,坐在桌前放空,思绪乱飘。
她黑衣黑裤,马丁靴厚底高帮,也黑得锃亮,在各色花哨装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依旧漂亮得惹眼。柔软的长发随意披肩,只一缕不乖巧的垂去胸前;以手托腮,秀眉紧蹙,低垂一双瞳色偏浅的狐狸眼,好像黯淡的星星,蓄着愁丝。
这里的居民大多熟识,栗言倒是新面孔。有人凑近要搭讪,便单手撑在桌边,在她正前方打一个响指。
栗言没搭理,跟听不见似的。
“你好?”
第二个响指比上一个更响亮。
可直到那人pose都摆酸了,栗言才掀了掀眼皮,稍微给出点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事?”
“我看你一个人坐,也没有拿吃的。不合胃口吗?”那人竟也没被这种赶人的语气劝退,反而拉开她对面的座椅。
栗言反问:“你是物业?”
“是呀。”男人笑笑,竟还真腆着脸皮承认了。
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剑眉锋利,星目狭长,笑来有些邪气。纯黑西装,一条墨绿领带,长腿搭在侧边横栏上。
如果忽视耳下一排晃眼耳钉以及那副不三不四的坐姿,这人看起来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这么不合口味啊,真一点儿也不吃?”男人又问了一句。
“吃饱了来的。”
栗言答得随意。她半靠在椅背上,单手划着手机,看许嘉宁说自己遇上了熟人,叫她一个人找乐子去。她回许嘉宁一句:【没有乐子,只有傻子。】
“真好,在家还有年夜饭吃。”男人毫不介意栗言的冷淡,只随意晃荡着两条长腿,又触景伤情似的吸了吸鼻子,“不像我,一下场子就往这儿赶,就为了蹭口热乎的。”
栗言放下手机,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物业还有场子要赶?”
“嗯。”男人说,“我在好几个小区当物业。”
栗言又问:“当物业还得穿西装哪?”
男人满嘴跑火车:“是啊。我来这边打工好几年,西装都要长身上了。”
栗言挑眉,朝他上下打量几眼:“领带不错。”
男人忽而笑开,虎牙尖锐,与右耳藤蔓型的耳骨钉相映衬,显出些桀骜不驯的痞气。
他左右耳的碎钉款式不一,搭配倒新奇。栗言的视线在他耳边流连,仔细瞧着,觉得有趣。
男人觉察到她的视线,拖着椅子又坐进一些:“来来来,这我们乐队的招牌耳钉。”
“乐队?”
“平常当物业,抽空去地下乐队当贝斯手。”男人眯起眼笑,“没办法,要养家糊口啊。”
栗言啧啧称奇:“还有家室呢?”
“一条狗。”男人说。
“什么品种?”
“没品种,单身狗。”
栗言被这个答案硬生生呛了一口。
她坐端正,扯了扯嘴角,由衷地夸赞道:“够土。”
“那么这位美丽的小姐……”男人顺带起身,从长条餐桌带来两瓶葡萄酒,一瓶干红一瓶贵腐。
他手上转着一个小螺旋开瓶器,对她点点下巴:“愿不愿意和土狗共进一杯酒?”
栗言乐了,一双眼睛笑得潋滟。
“得,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喝酒呗。”
“年夜饭可以一个人吃,喝酒再一个人喝就没意思了。”男人左右点着瓶口,问她,“先开哪个?”
栗言不假思索:“黑皮诺。”
男人挑眉:“勃艮黑皮诺,有品位。”
“那如果我想开另一瓶呢?”栗言翘起二郎腿,“你要怎么说?”
“苏玳白葡萄,有眼光。”男人语气不变。对仗工整,发明是在打趣。
有品味,有眼光,左右没差。
栗言举起桌边玻璃杯,评价道:“你不像物业,你像个搞推销的。吧台那个工作,你也可以试试。”
男人站起身,问:“酒保?”
栗言晃着空杯子,有模有样地“哎”了声。
“行。”男人单手托着瓶尾,漫不经心地笑笑,“等下次失业,我去看看这个职位。”
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瓶口流出橙红色的酒液。
高脚杯内的酒液晶莹剔透,在交错灯辉下泛着盈盈光亮,流液橙红,美得像一尊艺术品;勃艮第第一庄园的葡萄酒,想来也不会华而不实。
栗言用指腹捻紧玻璃杯柱,浅尝一口。
入口微甜,果香浓郁,柔软而细腻,回味无穷。
再抬眼,男人将背后橱窗里倒挂的高脚杯都取出,有序排开。
他向服务员再要一瓶加州赤霞珠,又把苏玳贵腐也开了瓶。
他倒酒的姿势还算专业,转杯自然流畅。
栗言忽而出声,语气略带调笑:“你现在真的太像酒保了。”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倒满最后一杯,那人不规不矩地作了个绅士礼仪手。
他将双眼轻眯,勾唇笑着,左耳下碎钉泛光。
桌上酒杯一字排开,但种类各不相同;夜色昏暗,更难辨品类。
栗言当然知道混喝容易醉。“要换作别人,我现在应该报警。”她手指点过杯壁,像在拂拨竖琴的弦,“你说是吧?”
“应该不是。”男人笑得散漫轻佻,选出一杯往前推。
“那是将计就计,统统喝光?”栗言欣然举杯,“反正帐记你头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你会直接揍人,比如……”男人说完,突然撑着桌边起身,又隐约俯下来,对着栗言轻点了点自己的鼻梁骨,“往这里来一拳。”
栗言抬眼看向他。酒精作祟,气氛本该暧昧,可惜距离实在太近,反而失了那种朦胧的触感,栗言只觉得心下不自在,迅速垂了眼睛。
可移开目光的前一秒,她视线无端滑向远方,倏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黑色身影。
餐会的另一处边角,人员依旧杂乱熙攘,柏书弈只是静静站在其中,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或夸张的举措。
而她却正好望见了他。
清俊眉目撑起一副淡然神色,与周遭喧哗格格不入。
细碎额发遮眼,教人看不清他视线落处,更不知道是不是看向她这里——
却依旧让栗言玩心大起。
正巧眼前男人的耳钉晃得她几番眩晕,栗言便索性越过他,微举起酒杯,朝着柏书弈遥致一意。
同座的男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转身,视线在人群逡巡,可柏书弈早已不见踪影。
男人回过头,玩味地挑起眉。
“遇见熟人了?”
栗言不答,只说:“喝你的酒去。”
男人“哦”了声,不恼怒,也不再问。
他开始摆杯。
小酒桌上的花样就那几个,他们猜拳掷骰子,栗言输多赢少,喝了大半。
到最后,男人也觉察出不对劲。“真不是故意的?”他忽而拉近距离,凝神盯住豪饮不醉的栗言,“我怎么觉得一到你想喝的酒,你就故意输给我?”
“不要凑这么近。”栗言轻笑着推了他一把,“最后一杯,归我了哦?”
耳钉男人没有远离,反而趁机钳住她的手,又靠近一些。
贴得太到,远超过安全距离,栗言顿感不适,但又觉得躲开未免有些矫情。她只掀了掀眼皮,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谈不上多正经。
男人抬眼看她:“你可不可以……”
一道夹杂怒气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别太过分了。”
这人语气平稳,没有过多情绪,可栗言却能听出其中的咬牙切齿。
夜晚的灯亮并不清晰,四周景致影影绰绰,都只剩下轮廓。
但光听声音,栗言当然能认出来人。
是柏书弈伸出一只手,把男人从她身边挡开。
栗言赶忙拖着椅子往后退几步。此时的她一改前态,在柏书弈身后小声帮腔,笑得蔫儿坏:“就是就是,别太过分。不说人话,越搞越土。”
可话虽如此说,她端着那最后一小杯的伏特加,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还喝?”
头顶突如其来的愠意让她差点呛去。
柏书弈死死盯着她,紧咬下唇,脸色差到极点。
眸色深深,有一种黑云压城的、压抑的愤怒。
栗言扯扯嘴角,不自觉地撤下调笑神情。
她思索半秒,竟是硬着头皮把高脚杯交出去:“那……要不然你喝?”说完,尴尬地抿抿唇。
也不知是不是气晕了头,柏书弈竟真就夺过高脚杯,一饮而尽。
那是桌上唯一一杯烈酒,色泽透明,杯子最小,看着没什么威力,但……
“哈哈……”耳钉男人用拳头抵着唇,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有对象了啊,那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他收起桌上的单子,又背对着他们挥了手,“栗言,新年快乐。”
栗言起身,回敬道:“新年快乐。”
柏书弈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回头,犹疑地发问:“你……你们这是?”
“你没认出来?”栗言诧异地瞪大眼睛,“这江铭啊。”
柏书弈微微皱起眉。
也不知道是真的记不起“江铭”这个人,又或者是酒精猛然上涌,困住他的思考能力,总之此时的柏书弈一脸懵,全然一副“江铭谁啊”的表情。
“算了。”栗言无所谓地一摆手,“以前我们学校的,你不记得也正常。”
七中?
柏书弈这才隐约有些记起来。
江铭是栗言在七中时的同学。
七中不算校风严明,明面上太平,背地里拉帮结派的事情屡见不鲜。
而在栗言“称霸一方”之前,七中的校霸头头就是江铭。背处分的事情他样样沾,把能通向留级处罚的违纪行为挨个试了遍,最终以十九岁的高龄,被重新投入高一年级接受改造。
于是在七中高一(4)班,和栗言相遇。
没人知道他二人在相遇时发生过什么事情,只知道从那之后江铭退居二线,没再背过处分,三年后也就和栗言一样顺利毕业了。
有人说他这是金盆洗手,但熟识的人心里都门儿清,这江铭收敛是收敛了,违法乱纪谈不上,但惹是生非的事情依旧没少过。
不再被处分,只是因为栗言会带着他钻校规的空子,专挑管不着的地方闹。
兼以教务处本就对栗言有所纵容,爱屋及乌,对江铭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柏书弈与他偶有来往,印象算不上深刻。
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个人有意见。
看着身边人脸色逐渐阴沉,栗言猛然把他拉回身边:“你刚喝了这桌上度数最高的一杯酒,现在有没有觉得难受?”
柏书弈抬起眼,淡然地摇摇头。
“你……”
声音太轻,又和着醉意,从喉间滑落,触到空气就化了。
栗言没听见,只从席间取来一杯果汁,塞到他手里:“喝点。”
“你喝得更多。”柏书弈把杯子推回去,语气固执。
栗言笑嘻嘻地凑近,盯住他绯红的脸颊。
“我可没有像某人一样耳朵熟透、站也站不稳。”
高台外,树影横斜,预热的烟火在空中肆意交错。
栗言看着他将果汁喝光,抬手摸出手机,打算给许嘉宁打个电话,问问行踪。可通讯录还没翻开,就看柏书弈扶住额头。
栗言忽然有些担忧。她和江铭喝的大多是葡萄酒,度数不过一二十,而那最后一杯zubrowka,少说也有四十度。
何况柏书弈这个身体素质真算不上太好。
她放下手机,关切地靠近:“没事儿吧?”
柏书弈只是放下手,舒出一口气,语气还算镇定。
“我要回去拿书……书还架在藤椅上。”
“什么书?”栗言跟上他的脚步,“我和你一起去。”
看着男人面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栗言心里涌起一阵惧怕与后悔。
所幸柏书弈还算稳定,除去脸色不佳,步子仍然沉稳。“karen·danielsen·horney,精神分析、神经症人格、自我与内心冲突。”他答得规矩,公事公办得像课堂抽查。
也把先前暧昧的举动消解成一派淡然。
但栗言倒顺着他报出的书名陷入思索。
这书刚上大学时她读过,当时看不懂,几年后再读一遍,才勉强找到些门路。才要由着他话说下去,栗言一低头,见柏书弈从藤椅上取回书本,又顺势坐了回去。
晚风喑哑地吹着,摇曳万物,又在地上映出婆娑的影。
他们这个地方人影稀疏,灯火阑珊,只有一片苍郁暗浊的夜色。
藤椅宽而长,坐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柏书弈斜靠在角落,双眼轻阂,抱书像抱着枕头。
“你先回去吧,或者去找许嘉宁。”他朝栗言摆摆手,“我缓会儿,等下自己回去。”
“不行。”栗言打断他的话,几步上前,虚握住藤椅边缘,从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我去拿醒酒药,你稍等一刻钟。喝了就不难受了。”
谁知柏书弈执着地摇摇头。
“坐一会儿就好了。我喝过更烈的,还没到那个程度。”
他勉强坐直了身子,稍稍蹙眉,语气平和无波澜,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单看眼神,分明还是懵的。
见栗言站着没动,柏书弈也只是看她,不再说话。
他仰着头,眸如点漆,眼底淌着化不开的雨雾,湿漉而纯粹,再配耳边绯红,让栗言隐约窥见几分从前的影子。
手机却在此时铃响。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姓名,栗言没太意外。
她接起电话。
“栗言?”江铭在电话那边,周围环境嘈杂,“你这是和柏书……”
他大概是想说些别的,但栗言没给他机会。她只是急匆匆打断,反问他:“能帮忙找服务生拿瓶醒酒的吗?”
阔别几年,使唤人的本领却不生疏。
江铭笑她:“这点儿酒就吃不消了?还喝醒酒药,栗言,你没事吧?”
“不是我喝。”栗言说。
“那是……”江铭一愣,转而笑了笑,“行吧,我去拿。”
“钱我给你付双倍,但别趁机讹我啊。”
江铭笑:“想得美,我的跑腿费可比醒酒药本身贵多了。”
“好吧。”栗言认栽,给他报地址,“我们在高台上,背靠松树林的这块地。”
“嗯。我看见你们了。”江铭说。
栗言立刻挺直腰背扫视一圈,无果,但她也不甚在意。
——而在意的另有其人。
刚挂完电话,就看柏书弈在藤椅上直起身子,望过来时目光灼灼。
“你和江铭。”
可说完这四个字,久久没有后文。
栗言把手机揣进兜,笑着重复:“我和江铭?”
柏书弈忽而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
“什么呀,话不说完。”栗言不满地靠近,制止住自己想上前刮他鼻子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真该给你们这些话只说一半的人都判罪!”
柏书弈叹了口气。“栗言,”他放缓语气,“原来你和江铭……一直都有联系吗?”
“算不上吧。”
栗言转过身来,后退几步,也坐到藤椅上去,答得坦然。
“高考之后他和吟吟一样,都还留在a市,之后也没再联系。江铭应该是毕业以后和朋友组建了一个乐队,一路北上,定居在b市了。”
她坐在柏书弈身边,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池一璇吗?戏剧社团副社长,也是我的室友。”
柏书弈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当时她在经纪公司实习,有个任务就是给这乐队递名片。一璇不敢一个人去,拽了我,结果看到livehouse舞台上出现的是江铭——”栗言极其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他当明星?那也太荼毒祖国的花朵了。要等火了,岂不是被那些陈年黑料砸死。”
“况且这种经济公司最爱画大饼,到时候赚的全是小练习生的违约金。”
柏书弈装作不在意,却依旧追问:“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没再联系。”栗言无所谓地耸耸肩,“至于今晚……也就是我俩在b市见的第二面吧。”
柏书弈含糊地“哦”了声,闭上眼,唇角却微微勾起。
栗言隐约听到他喊了她的名字,停顿半晌,却不再有声响了。
靠在她身侧的男人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精致五官褪去稚气,剩下一彻锋利的清冷。纤长的睫毛笼住微光,在洁白的颊上投出一片朦胧暧昧的影子;他薄唇紧抿,眉还微蹙,像是不悦,又或者焦急。
鬼使神差地,栗言忽而靠近,伸出手抚平男人紧皱的眉。
柏书弈没有察觉。
夜色倏尔澄净,风林寂静下来,都悄然无息地抚摸着光影。
高台上的人影寥寥,高台下依旧喧哗而嬉闹。
栗言坐在藤椅上,感受着身边人若有若无的气息。雪松,薄荷,柠檬,春茶,共同构建一个与记忆中相合的少年模样。
她看着对岸湖光一点一点黯淡,又见空中划过一道星光,转瞬即逝。
等一刻钟过去,栗言轻轻撞了撞男人肩膀,陡然出声:“别睡了。零下温度,感觉会直接冻死掉。”
柏书弈毫无动静。
栗言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坏心眼地凑近,在他耳边吹出一个清脆的口哨。
大概困意和醉意的结合实在所向披靡,柏书弈靠在角落,依旧不声不响。
熟睡大大削减了他在平日里的冷漠,气质变得柔和,像一只收起利刺的小刺猬,缩在角落,难得乖巧。
好像鬼迷心窍,栗言的视线忽而停在男人殷红的唇上。
被酒精浇得苍白的嘴唇,眼下终于恢复血色,却又明显有些过了头。
薄唇轻慢,此刻仿佛熟透的樱桃,还凝着薄雾,惹人垂涎。
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实在不着边际,栗言猛然一顿。
明知他睡得深,她却还是慌里慌张地挪开目光,再心虚地打开手机,随意浏览了一些信息,以平复心情。
最上方跳出一个信息。
江铭:【拿到了。现在给你送去。】
栗言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本她只需要苦恼醒酒药的事情,现在又要苦恼怎么才能把柏书弈搬回去了。
思及此,她忽然垂手,找准柏书弈的手腕,狠捏了一把:真是个祸害!
柏书弈猛然皱起眉,眼皮掀了掀,强撑着应声。
看来暴力执法实在有用,原本沉睡不醒的人终于有些转醒迹象。
栗言本欲变本加厉,可一触到他略带迷茫的眼神,她却像触了电似的心慌,陡然一躲,退开十万八千里。
柏书弈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往藤椅上一扫,人是懵的。
酒精蛰伏在大脑,他不知道此刻还是不是在梦中;只觉得睁眼那一刻,有一片彻亮的天光骤然而降,落在他身侧。
他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不认识她一样;但不同于平日里那些刻意的冷漠,此时柏书弈的眼神好像真的没认出她来。
栗言对他比了个手指:“这是几?”
柏书弈没上钩,也不凑近,只静静看着她,好像在思索眼前人的可信程度。
栗言丝毫不介意,直接上手捏了捏他撑在藤椅上的手,还不忘吐槽:“啧。冰块一样。”
柏书弈依旧在看她,依旧不说话。
沉沉静静,好像没从梦境脱离。
栗言和他干瞪着眼睛,像两个没学过说话的人一样艰难地用眼神交流。
她凝神,试图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摸索出些许情绪。
十几秒后自认败落,可刚要开口,又是一串手机铃声箭似的划破天际。
手机开了口袋模式,从兜里闹出铃声时简直震天响。
栗言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许嘉宁”三个字大剌剌映在屏幕上。
她错开身子,划向接听。
另一端的许嘉宁正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还未出声,栗言身后的人忽而起身,紧握住她的手。
“别走。”那人哑着嗓子,轻声说。
这声音沙哑,也把尚且清醒的栗言捉入梦中。
下一秒,柏书弈踩着晃悠悠的步子,朝栗言更近一些——
温热嘴唇擦过后颈,好像一个缱绻湿润的吻。
一阵酥麻冲上天灵盖,栗言一怔,隐约有些腿软,不太确定目前的状况。
柏书弈缓缓伸出手,用手臂箍紧了她。
下颌抵在她颈侧,带来一丝稠热的暧昧。
和他冰冷的指尖截然相反,脸颊温热,气息更是滚烫,吹拂在她后颈,有些难熬。
两个人躲在光影后,一同在旖旎夜色里僵持,没人先打破沉默。
许久许久,柏书弈低垂了眼眸,把头深埋进栗言的颈窝。
他开口,气息好像一只小鱼,直闯进栗言心口,也不打招呼。
他低低唤了一声,好似叹息。
“姐姐。”
紧随其后的,是零点那趟最盛的烟花。
燃烧、上升,触到夜色便绽放。
与爆竹声相较,柏书弈的声音实在太轻,躲在烟火的影子里,一瞬便消散。
却依旧让栗言的呼吸一滞,方寸大乱。
她只觉得一阵心悸,伴随着烟花激荡在云层的声音,随即再响起那劲越如擂鼓的心跳声——急促地击打她的胸腔、她的肺腑,以及所有供她感知世界的器官。
像面前明媚绚烂的烟火,在夜色里横冲直撞,与云朵相碰又散开,在空中落成星子,留下灿烂的余韵。
至此,满座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听着柏书弈在耳边喃喃,声如梦呓。
“姐姐,我很想你。”
“所以能不能……”
别再抛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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