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泡梅花
作别郑潜与袁忌,雪还是断断续续着没停,林晚秋和兰芷仍旧不得不把伞打好,她绕了两步,站在遇仙楼门口的杈子旁没急着走,而是在等刚刚隔壁小间里的人。
她今日还未见过云舟,但她知道隔壁一定就是云舟。
她站在街旁,看着已到日暮,仍然人来人往的街市,突然就心头涌起一股感慨,只是有些想法不能说,说了也没人理解。
但如果是云舟的话,倒也可以一谈。
于是眼前,便出现了黄油伞下一抹红。
云舟今日穿得挺亮眼,白色内衬外套着大袖烟红圆领袍,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伞下的脸也愈发清晰,她想,一定是玉液的后劲上了脸的缘故,才觉得耳朵烧得厉害。
灯火彩楼,喧哗街市,纵有空中微白,却有如雪泡梅花酒。
“带我逛逛你的世界吧?”他挑着眉毛,眼尾挂着笑意。
林晚秋随即径直站到云舟的伞下,倏尔逼近,楼外烟红配碧青。
“行啊,你跟着我。”她歪了歪脑袋,转身就往闹市走,自信又得意,“咱们找些脚店,边逛边吃吧。”她伸手牵过云舟的大袖,把他往自己旁边又扯了点,云舟心头一紧,差点儿亲上她的头发。他失笑,撑着伞跟在她旁边,手微微倾斜了些。
地上湿湿地,浅浅铺了一层白,踩在软糯的地上,二人也不担心湿了鞋,反倒是对这眼前新奇感兴趣得很。傅空和兰芷则撑伞跟在后头,他们没走两步便路过一间茶肆,林晚秋便想到《梦梁录》中说,“四时卖奇茶异汤,冬日添卖七宝擂茶”,可惜今日应景的雪泡梅花酒,是暑日冷饮。她犹豫了几秒,上前问那店家,可有七宝擂茶,得了确切答复,这才挑了个棚下的桌坐着等。
云舟收了伞,坐在她旁边,又叫傅空和兰芷过来坐。兰芷这一路已经看得一愣一愣了,她不像傅空,对于整个生活都处于无所谓的态度,而是一直生在阶级观念深陷的社会中,接受云舟和林晚秋这样互相之间以及他们对人不带架子的相处模式,还需要些时候。
她和云舟不是江南这块儿的人,也没有喝茶的习惯,对什么擂茶的,更是见都没见过。不多时,桌上便排满了一众碗碟:炒米、生姜、熟芝麻、绿茶、薄荷等等,店家现场“表演”,按顺序碾磨成细粉,随后冲入沸水,打匀加盐再冲水,最后放入几颗绿豆,从味道到做法上,都跟白露那天做的很不一样。
云舟尝了一口,十足咸香,与林晚秋聊起天来:“我来的路上还见到有什么川饭店,是川菜馆儿么?”
“是的。”林晚秋也咂么了两口,“从安史之乱开始的经济中心向南方转移你应该知道吧,这是很常识性的东西。”
云舟点点脑袋,兰芷一头雾水,傅空自动忽略。
“其实北方吃甜,南方吃咸,而由于经济中心南移,经过了漫长的变化,才变成我们后来那样的南方爱吃甜口。而在经济中心南移的同时,各地都往江南聚拢,当然也就有了川饭店和南食馆。”她又喝了一口,带点咸味,不过她爱吃甜口,也算是尝过新鲜了,“而辣椒从明代才从美洲传入中国,本土只能用蒜、姜、葱、花椒之类的代替。”她想了想,又说,“胡椒应该也有吧,好像是汉代传入的,在广州有种,但应该产量不大。”
云舟边喝,边认真地听科普,开玩笑道:“你可以试试投资,扩大一下生产。”
“行啊,云总监。”林晚秋和他一块儿打趣,还开始“玩梗”说,“那请云总监,q2之前把这个idea优化成bp发到我e-mail吧。”
继而她又讲起来,眼睛亮亮的:“你看这天街御路、雕车宝马,辇毂之下,已然十足繁阜,而国朝美食盛繁,制作手法多样,‘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更有合餐制愈发盛行,渐成主流。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有魅力的地方,你慢慢感受,会爱上的。”
她好像终于活在自己短暂的理想的梦里,虽然这梦里头,还有很多很多缺憾,但她愿意为了实现更大的梦,去燃烧付出自我,去为了新的主义诞生做任何现实上有意义的准备。
她是甘愿走进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她今日对郑潜说,“后世观现世,一如现世见上古”,她站在后世,机缘巧合到了梦中的“现世”,而郑潜等一众人和这整个世界都站在“现世”,像一条河一样,把长长的岁月划开成两岸:一面是锈迹斑斑,一面是生机勃勃。
云舟见几人都用得差不多了,便先站了起来,看着林晚秋说:“而我则相信,你可以把他们改变得更好的。”他眼神里带着鼓励,看林晚秋三人也站起来,前半身倾斜,嘴靠近她的耳畔,在喧哗声中轻轻地,又带着笃定道:“这里是你的南周,是我们所有人的南周。”
四个人撑起三把伞,重新钻到了雪里,一路行至桥上,站在最高端,江面宽阔船一一,两侧胜景楼丛丛,林晚秋突然动了心思,转头问云舟:“你会造船吗?”
“啊?”云舟听了,脸上显现出一层错愕,“你是不是对我的专业有什么误解——我倒是可以给你研究几个菜。”
林晚秋惊讶:“你还会做菜啊。”
“嗯呐,还不是疫情在家里被关着学会的。”云舟想了想,“你刚说有胡椒,那整个简陋的黑椒意面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牛排估计是不行了,我问过了,牛不能随便杀。”他的语气里充斥着对生产力水平的无奈,“没有土豆,没有西红柿,没有花生,没有辣椒。”
“所以才问你,要不要试试造船。”她撑上桥边的栏杆,放眼愿望,“你知道南海一号沉船吧,两宋时期,海上贸易蓬勃发展,如果造船业的水平能提高,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平安归来,也能去更远的地方。虽然现在还没有苏伊士运河,太平洋航线也并不完全切实,但我想,肯定利大于弊。”
“而且,你刚刚不也说了——”林晚秋转过身来面对他,仰着头,黑漆漆的瞳孔里缀了星星,“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南周。”
“嗯我倒是有一个更合适我俩的办法。”云舟开始发表自己的提议,“有没有可能发展一些理工科教育,譬如基础数学、物理与化学学科,我想我应该更拿手。”
林晚秋一下就反应过来:“我居然没想到,要靠我俩自己动手,那得废多少时日啊,还不如‘广撒网,多捞鱼’,搞教育培养人才来得省事。我之前只想了怎么在教育上改变死板思想,竟然忘了这茬。”她一拍脑袋,连忙在心里掰扯各种负责人和官职,嘴里念叨起来,“首先要有相应条例颁布,然后交给御书院的同时,工部也不能闲着,我想想,现任工部尚书好像是陈家老大,陈家是皇后的人,估计有点难,工部侍郎于敛是崇安公主一派,可以争取,尚书省右司郎中白禄好像”
“这个我记得,你说过在设定里,他是我这边的人。”云舟接话,也驳了一下她,“但我还没怎么接触过,至于陈家老大陈疏陈伯榆先生是吗?我觉得他人还不错,我想,你不应该用朋党的眼光看待所有官员,郑先生和袁忌对你不就挺欣赏的吗?我看袁忌是个实打实的君子,他自己心里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林晚秋听罢,垂眼想了想,再抬起眼皮看他时,已经燃起了更热切的希望:“你说的对,回去想想怎么‘开班授课’!”她的激动和欣喜简直溢于言表,好像浑身突然充满了十足的干劲。云舟也被她这份炽热之心感染住,已经在心里开始想怎么编订教材了。
这夜,雪还在下,腊月红梅未谢,红白映衬,缀于枝头。
林晚秋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接了雪,白色的雪点子,随风飘忽而来,落在她的掌心后,被掌心的温热化开成水珠。云舟站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偏头看着她欣赏京华冬景。
见她扭脖子回头,给他分享自己袖子上还没化掉的雪。现实生活的家乡少有雪景,几年才一见,因而此幕实在难得。
云舟被晃了眼,直到林晚秋出声问他:“东宫种梅花了吗?”
林宅太小,没种梅花,稍微有点可惜。她只能求助于住在“豪宅”的云舟,后者答道:“花园里还真有几株红梅。”
“云舟,我想摘花瓣儿。”她今天见到云舟一身烟红,便动了十成十的心思,她撇着眉毛,抿着唇求助。
云舟虽然知道不合规矩,但这么好的时候,他真不想管那么多,反正现在全京华都认为他俩已经互生情愫了,更有甚者说他俩已然暗度陈仓,真真假假自己也说不清。他径直开口:“那我带你溜进去吧?”
“现在?”林晚秋睁大了眼睛。
“是!就现在!”云舟一手撑着伞,一手牵过她,回身干脆利落地跟傅空说:“回东宫。”傅空和兰芷便也小跑着跟上。
林晚秋任他牵着,看着他一点儿也没犹豫的背影,跟着他一块儿跑下了桥,跑进了马车,然后拍掉身上的水珠。
而拍着衣服的手便一顿,突觉这一幕真像她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魂断蓝桥》。
——她依稀记得,上尉对玛拉说,“别犹豫了,别支支吾吾了”。
而玛拉和上尉坐在行驶的车里,用漂亮的声音吐露着心思,道出一句“我爱你,上尉”。
他们还不能拥吻,但这一刻,乘着夜色入东宫的这一刻,林晚秋突然觉得,等雪泡梅花酒开坛的那天,就表白好了。
溜进东宫,直奔东宫的后花园,云舟给她拢好披风,为她撑着伞,看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靠近,一切的感官和注意力都在指尖,轻轻摘下完整的一瓣瓣,放在瓷罐里泡冰水保鲜,等回去了酿酒,再挑个漂亮的经瓶装好,瓷做的经瓶口小,密封严实,且瓷器不易溶解、氧化,可以长期存放。
“你又有什么新点子,突然想起要摘梅花。”云舟把声音放得很轻,似乎不愿打破这份特殊的静谧。
“今日的七宝擂茶还记得吧?”她得意地又要开启“背书”模式。
“记得,很特别的滋味。”云舟顺着她的问往下接。
林晚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摘的红梅,解释道:“《梦梁录》中说,‘四时卖奇茶异汤,冬月添卖七宝擂茶、馓子、葱茶,或卖盐豉汤,暑天添卖雪泡梅花酒,或缩脾饮暑药之属。向绍兴年间,卖梅花酒之肆,以鼓乐吹《梅花引》曲破卖之,用银盂杓盏子,亦如酒肆论一角二角。’我想试试,亲手酿一坛雪泡梅花酒。”
她还有半句心中所想藏在心里:
其香定清冽袭人,一如你今日明媚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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