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醒酒药
“所以能不能……”
柏书弈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像一阵醺暖的风;可这风里的语句却像散了芯的蒲公英,让栗言怎么也抓不住。
她不由得回握住他的手臂,侧身追问:“什么?”
柏书弈略有迟钝,没重复,反倒是另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天而降。
“——哟,许老师,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说近不近,大抵也不处在同一直观空间里,却足以让两个犹在睡梦里的人刹然清醒。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栗言反手一撑,右肘直击身后人侧腰,直把他推出好一段距离。
柏书弈没站稳,脊背狠磕在椅子边缘。
疼痛驱散困醉,夜风再一过,酒醒了大半。
几乎是“唰”地一下,他的脸就黑了。
可栗言此刻慌张,压根儿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她只听背后矮林里,顺着江铭那句问候,又响起许嘉宁的声音。
“你谁啊?”
许嘉宁显然是醉了,不然声音也不会这么干哑。
江铭领着她,边走边笑:“以前a市七中,我也是(4)班的,您不记得了吗?”
许嘉宁‘哦’了声,也不知道记起来没,总之不再多说话。
栗言这才看清他二人的模样。
江铭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许嘉宁站在他前方,面下两抹酡红,眼神清明,站姿倒也端正。她酒品尚可,醉后不至于有什么过激举动,却避免不了胡话胡说。
栗言看着她快步靠近自己,冷静钳制住她的手,朝着她眼睛盯了两秒。
随后叫魂似的“啊!”了一声。
栗言没被吓着,柏书弈也镇定,反是江铭虎躯一震。
许嘉宁并不在乎周围情况,只把栗言往反方向一拉:“我那瓶whisky还没完。欠我八十大洋,不能让那帮孙……”
眼看着她的话愈发没有边际,栗言当机立断,朝许嘉宁脸上一掐:“清醒了没?”
许嘉宁敷衍地“嗯”了声,立刻倒回她身上。
江铭架在藤椅靠背处,熟练地调配醒酒药。
抬眼时,他似笑非笑地睇了柏书弈一眼:“我们还挺有缘哦?”
柏书弈没应,面无表情,只有视线冷飕飕的。
江铭当他是难受,也不计较,只把塑料小杯递过去:“我是好奇,你究竟醉的醒的?”
“托你的福,现在很清醒。”柏书弈面色依旧不善,说话时更没好气。
可他刚要伸手接过药品,江铭又一躲,逗他似的,“可不就是托我的福?”他摇了摇手里杯子,“这应该不是我第一次当活雷锋,给柏大少爷送药了。”
柏书弈闻言,微有一愣。
可再向上看时,眼中闪过一瞬促狭的亮色。他唇角稍稍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这样啊。”
他的话语轻飘,好像不甚在意,可落在江铭这里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江铭舔了舔后槽牙,眯起双眼,手中握杯的力道加重。柏书弈仿佛看不见一样,甚至一改在旁人面前冷漠的样子,弯眼笑了笑,便有种光风霁月的温润。
开口的模样,与从前如出一辙。
“感激不尽。”他笑。
说完,他将醒酒药一饮而尽。塑料杯被反手丢进垃圾桶。
三米开外,栗言还在和许嘉宁斗智斗勇。
许嘉宁想在外面熬到通宵,可栗言收了许见君的嘱托,怎么说也要把人带回去。
柏书弈看着她浸在光里的轮廓,眼神落在栗言微微跃动的发梢。目光从发丝的光影开始描摹,神色愈发黯淡。
江铭大爷似的敞在藤椅上,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低头刷手机,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这不是我第一次当活雷锋,给你送醒酒药了。’
——‘你坐在这里,我去拿醒酒药。稍等一会儿,喝了就不难受了。’
柏书弈的视线浮向远方。
他忽想,那天又是什么境况?
…
二〇一七年四月底,栗言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
她从高三开始住校,寝室安排在没电梯的顶层,双人间,室友是徐吟吟。
那天也如往常一般,十一点时就寝铃响,栗言收拾完东西,提着洗漱用具去盥洗室。出门的时候,上铺的徐吟吟早就睡死。
电话是在十一点半打来的,未知联系人,本市。
栗言擦着半干的头发,犹豫片刻,还是划到‘接听’。
“请……请问是栗言吗?请你现在来校门口一趟,可以吗?”
对面的人声陌生,背景音干净,说话没头没尾。
但语气可谓小心翼翼。
半夜来电,大概率是恶作剧,但栗言也确实因为这份颇为礼貌的语气而对对面略生好感。
是故,就算是这要求毫无缘由,她依然耐下性子,礼貌询问:“请问你是?”
那人说:“你应该不认识我。”
栗言:“好歹说一下名字吧?”
他答:“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你说。”
“……我不说。”
“……”
这样藏着掖着,栗言很难再和颜悦色。
“那你就认识我?”她觉得好笑,“大半夜叫我去校门口?”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谁知对面那人顺着她话往下说:“我认识你。你叫栗言,以前是实验初中的,现在是七中高三(4)班的,选的理科,生物竞赛拿到了a大的保送名额,但你没去……”
“嗯?”栗言忽而愣了愣,“这些信息……”
“对吧对吧,准确无误。我真的认识你的。”
“你在搞笑吗。”栗言冷笑一声,把先前的话补充完毕,“这些信息七中校网上也有,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秘密吗?”又问,“你从哪里搞来的手机号码?”
那人一愣,有些焦急:“不是的!你……”
栗言并不给他机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给我道歉然后挂断电话,或者警察局见。”
对面那人明显被她不客气的语气震慑到了,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三,二……”栗言开始倒数。
“别挂电话!别挂!”对面的男生忽而惊叫起来,语气急迫,“——柏书弈!是柏书弈……”
栗言站在过道里,春夜的凉风拂在脸上,散去些许急躁。
夏季校裤被她拿来当睡衣,裤脚只到膝盖,风一过,生出些冷意。
沉默许久,她对着手机喃喃地问:“……他怎么了?”
“出了一点事情。”对面傻到没眼看,不抓住机会,依旧含糊其辞。
栗言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她一字一顿:“我问,什么事情。”
对面显然也只是一个学生,被她恶劣的语气搞得有些惧怕。
他磨蹭地思索着,也没给出个所以然,只硬着脸皮说:“栗言学姐,你就不能来校门口看一眼吗?”
谁是你学姐?栗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能。”
见她实在不松口,男生开始央求:“拜托了,栗言学姐,大老远来不容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栗言被搞得有点烦躁,她持着手机,朝背后栏杆一靠。
金属沁凉的质感透过轻薄衣衫,传到她脊背,冷得她有些不适。
探出头,夜色也是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此夜无月,乌云满天。
她想,应该要下雨了。
默了许久,再瞥一眼手机,竟还是通话中的状态。
对面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来来去去也依然没说明缘由,就让她现在来趟校门口。
栗言没回话,那人便持之以恒,自顾自当着复读机。
勇气可嘉,脸皮厚度可嘉。
要是放在平时,栗言一定当机立断把电话摁掉。
——但此刻却又必须承认,她并不忍心。
她等着对面那位学生说出柏书弈的问题,然后发现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笑骂几句挂掉电话,关机,不再作搭理。
可对面迟迟不说,栗言心里的担忧也持续上升。
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她将手机平持在胸前,紧咬着下唇,甚至无意识地往楼梯口走出几步。
栗言在楼梯间前停住了,对面也忽然没了声音。
但谁都没挂电话,只是无聊地僵持着。
栗言在心里默数了十下。
终于,对面人沉不住气,讷讷问道:“学姐你……你还在听吗?”
栗言象征性地‘嗯’了声,开口依旧没好气:“所以能说了吗,究竟什么事情。”
“他要出国了。”
谁知栗言压根儿没多大反应,只淡淡夸了句:“好事儿。”又嘲讽地问,“所以他出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和现在你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他出国了,我得特意去校门口接旨吗?”
“不,不是。”男生说,“他今天过生日。”
栗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都什么和什么?这算什么事儿?大半夜的就为这个?
她舔了舔唇角,舒出一口气,抬手揉着眉心。
“所以呢?”
“本来好好的,一切正常,中途喝了点儿……”
栗言警觉地问:“酒?”
“不不不,就是一些果汁饮料,确实有酒精成分吧,但……”男生明显有些心虚,“总之当时大家都喝了点,问题也不大。可最后都散了,他坐一进车里就开始掉眼泪。不说话,没声音,但眼泪止不住。”
栗言语气加重,重复地问了一遍:“所以呢?”
男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她。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很想见你。”
“你的逻辑是?”
“……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的。”男生愣了愣,答得幼稚。
已近零点,栗言有些疲惫。原本这些就无聊的拉扯已超出她的耐心范畴,能耗将近半个小时,她给足了面子。可挂断电话的前一刹,视线落回手机屏幕,她无意瞄了眼日期。
4月21日。
她记得柏书弈并非今天生日。
冲动越过理智,率先开了口:“他是今天生日?”
“栗言学姐,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他。他生日17号,都过一周了。”男生悠悠叹口气,“把聚餐挪到今天只是因为明天是周末,嗨到多晚都没关系,又没课。”
他又说:“算啦算啦,不来就算啦。我问一下,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你又想干什么?”
“买醒酒的。这人现在话都说不清。”男生说,“我得知道他住哪儿啊。”
现在这个点,地铁公交都歇了,打车也不容易。栗言不由得多问了一句:“知道了家庭住址,怎么回去?”
“呃,找个代驾?”男生犹犹豫豫,显然也是个走一步算一步的主儿。
栗言问:“有车?”
“车是在的……”
“柏书弈家的车?”
“对。”
“他家司机呢?”
男生答:“我让司机先回家了。”
栗言费解:“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你,也不知道要待多少时间。我不好意思让司机也陪着等。”
“那你就陪着等?这么想当老好人?”
男生顿了一下,旋即梗着脖子应道:“我、我乐意,不行吗?”
听着男生的话,栗言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也是气极,她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分:
“那你知道你这么绕来绕去,最后麻烦的人是我吗?!”
——‘啪嗒’。
随着这声不加掩饰的怒骂,走廊尽头的感应灯忽而亮了。
尽头的楼层值班室里,一道拖椅子的声音随之响应,刺耳且惹人心悸。
栗言下意识地躲进楼梯间。
她不怕被抓,但怕被唠叨。五楼的值班老师是位老太太,说话客气,但战线总拉得很长,甚至有对着晚归学生唠叨到凌晨的战绩。
她有些心虚地躲在暗处,随即涌起一阵愤怒。
她划动屏幕,要点至‘挂断’。
可手机里传来的道歉实在诚恳。
“对不起,是我太想一出是一出了。打扰到学姐休息很抱歉。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柏书弈不知道,他要知道了,到时候肯定也骂我。真的很对不起,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实在重复了太多遍‘对不起’,栗言听得没脾气,又像是被他逗笑了:“你自顾自下决定,又自顾自道歉?你这人什么毛病?”
“总之对不起。”那人说着,叹一口气,“本来想要不然回寝室睡一晚算了,可他这个样子肯定会被发现喝酒了啊。”
栗言没忍住,吐槽了句:“果然就是喝酒了。刚刚为什么说是果汁?”
“啊,不是……真的就倒了一点点……”
栗言追问:“你们骗他喝的?”
谁知男生忽而笑了声。
他开口,竟反将一军:“栗言学姐,你这语气也太~护着他了吧?”
“你闭嘴。”
她有些气恼,没控制住音量。
四周隐约静了静,凉风轻拂。
栗言警惕地瞥一眼脑后,担心被抓,再往下走了几层。
她靠上楼梯间的窗台。
几棵常青树外,校门口的景色若隐若现。
此时夜深,路灯昏暗,校门口寥寥无人,那辆纯白的卡宴就愈发惹眼。
栗言认出那是柏书弈家的通勤用车。
——同一时间,栗言又在传达室后头瞧见一个熟悉人影,以及他背上熟悉的挎包。
晚归常见户,江铭。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你说……我能把他锁车里吗?会不会出事儿?”
“醒酒药是吧?”她忽然对着手机出声,“我朋友有。”
江铭酒品尚可,但酒量一般,喝了容易脑子不清醒,寝室里常备醒酒药,偶尔还随身携带。
听到电话对面的人应了声,栗言挂了电话,调出聊天界面,找到江铭。
【身上有醒酒药吗?】
她看着爬墙的江铭猛然缩回腿,靠到墙边,左右扫了眼,但没往楼上看,就也没发现她。
江铭回:【有。你现在要用?】
【差不多吧。我朋友在校门口,躺车里不省人事。我看你们离得挺近,帮忙送一下?】
【哪个朋友?】
【柏。】
江铭看到这个姓氏,只觉得一阵头疼。
【药给你,可以。但你自己去送。】
【好。】毕竟拿人手短,江铭能贡献醒酒药已经是帮了忙,栗言没好意思再提要求,【谢谢你。】
江铭又问:【会配吗?】
栗言没喝过这玩意儿,甚至不知道还要调配。她老实回答:【不会。】
江铭发了条语音:“我等下给你配好,放传达室窗台上。拿的时候注意点,别给打翻了。”
难得啰嗦一下,语气也显出柔和。
可不等栗言道谢,他又迅速发了第二条语音,语气又回归平时那种欠揍的不耐烦。
“别回了。”他说,“我回寝睡觉。困死。”
栗言听完,还真就放下手机没再回。
她走到传达室时,塑料药瓶摆在窗台最醒目的地方。
不作多想,栗言取了药瓶就直奔校门口,大大咧咧地走过监控区域,一眼就看到白色车外一位穿着四中校服的陌生男生。
那男生坐在石凳上,见她走来,眼睛一亮,猛然直起身子。
“你就是……”
不等他站起来,栗言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用药瓶堵住他的嘴。
可见男生傻愣愣坐在原处,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呆样,她也不由得有些烦躁。
“醒酒药。”
男生这才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啊,对!谢谢栗言学姐。”可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又前言不搭后语地添了一句,“我叫蔡程渊,是柏书弈的……同桌兼室友。”
这自报家门的行为着实突兀;可栗言不傻,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她抱着手臂,语气似笑似讽:“其实今天不仅他想来,你也想来吧。”
男生被戳破心思,倒也没害羞,只略有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久仰大名。”
栗言眯起眼睛:“什么大名?”
“啊,不是不是。”自觉说错了话,蔡程渊懊恼地一拍嘴巴,“我是看他醉得不行,翻了他手机,才把你找到的。我,我也是看了备注名,才知道你的具体名字。”
“备注名是本名,你怎么就确定是我?”
蔡程渊说:“通讯录里就你一个置顶,不是你是谁?”
“要真不是我呢?”
“本来没见到还不敢确定,”蔡程渊直言不讳,“现在见到了,我想不出任何能让他不喜欢你的理由。”
栗言皱眉:“我和他没这个关系。”
蔡程渊笑:“知道。单箭头嘛。”
栗言懒得再说。她只走到车前,倾身,屈指叩了叩车窗。
“让他出来喝掉,然后我走了。”
“等一下!”谁知蔡程渊攥紧车钥匙,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我,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栗言直起身子,睨了眼蔡程渊。
她在心里失笑,眼前人自称柏书弈好友,但这次大费周章地跑到七中门口,也并非真情实意担心他,更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
但转念又想,不是真情实意又如何?他做得也不算少。
“你问。”她朝蔡程渊扬扬下巴。
“你们为什么闹掰了?其实你从中考之后就一直记恨柏书弈,对不对?高一那段时间对他这么好,都是装出来的,就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对不对?”
“你成绩这么好却滑进七中,心里肯定会不平衡吧?”蔡程渊越说越起劲,“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自己当时浑浑噩噩,就像让他也体验……”
这男生也不知道是没脑子还是暂时丢了脑子,说话愈发不着调,几乎可算作出言不逊。但栗言听着,却忽然笑了声。
她靠近几步,笑得轻蔑:“知道得挺多啊。柏书弈告诉你的?”
“嗯?不是。你在附近很出名啊,随便找七中朋友打探一下不就知……”
栗言又笑:“不是说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听你的意思,早就调查过我了?”
蔡程渊这才发觉失言。他陡然摆起手,结结巴巴地开口。
“对、对不起……我只是问了一些朋友……”
栗言眸光倏然发冷。她步步紧逼,把蔡程渊逼到石凳旁,又陡然伸出手,摁在他右肩上,把人压回石凳。
蔡程渊木然地坐在石凳上,仰视栗言的时候,一双眼睛里透着慌张。
栗言手掌用力,稍稍俯下身,眼神危险,一字一顿。
“弟弟,你的窥探欲很重,这样不好,”她轻拍了拍蔡程渊的左脸,“也非常不礼貌,知道吗?”
“我……”蔡程渊正木讷地不知所言,倒是车里一阵重物滚倒的声音。
下一秒,车门从里面打开,柏书弈半搭在车门边,喘着重气,一张脸苍白。
而在看到栗言的一刹那,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怒的,薄红漫上眼眶,凝成水露,欲落不落,只隐约噙在眼中。
“栗言?!”
他朝外探了几步,但明显不稳,也顾不得这变了调的嗓音出卖自己浑身的狼狈。
“你……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他眼眶因盈泪而发红,栗言心下猛然一恸。
但明面上,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不彰声色。
再像是故意要作对似的,恶劣曲解他的语句,面向蔡程渊,笑得漫不经心。“你看,好心被当驴肝肺。”她说,“他并不想见到我呢。”
说完,便不顾柏书弈的问询,栗言反手一推,重重砸上车门。
柏书弈到底是有些不清明,被栗言堵在车里,居然连门也不记得怎么开了。
栗言仿似毫不关心,只在临走前,又对蔡程渊笑了笑。
“还是澄清一下,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故意毁人前程。你要是那么揣测我,实在太过分。”
看着蔡程渊呆愣得夸张,栗言终于放缓语气,又虚指了指车里人:“哪个大学?”
蔡程渊微微张嘴,这才有些回过神。
“宾、宾夕法尼亚大学。”又补上一句,“医学院。现在还不是百分百确定,但……”
“但也很明朗,是不是?”
“啊……对。”
“你看,前程似锦。”栗言摊开手,“多我少我都没差,是不是?”
蔡程渊没说话,倒是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从旁边响起来。
随后响起的是江铭那玩世不恭的声音。他笑着叫了一声:“栗言。”
看到江铭,栗言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复常态。
她只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不是说自己很困?”
即使留了个寸头,江铭咧嘴一笑,还是无端生出几分痞气。
“徐吟吟发现你不见,在小群里发疯,夺命连环call,搅得我根本睡不着。”
“吟吟人呢?”
“刚要下楼,被你们五楼的啰嗦宿管逮着了,还在值班室挨骂呢。”说完,江铭摆出一副‘默哀’的神情,“阿门。”
栗言被这声‘阿门’逗笑,茶色的狐狸眼睛弯成月牙,实在好看。
但这笑意里有几分是勉强,也只她自己才知道。
“正好现在徐吟吟把火力引开,你赶紧溜回去。”
“行。”
打趣几句,栗言本要提步离开,猛然又看见蔡程渊手里那瓶解酒药。
她刚皱眉‘啧’了一声,江铭立刻会意,对着蔡程渊勾肩搭背:“这东西呢,全给你了。喝的时候注意量,看看说明书。”
谁知蔡程渊瞅了江铭一眼,忽而迟疑起来:“所以你是她的……呃,是吗?”
江铭一愣,笑得大声,趁栗言还没发作,他立刻指了指cayenne后座,对着蔡程渊压低声音:“本来车里那个希望最大,但现在out(出局)了。”他拍拍蔡程渊的肩膀,“但老实说,我也希望渺茫。”
“江铭。”栗言站在二人身后,眼皮掀了掀,语气不善,“这么不舍得走?”
江铭立刻松开蔡程渊,对着栗言嘿嘿一笑:“哪里哪里。”
“反正他们缺个代驾,你把他们送回去呗?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开豪车的。”
江铭的留级情况到了一个极夸张的地步,虽然高三,但已经二十一岁,也是他们一票人里唯一有驾照的。
听完这话,江铭猛然仰起脖子,活动筋骨似的左右扭扭,没个正经样儿:“这小少爷家的车,我哪敢开?”可一触到栗言目光,他顿了顿,又分明正了神色,“好吧好吧,我会帮忙。”
像是为了证明后半句话,他回过头,给蔡程渊利落地报了串电话。
他揉揉太阳穴:“叫他们派个靠谱点儿的人来,直接嚷我名儿,不应打断腿。”
说完,也不等蔡程渊回应,快步跟上早已原路返回的栗言。
等走进七中校园好一段路,四处不再有旁人,江铭忽然松懈几分,轻拍了拍栗言肩膀。
再问得没个正形儿:“真不喜欢了?送上门都不要?”
他以为栗言早就对他这种不着调的开腔见怪不怪,可此时栗言回头,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显然是气极。
“江铭,今天很谢谢你。但是。”她冷着脸,说,“你刚刚讲的那话,还真是恶心。”
眼神、语气,本也颇有气势,符合她一贯作风。
可惜天公好似看不懂眼色,刻意不作美,零落几滴眼泪。
便有一滴雨点落在少女脸颊上。
被雨点打到时,栗言陡然愣了愣,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却也显出一份让江铭极度陌生的颓势。
雨点从她的颊上滑落,就成了一滴眼泪。
而这雨点只是一份预告。
顷刻风止,暴雨如珠,不打招呼地滚落下来。仅仅一个瞬间,雨势便落成一副尤其汹涌的样子。
周围树和高楼像是都沉浸在一片淅沥的海里,摇摇摆摆,漂浮不定。
栗言站在其中,有一种随波逐流的颓丧。
她只是轻声问——也不知在问谁——“他出国了,以后是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江铭没听清,只把夹克外套撑起来,勉强当成伞,挡在两个人的正上方。
他低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不是很无耻?明明是我把他推开的……”
“为什么……”
栗言双眼泫然,泣不成声,“我现在,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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