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她记了恨了杨崇云这么多年,想过无数次二人重逢场面,该是个阴风冷雨天,或是落日残阳时。又或在黄沙漫漫里,或在漫山大雪中。唯独没有哪一种,是在这地下风月场里,自己被人打伤了险些失了身,而杨崇云横来一刀救了她。
看她满面浩气凌然,长发微卷,拿一根红绳利落系住了高高绾起。那红唇皓齿,玉脂肌肤,标致的肆意。是水墨江山画上落了胭脂——有一身独属江湖人的豪情气度,却偏还在在眉宇间藏了三分风雅气质。
分明一位快意江湖之女侠客,哪里像那风雪宗的魔头妖女。
裴鸿雪好不信,这人怎会是杨崇云?
那凶暴的光头男人乾元生,半刻前还高高在上,嚣张地行着乐,此时却已口溢血沫,奄奄一息。这一刀刺穿他心脏,将要了他的命,可仍是万般不敢信,扯着虚弱力气地质问背后行凶的那女人:
“杨……崇云?真的是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女人一手稳稳握着刀柄,笑得春风得意,好不快哉,扬起下巴朗声问:“哦?你能来,我不能来?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我这左护法,还不及你八部众不成?”
乾元生闻言,眼睛一闭,重重呼出混浊一口气,那浓烈血腥味直朝着裴鸿雪扑面而去,熏得人发恶心发晕。裴鸿雪抬眼一看,这恶棍已然满面虚汗,脸色乌黑,是不行了,要死了,可他还在不甘心地呢喃着:
“你蔑视教规……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好弟弟,是你蔑视教规还是我蔑视教规?”杨崇云展眉一笑,俯下身来,伸手往乾元生的衣兜里摸索,把那玉盒子和装丹药的瓷瓶都拿了出来。笑道:“希望乾老弟,下辈子干脆做个女人。不然如你这般别扭,活的实在太累。”说罢,刀刃旋转,就这般活活地将乾元生心窝捅了个透。这块头如小山般魁梧的的男人,身子一紧,接着就软下了去,双目瞪圆,没了气息。
死了。
红刃退出去,留下一个血洞。裴鸿雪痴痴盯着那处发愣。原先只是看见杨崇云名字便会涌出一腔怒火的,可当对方真站在她面前了,这般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了,却反倒是什么恨意也没有了。就这般呆望着乾元生的尸身。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一声,她定眼一看,这才发觉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个杀手,皆着黑衣鬼面具,手提刀剑沾着血。地上俯尸数具,都是乾元生带来的人,此刻一个都不剩。
“杨大人!”
原本坐在八仙桌上的陈教主连忙迎过来,腰杆子快要弯到地上。那模样恭恭敬敬,谄媚无比。拢袖道:“辛苦杨大人。”
说罢,便从屋外进来两个白面小厮。一个手中端盆水,一个手里拿软巾。小步跑到了杨崇云旁边,一并跪下去,齐声道:“杨大人安康,杨大人武运隆昌。”
杨崇云略略一瞥,便扔了刀。伸手捧清水洗净脸,又用小厮手中的软方巾擦干。屋内惨叫声逐渐弱去,留下血腥味冲天。一黑衣人跑来,抱拳打报告。杨崇云垂着眸,看也不看人一眼:“知道了。”
又一黑衣人扑过来,手脚并用狗一般趴到地上,变成个人椅。杨崇云把那衣摆一掀,坐到他背上,二郎腿一翘,发出声冷笑,歪头瞧向陈教主。
“怎么,陈教主,你方才不是很反感对女人低三下四的吗?”
那陈教主“嘿”了一声,额上冒出冷汗,“杨大人,您知道的,那都是骗乾大……乾元生的话,干嘛当真呢。”
“我怎么听着倒像是你的肺腑之言?”女人挽起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地的男人。旁边一黑衣人见状,即刻抽了刀。
“小的,小的不敢……杨大人还请体谅些……方才当真是在骗他……”陈教主颤颤巍巍,威风全失。
“若不是心中有此种念头,怎会说出这般借口?掌嘴五十,自己打吧。”杨崇云淡淡道。
就见那陈教主,跪在地上,当真一耳光一耳光打起自己来。叫裴鸿雪看在眼中,惊在心中。杨崇云在这十年里究竟做了什么?竟得如此地位,在这群恶棍面前如此放肆嚣张!
噼啪声半晌,待到停下来时,那陈教主的脸已然肿去了大半。杨崇云瞥他一眼,从怀中拿出张牛皮纸,抖开来,道:“陈教主,你和乾元生这份买卖丹药的字据,我先拿走了。”
陈教主嘴唇微微发颤,仍定声道:“只要是杨大人需要,赤火教上下万死不辞。”
杨崇云笑了笑,“乾元生做事鲁莽,打伤了你人手,又弄伤了那么多姑娘。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说罢,手一挥,便有一个鬼面黑衣人来,抱着个小匣子。打开给陈教主一看,里面满当当放着银锭。
“这!”陈教主推拒道:“杨大人,这我可不能收啊。”
“哈,我看你是不敢收吧!”杨崇云说着,突然向裴鸿雪看过来,颇为得意道:“放心,陈教主这钱不会白拿。这个峨眉派的姑娘,与我宗中圣女长得极像。我要带她回去,而此事还希望您——”
陈教主双袖一拢,恭敬道:“小的从未见过此女,小的那帮手下也不曾听过这个秘密。”
杨崇云满意地点头。突然蹲下身去,一手推开乾元生庞大的尸体,一手抚上刀柄。裴鸿雪心惊胆战,身子控制不住往后缩。那温热呼吸近了,她惊慌地别开脸,却被杨崇云捏着下巴强行掰回去。
“连看着我都不敢?”女人语气轻蔑。
裴鸿雪把下唇咬的发白,内心天人交战。十年前被这女人击败,如今再见面,竟然又落得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下场。不甘与悲愤在心中交织,终究是不愿在这最后关头失了尊严。便缓缓转眼,鼓足了气愤怒视去。便见琉璃潋滟倒映火光,女人的眼还如十年前一般惊艳模样。
“裴鸿雪。”杨崇云突然开口道,“好名字。”
她又道:“我要你效忠于我。”
……闭嘴!
裴鸿雪咬牙切齿,倍感挫败。师娘之仇怎么报,自己报不了。杨崇云一定很得意吧,论谁在她眼中都是刀俎鱼肉,任她宰割。
裴鸿雪绝望地闭上眼。
“有种杀了我。”
“杀了你?那可舍不得!”
女人笑一声,拿过条湿帕子就往裴鸿雪脸上揩。她慌忙反抗,却如蚍蜉撼树。终究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对方动作。片刻后,对方满意道:“不错!把妆擦干净后更像了。”
裴鸿雪扯下手绢,哭道:“要杀要剐便都随你!但莫要妄想能羞辱我!我绝不会为魔教做事!”
杨崇云把眉头一蹙,语气里带点疑惑:“裴姑娘,你难道没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怎么傻乎乎的。我救了你,你就不该报答我一下?要不然你可是要被乾老弟玷污了去。”
“……你!”裴鸿雪说不出话。桃花眸哭的通红,眼泪跟断线珠子一样落。此时突然有一鬼面黑衣人匆忙跑进了屋,径直走到杨崇云边上,附耳说了些什么,杨崇云竟然瞬间黑了脸,瞪向那陈教主。陈教主一愣,连忙抱拳行礼,语气为难道:“杨大人,这是怎么了?”
杨崇云神色愠怒:“你红袖阁有问题。乾元生今晚不过是来谈场生意,找他的人竟然一波接着一波。”
陈教主面上一惊,随即愁眉苦脸,十分无奈道:“杨大人,红袖阁口风松懈,是小的管教不严。但您有所不知,这正道近些年来想尽法子往咱们教中塞卧底,杀了一个,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实在是……”
“好了,无需再找借口。”杨崇云摆摆手,又转身瞧了瞧屋内。思量一会,说:
“有关天阴教,陈教主可曾了解些许?”
天阴教?那个专门残害妇女的天阴教?裴鸿雪惊讶抬起头去,那便陈教主的神色也变得十分难堪,说道:
“杨大人,这天阴教……着实玄乎。前几个月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实力却并非等闲之辈。他们当家的三兄弟武功奇毒无比。陈某不才,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但好在这天阴教平日里也不和我赤火教抢生意,独木桥阳关道,也就各走各的了。杨大人,莫非……?”
杨崇云咂嘴道:“陈教主,你觉得你和人家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天阴教似乎不这么想。这会红袖阁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既然他们是来找乾元生的,那我便带人先走一步。陈教主您呢,想逃或是如何,都请自便。”
说罢,拦腰将裴鸿雪打横抱起,提步要走。
“等等!”裴鸿雪突然大喊,“杨崇云,那天阴教教徒以女人子宫为食,取胎儿作大补,这种残害女子的恶徒,你要放过他们吗!”
言罢,内息不稳,不得已捂住胸口急促喘息。
杨崇云眼神一凝,锐利目光收敛。看一眼裴鸿雪,又望向陈教主,“她说的是真的?”
陈教主拢袖道:“杨大人,小的,小的也不太清楚……这……”
裴鸿雪咳出一口血来,继续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吃里扒外刹师刹友,但你要记得你始终还是一个女人!你今日不管天阴教,来日必遭他们毒手!”
“是吗!”杨崇云垂眸扯出个笑来:“你在试图激怒我?想借风雪宗的手除掉天阴教?”
裴鸿雪也恶狠狠勾起嘴角:“杨崇云,你可别太自视甚高了。那天阴教你能不能对付下来都难说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咳出星星点点的血。又眯起了眼,嘶声道“同为女人,若你对他们忍气吞声,那我会从骨子里瞧不起你,杨崇云。”
“哈哈!瞧不起我!”杨崇云听罢大笑,手上用力,把裴鸿雪朝面前猛地一拉,怒目咬牙道:“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想法?”
裴鸿雪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腑内气血翻涌,一下子呼吸不畅,胡乱咳嗽起来,溅了杨崇云半脸的血沫。那边陈教主见状,慌极,赶紧拿干净帕子呈上。可杨崇云却意外地没有继续生气。女人目光稍暗,叹声气,“陈教主,”她道:“劳烦你安排给这位姑娘熬一些止血化瘀的药来。”
陈教主紧张里略带一丝惊喜道:“杨大人,您这是要留下来?”
杨崇云盯着裴鸿雪,故作郑重地道:“既然裴姑娘让我灭了他们,那我当然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只是希望裴姑娘往后能听话些。”
去你的吧。裴鸿雪想。
杨崇云绕过地上斑驳血迹,走到一盏屏风后,把那机关暗门打开了,从暗道上楼,又走过一方长廊,拐两个弯,来到个小庭院。
“天阴教。”杨崇云喃喃自语,“真是不自量力。”
她又低头看向裴鸿雪:“就像你。”
裴鸿雪哑声喘气。长睫颤动,不答话。
秋雨潇潇,夜风夹着雨气刮得肆意。裴鸿雪衣衫单薄,被这么一吹,冻得身子发颤。杨崇云竟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怀里拢,裴鸿雪胃中恶心,赶紧挣脱出去一点。
她们来到一间屋子前。
借着屋内烛光,裴鸿雪迷迷糊糊地看见,门牌上写着:「花夜轩」。
屋里有很浓的茶香,让人闻着便心情放松。裴鸿雪阖着眸子,见桌上摆有棋盘。黑子占多,白子占少,杨崇云抱着她来到里卧前,吱呀开门声悠悠长长,挠人心痒。
红绡绫幔醒目,丝滑软帐入眼。
这花夜轩的摆设品味是很好的,风雅,又处处暗藏欲望。像那掩面而笑的美人为人隔靴搔痒,叫人禁不住想要发泄颠狂。她被杨崇云抱到大帐前,女人撩开纱帐后便松了手。裴鸿雪摔下去,陷入柔软的鹅绒被里。
“身上可有哪处疼的很?”
杨崇云坐在床边问她,语气算不上温柔。
“你管不着…”
裴鸿雪几乎是哈着气说话。她没有力气了,头也很晕。她看着杨崇云的眼睛,被记忆勾回十年前的洛阳论剑台上。那时她们也是离的这样近,虽然只有剑锋交错的一小会,她却牢牢记住了这双眼睛,十年都不曾忘记。
“裴姑娘?”
杨崇云在浅浅的呼吸,温润气息夹杂莫名茶香扑到裴鸿雪脸上。太近了,和十年前太不一样了。她们都已不是当年那般孩童年纪,如今杨崇云生着这样一张英气好看的脸,衣上茶香气味叫人沉溺。那些许垂落的发丝——蹭到裴鸿雪脖子里,挠得人心尖发痒。
她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来着……?
裴鸿雪不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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