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冷战冠军
洗漱完回到房间,栗言依旧没有调整好情绪。
在床上干躺了半小时,她仍毫无睡意;于是当即起身,决定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学习用品大多扔在教室,所以除去一些生活用品,也没太多东西要整理。
栗言想了想,还是把游戏卡片和明星拍立得都放进收纳盒,再夹杂一些上课传的小纸条、同学之间的贺卡和明信片,一同塞进行李箱。
免得到时候唐臻睹物忆怨情,直接给她撕个干净。
确实,栗佳倩会时不时在周末约栗言出去玩;如果唐臻没问,栗言也不会向他主动提起。
栗言偶尔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但朋友总安慰她,趁着年纪还小,先别顾虑这些有的没的,想去就去呗。
而如果她依旧住在唐臻这里,第二天也不可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首先唐臻会开始无视她,装看不见。
并且,按照以往经验,这样的状态至少会持续半个月。
即“冷战”。
栗言一直觉得这是一种效率极低的解决方式,奈何唐臻钟爱。
菜照做、饭照吃、碗照洗,但就是谁也不说话。
唐臻会在冷战中调整心态,渐渐消气,而栗言却往往越战越勇。
冷战的原因也千奇百怪。
有时是为了一锅煮糊的粥,有时是为了一个没接到的电话。隔出一段时间再思索,发现大多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所有事情都并非突兀,只是积怨已久。
就算今晚的事,到最后也只会被认为是一场由“晚归和洗衣机使用不当”而引发的争执,发现没什么大不了。
但对目前的栗言来说,这确实是一件难以容忍的大问题。
她摆弄着手机,找到和栗佳倩的对话界面,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栗佳倩在互联网公司上班,住在靠近市中的地方。
她的公寓和实验初中之间有半小时车程,坐公交要绕路,耗时多一倍。
一边划着聊天记录,栗言盯住栗佳倩前几天一句“想不想妈妈”,看得出神。
鬼使神差地,她在对话框里打出几个字。
【妈妈,我能来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吗。(╥_╥)】
在把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她立刻后悔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啊!!
可惜当时的聊天软件并没有“撤回”这种功能。
栗言心如死灰地瘫回床上。
出人意外的是,栗佳倩立马回她一个“惊讶”的表情。
黄豆小人回眸一笑,嘴巴张得有半张脸那么大。
栗佳倩:【方便接电话吗?】
栗言羞愧难当,没回复,在联系人界面上纠结了几秒,直接拨了过去。
栗佳倩接得很快,还不忘调侃:“怎么啦,想妈妈想到失眠啊?”
栗言却半天没说话。
其实在听到栗佳倩声音的那一刻,栗言已经鼻头一酸,止不住地要流眼泪了。
“妈妈,你怎么还没睡啊。”她强撑着眼泪,尽量保持正常腔调,“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栗佳倩笑起来:“本来是要睡的,但总觉得你要找我,就愣是没睡着。哈哈,可能是心灵感应吧?”
栗言“嗯”了一声。
栗佳倩问:“怎么想到要来妈妈这里住呀?唐臻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栗佳倩的声音向来温柔,语素放缓时,就像在安慰小孩子。
栗言只觉得喉咙一阵发涩,刚一出声,眼眶里就有眼泪不住地往外掉。
“我晚上回家,坐公交,下车的时候被人跟了……”
随着眼泪不断掉落的,是迟来的恐惧。
“啊?!”栗佳倩一怔,急切地问,“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怎么样?”
栗言说:“我没关系。有安保人员经过,把那个人抓走了。”她拖着哭腔,“可等我回到家,爸爸既没问我出了什么事、怎么淋了雨,也不问我为什么晚了这么久。他只是阴阳怪气,说我是出去打架、约会,从头到脚都数落一遍。”
“他也太奇葩了吧?”栗佳倩语气嫌弃,想到什么似的稍作停顿,又讪讪地说,“不会是因为我傍晚和他吵架了吧……”
栗言吸了吸鼻子,说不知道原因。
“他有时候是挺幼稚的。”栗佳倩漫不经心地说,“心是好的,可惜情绪太不稳定。难处。”
“我好讨厌他。”
栗佳倩安慰说:“不要讨厌他,他是你爸爸。”
栗言靠在床头,拢了拢睡衣,把自己缩进薄被里。
“……妈妈。”
“哎。”电话另一端的栗佳倩拖长了音。
“我想你了。”
“撒娇精。”栗佳倩笑她,转而又问,“对了,你还没和我说,尾随你的那个人被拘留了吗?他一直跟你到小区门口?”
“对……”
“你们小区安保怎么样呀?”栗佳倩有些焦急,“他要是记住了你的脸,你现在会不会不太安全……”
栗言忽然笑了一声:“我朋友刚刚也这么说,觉得有点危险。”
栗佳倩惊奇:“你刚刚还和朋友在一起?”
“嗯,是他赶过来,帮忙报的警。”栗言说,“他当时建议我去找你住一段时间,但那时我也没多想。后来我回家还挨一顿臭骂,突然就很想你了……”
“当然可以。”栗佳倩爽快答应,“我新车提来都还没怎么开过呢,正好送送你。从我这边到实验中学……坐公交得绕路,也不安全,还是我送你比较稳妥。我什么时候来接你?明天早上怎么样?到时候再和唐臻沟通一下……”
栗言捧着手机嘿嘿一笑:“谢谢妈妈!”
…
第二天一早,直到栗佳倩和唐臻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唐臻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说完一句“随便你”,他退进自己房间,狠摔上门。
饶是栗言早有心理准备,也被他这声巨响吓得心惊。
栗佳倩拎起她的行李箱,安慰道:“不知道这人还在生什么气。不理他。”
从那之后,栗言住进了栗佳倩的loft式小公寓。
母亲的专车接送,让她感受到“在上学路上补眠”的快乐。
栗佳倩也会监督她的饮食和作息,保证睡眠。
栗言同学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不迟到不早退,也再没有因为上课作乱而被抓过小辫子。
栗佳倩的下班时间是六点,这就意味着栗言得在学校里待到晚上七点。
而放课时间是四点半。
栗言尽量给自己找点事做。
素质训练、刷剧、刷题。
头一个她找体育生朋友一起练,后两者的固定搭档都是柏书弈。
等从小卖部里出来,她抱着一袋浪味仙,和一起训练的朋友相互byebye,再晃晃悠悠地荡回教室。
便总能在教室里见着一个认真写题的身影。
盘正条顺,腰板挺得老直。
栗言拉开他邻座的椅子,“啪”地在桌上拍下自己的浪味仙。
意思是“本小姐大驾光临”。
柏书弈汇报进度,顺便呈上自己的平板。
栗言便坐在旁边,一边抱着零食刷剧,一边等他完成试题。
偶尔偶尔,栗言对着平板哭到把自己噎住,柏书弈也见怪不怪,把包里的抽纸放到桌上,打趣一句“节哀顺变”。
“你走开!”栗言大怒,一拍桌子,“都还活着呢!”
柏书弈轻笑着扶正桌上水杯,弯起眼时,笑得像只得逞的坏猫。
而等他终于完成试题,栗言仔细端详着这份优秀试卷,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儿,琢磨有没有更佳解法。
他们的爱好从比赛谁的解题思路更便捷,逐渐变成了给各地真题卷排名,参考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创新性和题量。
栗言作为一个初三生,各地的真题卷早就做得得心应手。她记忆力好,做题举一反三,在现在这个查漏补缺的阶段里,唯一让她提起兴趣的,反而柏书弈的学习提问。
他们两人的做题习惯和思维模式不尽相同,即使放到同一到题目里,想法大多相似,但侧重点和思路却往往相异。
所谓教学相长,在给相互讲解的过程里,栗言感悟良多。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达成这样的学习约定,也算是共同进步。
栗言的志愿是四中,这是栗佳倩考察出来的最优解。
再在栗言的循循善诱下,也被柏书弈所吸收,从而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志愿。
讲题间偶尔闲聊,栗言和他说了家里的事情,还万分叮嘱,最近唐臻火气大,切莫招惹。
柏书弈只温和地笑了下,说知道了。
七点左右,两人收到家里人的短信。
他们理好书包,一齐赶到校门口。
他叫她别再沉迷剧集,她笑着比了个ok,说‘yessir’。
一直到二〇一三年末尾,他们的关系依旧很好。
所以在唐臻暗搓搓地找柏书弈了解情况时,柏书弈嘴上说着“好的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不说出去”,转头就把消息转达给正主,一字不落。
栗言听完,根本绷不住表情,笑得要呛去。
“不管是和我妈也好,和我也好,他一不顺心就冷着一张脸;明明都是可以沟通的事情,他偏要先打一段时间冷战。”她在碗里挑出两颗牛肉粒,边吃边笑,“以前还总说不听话就要扇巴掌——虽然没有真的挨过,但其实,我小时候真的很怕他。”
“那天我们从购物城回来,又是雨又是伤,他一概当看不见,不安慰反而恶语相向。”
“我妈说这是刀子嘴豆腐心。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会有父母不关心孩子。’柏书弈本想这样安慰,可又忽然发觉,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好像没什么信服力。
他于是说:“唐老师应该还是很关心你的,只是方法欠妥。”
“他觉得他很关心我,可我只觉得难过。”栗言沉下脸,“唐老师其实真的很让人无语。”
可毕竟唐臻是他班主任。柏书弈不好意思赞同,更没敢说什么不是,只能含糊地“嗯”几声。
栗言于是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怪他像棵墙头草。
食堂的餐桌上,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终于,在他们起身开始收拾餐盘时,柏书弈问了句:“那你生日呢?”
栗言扁扁嘴巴:“没谁规定,生日一定要和父母过吧?”
栗言的生日在元旦,在法定假期里。
以前的唐臻和栗佳倩怎么说也会抽出时间,任她差遣。
那一天的他们像两个演员,就差把“相敬如宾”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三人聚在一起,共同制造一种“家庭依旧美满”的氛围。
但其实谁也不可能上当,栗言只是喜欢看他们相互看不顺眼却又要强装礼貌的样子。
而现在,马上就要新年了,栗言和唐臻却依旧处于冷战状态。
唐臻的意思是以这个生日邀请为契机,冰释前嫌。
栗言的意思是,‘你想得美’。
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懒得看他们演戏了,生日那天,她更想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唐臻于是打电话给栗佳倩。
栗佳倩打着哈哈,说自己做不了主,难得女儿要和同学出去玩,那就去呗。
唐臻再打电话给栗言。
栗言任性拒接。
年至不惑的唐臻同志站在天台,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惆怅地问自己的班长,是不是真的没办法了。
柏书弈默默地调整了位置,躲开烟径,笑容得体地给出一些漂亮但没用的回复。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会把唐臻放在过错方。
可回到他的立场,他不能指责任何人;因为他在局外。
摁掉最后一根香烟,唐臻退开几步,从风衣的兜里摸出清新剂。
喷完后,他还是一脸颓丧:“栗言说的同学,是你吧?”
柏书弈说,是的吧。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唐臻喃喃自语,“这年还得过呢。”
…
二〇一四,初雪落在新年的第一天。
随着生日祝福一同发来的,是柏书弈通风报信的短讯。
【唐老师说,他现在要开车往你们那里去,问我家在哪里,把我一同捎来。】
【说如果带上我的话,他被拒之门外的概率会大大下降。】
【‘聊天记录’】
【怎么办啊姐姐,老师说得好诚恳,我都不好意思糊弄了。】
栗言趴在床上,点开聊天记录。
记录里的唐臻像是找准了柏书弈这个突破口,把好赖话都说尽。
柏书弈刚在这头说,‘还是不麻烦老师了吧’。
唐臻立马回,‘不麻烦不麻烦,就当是帮老师一个小忙’。
【搞什么啊,】栗言无语,【他这是想把你当荆条,要来负荆请罪吗?】
栗言:【你还不如直接不回,装没醒呢。】
柏书弈:【(╥_╥)】
他斟酌着回复道:【我其实觉得,唐老师真的尽力了。】
栗言发过去一串问号:【这就倒戈了?】
柏书弈回以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有点骨气吧小啵!】
【我刚刚还摁掉了唐老师的电话……】
【怕什么,我都摁掉几十次了。】
【姐姐,我是不是乌纱帽要没了。(╥_╥)】
栗言这才想到,唐臻和柏书弈之间还有师生这一层关系。
那么被夹在他们中间的柏书弈,真的是尴尬又难办。
她觉得唐臻有点过分了。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教龄和年级,行为冒犯,几乎是到了会让别人生厌的程度。
柏书弈不计较,大概真的只是因为他性子好。
又或者是顾及他们的面子,不好意思计较。
【你答应吧。】她于是回复,【把压力给到我这里。烂人我来当。】
半分钟后,栗佳倩敲响了她的房门。
“小寿星,十五岁生日快乐呀。”她说,“这里有一个唐臻的电话,你接还是不接?”
“有什么区别吗?”栗言套了件外套,对镜梳着头,“他都把我同学绑过来了。”
栗佳倩失笑:“好好好。先下来吃早饭吧。”
栗言应声,踩着拖鞋,转头去卫生间洗漱。
在她对着镜子练习爱答不理的高冷表情时,房间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柏书弈。
她接起,果不其然先听见唐臻的声音。
唐老师难得赔着笑:“栗栗,你今天生日,快快乐乐的,就不要生爸爸的气了嘛。”
“你把柏书弈绑架了吗?”栗言走下楼梯,坐到餐桌前,牛头不对马嘴,“你应该找他父母要钱,我又没钱。”
她听见柏书弈混在背景音里的一声“姐姐”,听起来还有点儿着急。
“没有没有,友好合作。”唐臻笑说。
栗言把手机平放在桌上,没大没小地喊了声:“唐臻。”
唐臻没脾气:“哎。”
“以后还冷战吗?”
唐臻:“不了不了。”
“我是小孩,偶尔任性合情合理。你都这么大了,不可以老是任性,晓得嘛?”
唐臻忙不迭:“对对对。”
栗言突然问:“怎么开车还打电话啊?”
“小柏拿着呢。我眼睛又没瞟过去,手也紧抓方向盘,没事儿。”
唐臻自顾自往下说:“我现在在往公寓那边走,坪周路人少,我走坪周路算了。”
“那里可不好开,大货车特别多。我每次都尽量避开的。”栗佳倩插话,“你以前开过那段路没有?”
“总要有第一次。”唐臻漫不经心地说。
在脑子里过了遍地图,栗言忽然问栗佳倩:“是不是快到了?”
“导航说两公里,”电话里的唐臻抢着回她,“那就是十几分钟……”
与他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道尖锐又刺耳的急刹。
像锋利的铁器扯上硬物,在脑海里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深痕。
极促又极尽嘶哑,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了?”栗佳倩站在一旁,听不清楚,只奇怪地问道,“信号不好吗?”
栗言如梦初醒,慢半拍似的拿起手机,放回耳边。
却只剩无尽的忙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栗言依然走不出那个清晨。
即使是许多年以后,她再回想起那天,想起柏书弈在电话里的那声“姐姐”,想起自己与唐臻之间的冷战。
说到底,冷战就是一场关于“谁更幼稚”的比赛。
不幸的是,栗言总能略胜一筹——这次本也不该例外。
二〇一四年第一天的清晨,十五岁第一天的清晨。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可厄运来时,谁也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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