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惊雷
窗外漆黑一片,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沥沥继而变得密集,偶尔划过夜空的闪电,照亮黑黢黢的院子。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十数名黑衣蒙面大汉鱼贯而入,紧贴着墙根儿,个个神情戒备。
只听得一道低声命令:“男的杀了,女的活捉。”
为首的那人便以刀推开了房门。
又一道闪电划过,惊雷在耳边炸起。
廊下立着一位白衣公子,手擎油纸伞,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一双眼却如暗夜中的野兽,黑亮尖锐。
蒙面人依次进了厢房,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看清床上躺着一男一女,皆双眼紧闭,似是昏睡了过去。
几人对视一眼,暗忖:只是这样两人,雇主犯得着找上他们这么许多人吗?
虽这样想,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不必计较那么多。
明晃晃的尖刀举起,步步逼近,床上安睡的少年毫未察觉。
“当啷”一声,不知是谁踢到了床边的火盆架,众人皆是一惊,呼吸顿窒,为首的老大怒瞪一眼,低语:“注意点儿。”
若是能直接将人在睡梦中杀死,也好过再与他做无畏的纠缠。
还差一指的距离,刀尖便可抵在少年的脖颈上。
可少年却倏地揉了揉鼻子,转了个身,竟与众人面对着了。
少年眉眼英挺,生了一副好相貌,看着不上二十,却让老大的尖刀微微一颤,心口莫名地生出几分惧意来。
格老子的,他有什么好怕的!
尖刀抵在少年颈上,正要用力划开,手臂却忽地动弹不得。
蒙面老大两眼圆睁,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听到身后一阵闷响——自己的那几个兄弟竟全都倒在了地上!
他登时慌了心神,再去看那少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尖刀被他捏在指尖,下一瞬间便化成了齑粉。
“你!你……是何人?!”
少年慢条斯理地搓了搓指尖,眼睫微抬:“我不是人。”
话音未落,他便露出两侧的尖利的犬齿朝他呲了呲。
蒙面老大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腿软得走不动道儿,一面往门口挪,一面迭声哀求:“上仙饶命!小的也只是收钱办事,无意冒犯上仙,求上仙放过小的!”
连斐收了犬齿,走下床站在那人面前,淡声道:“可是叶章崇指使你们的?”
蒙面人道:“小的不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只知应是这府里的主人,若不然小的们也不会从正门进来,一路畅行无阻。”
“那位公子有何特征?”
“长得秀气,身材修长瘦削,看着有些病殃殃的。”
连斐眼眸微敛:“他现在何处?”
“就在外面廊下。”
“我瞧你这几位兄弟似乎都有些热,外面雨大,将他们丢出去淋淋雨。”
蒙面人愣住:“如今已是冬月了……”
连斐唇角微勾:“怎么,你们半夜三更的打搅我与娘子歇息,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
见他又在笑,蒙面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道:“应该应该,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叨扰公子与夫人了。”
说完,他便丢下刀柄,俯身将不知何故晕倒的众位兄弟一个个拉出房门,丢在院子当中。
外面大雨滂沱,一眨眼便将众人淋得宛若落汤昏鸡。
雨势过大,叶章崇只看见厢房里微弱的光影,迟迟没传来打斗声,他原以为是蒙面人得了手,已悄无声息地将连斐斩杀。
见房门开了,为首的那人走出来时,他唇角已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却在下一瞬僵住——
他在做什么?那些被丢出来的人是死是活?连斐没了妖力,竟然还如此厉害?!
很快,叶章崇便笑不出来了。
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秉烛立在门首,跳跃的烛光映出他们俊秀冷漠的面容,雨水打湿衣衫,他们也浑不在意,两双漆黑的眼眸直盯着他。
如同野兽瞄准了猎物,带着冷硬的残酷与悲悯。
油纸伞从手中脱落,雨丝打在脸上,叶章崇体会到一种彻骨的冷意。
他看着在冷雨中打着寒颤却不敢求饶的蒙面人,静默良久,踏出房廊,走到连斐与顾乔面前,自嘲一笑:“我自诩心思缜密,你们是何时察觉异常的?”
连斐道:“外面风大雨大,不如进来再慢慢说。”
复又燃起多个火盆,将漫天的雨水关在门外。
三人落了座,叶章崇开口道:“这火盆里的丹药你是如何发现的?云若道长说,这药极为隐秘,并不容易被识破。”
连斐挑了挑眉:“你确定他给你的是真药吗?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伪劣品?”
叶章崇:“……”
他又如何得知,云若给他的丹药是真的,只不过被云得调换过,只因云得认为:捉妖亦要正大光明,耍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实在是有辱师门。
更遑论,叶章崇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他更不会助纣为虐。
“所以你们根本就无事,为何还要装睡装昏迷?”
顾乔道:“如果我们不这样,你准备的如此好戏要怎么上场呢?”
叶章崇脸色铁青:“……你们在耍我。”
连斐摇了摇头:“怎么是耍呢,这不是在配合你嘛,要不然不就辜负了你四五个月的筹谋与算计。”
“叶章崇,你费尽心机地接近乔乔,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以为呢?”叶章崇冷笑一声,“当然是为了钱。”
顾乔蹙眉道:“你不会以为你是我兄长,便可以分享我的财产吧?你没事儿吧?”
叶章崇脸色微沉:“你以为你的财产都是你娘留下的吗?若不是一开始她将我爹的银子席卷而空,她一个娇小姐又如何立足,又如何有本钱做生意?说到底,她的钱财本来就应当属于我们叶家,属于我叶章崇!”
顾乔被他无耻的言语给气笑了:“这些屁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你那无耻的爹吗?”
“我娘本就是千金小姐,被你爹花言巧语蒙骗,拿了他几两碎银子后,我娘便将那点子钱给了路边乞讨的人,做生意起家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她冷笑道:“莫非你家从那时起便一直如此穷困潦倒?你爹不是什么官儿嘛,不会是大清官吧?咦并不曾听说过呀。”
见叶章崇脸色阴沉,顾乔唇角微弯,笑道:“我看你是被你爹给骗了,他早年既然骗了我娘,那也可能骗过其他女子。”
“你既然如此有心机有耐心,蛰伏小半年就为了骗我过来谋财害命,如今计划落空,你不如趁那老头儿还有口气在,再问问他可还有什么别的子女流落在外,若是有,你不是又可以坐享其成?”
一番话说得叶章崇面色极为难看,愤恨地看着顾乔:“你为何如此狠心,父亲都快撒手人寰了,你却还在冷言冷语地咒骂他?”
顾乔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道还要我对着一个伤害过我娘的负心汉好言好语?我没吃过他一粒米,想如何说便如何说。倒是你,一直在慷他人之慨,浑身刷上彩漆便可以直接到庙里当菩萨了。”
叶章崇被她气得脸色涨红,腾地起身想走,却被连斐轻飘飘按住。
“事情还没解决呢,急什么。”
他挣扎欲走,却不想将怀里的一封信掉落了下来。
顾乔眼尖,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愣了一下,将信夺在手里仔细细看,不禁愕然地看着叶章崇:“你怎么会有我笔迹的信?”
见他不语,她便猜道:“难不成是你一直在偷偷模仿我的笔迹?”
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之所以千方百计地引她下山,又求她往裵州走一趟,想完成他父亲的夙愿是假,想将她引到陌生遥远的地方为真。
人生地不熟,又有两位道士协助,阿斐等人的威胁便大大减小,找来蒙面人杀人灭口,将她囚禁,再以她的名义写信回去,让寨中兄弟寄大笔银票过来。
寨中人浑然不知,连斐等人亦有道士收拾,如此便可将属于她的银子不动声色地挪到他的荷包中。
“所以,云若云得那两位道士也在附近?”
叶章崇笑得有些癫狂:“怎么,你怕了?”
连斐神色淡淡:“我怕你等会儿哭得太难看。”
叶章崇:“……”
“胜负已定,我为何要哭?我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若是没有连斐这狼妖在其中横插一脚,他的计划定然可以如愿进行。
连斐道:“你娘要死了。”
叶章崇怔愣须臾:“你胡说。”
娘身体康健,好好儿的怎么会死?
连斐耸了耸肩:“不信?这都是拜你所赐,马上你就知道了。”
叶章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倏地起身,刚走到门边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他慌乱地拉开门,此时天已蒙蒙亮,雨水滂沱中,他娘惊恐地看着横七竖八倒了满院的“尸体”,身子软绵绵地一歪,栽倒在了水泊之中。
“娘!”
撕心裂肺的叫声,慌乱抱进房里的脚步声。
叶章崇颤着手给娘亲诊脉,却触到了一片平静,指尖变得冰冷,他眼中一片黯然至极的阴翳。
娘……被他找来的蒙面人给活活吓死了?!
里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嗬嗬作响,如一匹疲倦的老马,不甘心地挣扎着。
叶章崇两眼赤红,行尸走肉般走到父亲床边,看着他干瘪枯瘦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年轻时的丰姿俊朗?
嘴唇翕动,他浑身如提在冷水盆中,克制不住地颤抖,“爹,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何要灌输他顾姨卷钱而走亏欠叶家的想法?
为何总是叮嘱他要找到妹妹,拿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为何明明是他负心骗人在先,最终被牵连的却是娘与他?
若没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叮嘱,他会变成今日这样吗?
他会对顾乔满腹怨恨,整日里只想着报复,如同假人一般,戴着假面活着吗?
叶章崇眼眶通红,听着父亲垂死残喘,在那双凹陷混浊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半分懊悔。
他露出一抹苦笑:“你就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只许你负天下人,不许别人对不起你一点儿。”
“你应该真心认为,是顾姨夺走了你应有的财产。”叶章崇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你不应拿我做棋子。”
叶章崇抬起一旁半旧不新的猩红迎枕,见那双眼睛满是惊恐,快贴到他脸上时叶章崇停了下来。
“这样未免太便宜了你。”
迎枕滚落,床上的人气息倏地变急,嗓音说不出话来,嗬嗬嘶哑叫着。
却再无孝子应答。
连斐察觉到不对劲时,叶章崇已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将他从房梁上救下来时,他脸色红得快要滴血,脖颈上赫然显现一道可怖的红痕。
顾乔蹙了蹙眉:“你要寻死?”
叶章崇咳了咳,嘶声问:“我为何还要活着?”
如同傀儡一样被人操纵的人生,继续下去还有什么趣味?
顾乔脸色微沉:“你若是因被骗而愤怒,那不应该摆脱那人对你的影响,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吗?求死是懦夫的行为。”
见他不为所动,顾乔又道:“难不成你就让你娘一直躺在那硬板床上?以后清明连个烧纸祭拜的人都没有?”
叶章崇眼眸微微闪烁,静默许久,他看向顾乔:“你不恨我吗?”
“只是不喜欢罢了,谈不上恨,我不喜欢在无畏的人与事上浪费光阴。”
叶章崇微微苦笑,并未言语,倒是顾乔给他丢了一袋银子,不多,勉强够让两人下葬的。
“我只救你这一次,你我之间自此毫无瓜葛,无论你以后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这点银子你留着给他们出殡罢,我们走了。”
叶章崇看着少女明艳的脸,一如初见时那般,无忧无虑,骄傲矜贵。
他的算计心机并未伤到她半分,反倒是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目送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他扯了扯唇角,不得不承认,造化弄人。
抬头看了眼乌沉沉的天,似是还有大雨要落下。
院中的蒙面人陆续醒来,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
为首的老大打着颤来到叶章崇面前:“公子,虽然事情没办妥当,但兄弟们淋了大半宿的冷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子给些汤药钱罢。”
叶章崇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锭银子,见他未动脚儿,便又给了他一锭,蒙面人这才笑着离去。
七伯上了年纪,昨夜睡得迟,起得也迟了些,见到少爷独自坐在房廊下,衣衫单薄不说,还湿了大半。当即进屋取了件披风出来,一面给他系上一面道:“外面风大,少爷怎么坐在这风口里?仔细着凉,老夫人知道了又要担心。”
叶章崇眼眶通红,咬着唇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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