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唐潇焱被张思程叫去听审判会，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无外乎就是一群人站在法律的制高点去宣判他人的命运。
唐潇焱认为自己的命运应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落到那步田地只能说明自己太无能了。
张思程说自己来到这里还没听过审判会，所以想去见识一下。唐潇焱无奈，只好陪他去。他们来得算早的了，可还是被挡在外围。见人实在是太多了，只好作罢。
两人撑着伞走在路边，虽然今天是19号，是赶集的日子，可街上行人没有那么多，大部分都去警局凑热闹去了。
集市大大小小的折叠伞连在一起遮蔽天空，让人免受雨水的烦扰。下面光线不好，但是这种氛围刚刚好，走在下面别有一番风味。
集市在老区，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些老住户，在附近的土地上种点菜拿来卖。周围的房子看上去也很老旧，墙体发黑。
他们随便逛着，没打算买什么。直到来到一个水果摊，“唐，买点水果吧，等会儿去看看王少言。”
唐潇焱退回来，看着水果挺新鲜的，就挑选了起来。他们买了点橘子和苹果，张思程乘唐潇焱没注意挑了几个桃子。
他们绕到新区去等车，路上张思程问唐潇焱喜欢下雨天吗。
“我很喜欢下雨天，只要下雨，空气总是这么清新，烦恼什么的都被雨水洗干净了。以前每次在家门前的坝子淋雨，被爷爷看见都会挨一顿臭骂。你呢？”
唐潇焱想告诉他自己讨厌下雨，雨水打在身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可他也不爱在下雨时打伞，只要是一个人，无论多大的雨他都不会打伞。
最后还是勉强地笑了声：“雨就是雨，你不喜欢它就不下了？”
“你呀。怎么老是这么理性，就不能有点情趣吗？换做别人早就丢下你一个人走了，以后我看你注定孤身。”
张思程本想打趣他，可看见他脸上有点伤感，又换了种语气：“哎呀，我开玩笑的，你这样也挺好的，很有个性，现在有人就吃你这一套，像我这种活泼型的快没市场了。”
唐潇焱不知道为什么张思程要安慰自己，不过他觉得很好笑。
见唐潇焱笑了，张思程也满意了。
他们路过一家奶茶店，为了弥补他让唐潇焱白跑一趟，张思程自掏腰包买了两杯热奶茶，唐潇焱那杯特意没加珍珠。
他们站在路边，一手打着伞，提着水果的手端着奶茶。
过了一会儿，唐潇焱看见千雨婷家的车开了过来，想起那天在邓伟葬礼上伤心的千雨婷，可能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幸，还没来得及和所爱的人告白就永远的分离了，以后只能望着照片空做感叹。
张思程戳了戳他的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刚才看见千雨婷她家的车开过去了。”
“是吗？我怎么没注意。算了，管她干嘛。倒是这车还来不来了。要不，咱俩‘压路’？”
看出张思程等得不耐烦了，唐潇焱示意他走前面。
两人边走边聊天，一路上张思程嘻嘻哈哈的，唐潇焱时不时被他的玩笑逗乐。
公路渐渐烂了起来。
以前这条是按着国道标准来修的，兵工厂搬迁后就当作了一条乡镇道路，可大车依旧很多，特别是在晚上。再加上政府没那个闲心来修缮，所以就烂得不像样，有些地方甚至是凹陷了下去，泥水积在里面，汽车的轮胎一压过，溅起老高的污水。
一旦有车开过，他们都要退很远防止被溅一身泥。
没走多久客车就来了，张思程在后面骂着脏话，回头和唐潇焱抱怨：“老子等它它不来，没走几步它就轰轰地过来了。”唐潇焱翻个白眼，仿佛在说谁叫你自己不再等等的。
他们在一座小桥上歇脚。小溪因为连续下雨有点上涨，但没涨太多，毕竟不是夏季。这条小溪一直流过陵乡和清河镇，最后注入清江。
唐潇焱看着流淌的溪水，想起曾经的一个夏天，那时他和现在一样走路回家，只不过是独自一人。他没走公路，沿这小溪走，溪水的冰凉驱散了夏日的酷热。
他穿着凉鞋，走在清凉的水里，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掀起他认为下面会有螃蟹的石块。
他就这么一边回家，一边抓螃蟹。结果天黑了才到家，母亲在楼梯顶瞪着自己，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会被骂。
他把抓到的螃蟹放在背后，就在母亲打算询问他干什么去了的时候，忽然把螃蟹举起来给母亲看，一脸笑意。母亲看着张牙舞爪的螃蟹和嘴巴笑到耳根的儿子，顿时没了怒意。
啊，以前他还可以那么幸福地笑，现在那份幸福已经不在了。自己也不会再走进小溪去翻开石块，母亲也不会在楼梯的尽头等自己回家了。
“走吧。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唐潇焱说道。
继续走着，经过一家小型玻璃厂，夏天有几个人会在那里敲着玻璃渣。他们走过兵工厂以前的工厂，唐潇焱的父亲曾是这里的车间主任。
以前他和母亲一起去工厂的淋浴房去洗澡，当时还小，他就和母亲一起去女性澡堂。小时候他胖嘟嘟的，脸上的肉比现在多得多，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常被当作是个女孩子。嘴巴很甜，见人就喊叔叔阿姨，很受别人喜欢。
“你真的要去首都洛都？”张思程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嗯，那边已经同意了。”
假期还没开始，唐潇焱就报了洛都国立科技大学的预科班，在直属的高级学院学习两年，然后直升大学，不用考试。
直接晋级意味着他要比别人要多学很多东西，但前途是一片光明。他报名了很多专业，最后被材料科学录取。所以在高级学院他除了正常的课程外，还要提前接触这一学科的知识。
“脑子灵光就是好，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开学前就走？”
“嗯，他们说下学期就过去，好适应他们那边的进度。怎么，舍不得我？”
“你别恶心我呀，你这样我可受不了啊。”
“哟，就许你张官人放火，不许我唐某人点灯。”唐潇焱知道离别的滋味不好受。“以后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实在不行可以视频。”
“算了，你过去这么忙，我还和你打视频。嘿，听说洛都静寂城的夜景很美，你有空给我们拍几张照片。到时候我说这是我拍的，拿去钓妹子。”
“你一张照片就想把人家搞到手，想多了吧。”
“你懂什么。肯定不只是这样呀，照片只是起辅助作用。”不知怎么话题聊到了女人身上。“对了，你在那边有了女朋友可要告诉我们，当然我要是找到了也跟你显摆一下。至于王同学，看他愿不愿意。”
其实唐潇焱并没有为国家献身科学事业的觉悟，反倒是他很讨厌那种所谓的科研精神，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件事，一件别人也可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报名预科班，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镇。他承认在这里有过美好的日子，可那是短暂的，清河留给他的更多的是孤独和折磨。
有人说如果你想忘记某些事或某些人，那就去往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离得越远，忘得越快。
接着到了王少言家楼下，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了咳嗽声。
快到门口时，张思程把之前悄悄买的桃子挑出来，放在王少言家走廊的护栏上。“给你买的，知道你爱吃桃子。”
在王少言家里寒暄了几句，两人就各自回家了。看得出王少言很担心他奶奶，老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就这几日了，他父亲依旧没有回来。
提着桃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王少言的遭遇，感觉两人是那么的相像。
可他的情况和王少言又有点不一样，王少言努力地想把父亲叫回来，虽然他强装不在乎的样子，可眼睛里的泪光说明了一切。
而自己呢，他不希望父亲了解他的一切，自然不会主动去联系他。
这次报考预科班他就没和父亲商量，切确来说这十几年他都没和父亲通过话，父亲在哪里，干着什么他都不知道，也没那个心思去打听。
他故意绕到以前短暂生活的兵工厂给员工家属的公租房，两颗黄果树已经绿荫如盖了，让楼梯显得阴沉沉的，加上下雨后青苔长了出来，更加幽静。
爬上楼梯，在最后几阶，他抬头，母亲没有在那里。
看着两栋楼房中间的院坝，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大，可以玩一整天，现在几步就走完了。以前租的房子窗户上有了蛛网，墙体也脱落了很多。唐潇焱没逗留太久。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站在门毯上脱掉鞋，抖了抖雨伞放在鞋柜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和茶几，没有其它任何装饰。
自己的房间也是如此，一张床，衣柜和书桌装点着整个空间。母亲去世后，唐潇言把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了，卖不了的就扔掉。以前挂在墙上母亲亲手绣的刺绣也被他送给了福利院。
他洗了两个桃子当做午饭。
他先睡了个午觉，接着起来在母亲的房间里锻炼，他把这几十平米的房间改造了一番，用来打磨时间。
跳绳，仰卧起坐，深蹲，然后做俯卧撑和平板支撑，直到身体开始有疲倦感。等所有肌肉都醒过来的时候，他开始打拳，肌肉在这种状态下能更好的形成记忆。
一拳拳打在沙袋上，噼啪作响，他的拳头越挥越重，呼吸渐渐紊乱，头发被汗水打湿，脚步也慢了下来，最后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挥出一拳，低头调整呼吸。
这是他每天必须做的，如果有事耽误就在晚上完成。
等他洗掉身上的汗水，也到了晚饭时间。
晚饭通常很简单，一碗面，或是中午没吃完的剩饭和着剩菜一起炒，或是熬碗粥……今晚他煎了几个面饼。
晚饭后他总会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葡萄酒，这是他自己酿的，他喝不惯外面勾兑的白酒和胀肚的啤酒。
坐在卧室刷着蓝色油漆的大靠背椅上，一边喝一边望着窗外。一般他喝完酒就躺在床上，无论有无睡意都强迫自己闭眼，脑子尽量不去想东西。
他喜欢开着窗子睡觉，脱干净衣服，就着一张毛毯入睡。有时晚上的风很大，吹进房间里，他就蜷着身子，裹着毛毯。下雨时，外面的交响乐帮他入眠，当然仅限于小雨。如果遇见打雷就没办法了，只好起身关窗。
现在酒喝了一半，他脑子还很清醒，其实全喝完他也不会醉。
母亲说这是遗传他外公，外公人称周三斤，三斤白酒下肚，还能帮人抬石板。
唐潇焱想起以前母亲常给他讲的故事：一次母亲感冒，喝了两管藿香正气液，抱着还只有五个月大的唐潇焱。母亲都感觉晕乎乎的，还差点让怀里喝着奶的唐潇焱掉下去，而他却什么事都没有。家里的老人都说以后这小子准保是个酒鬼。
天已经黑了，酒还差几口。虽然他看不清窗外，但那景色他看了十几年了，早已刻在脑海里。
一堵矮墙，上面爬满青苔。墙这边是母亲以前种的各种水仙花，另一头是一大片菜地，中央有一个小树林。再望过去就是一座座矮山，像是士兵一般环卫着这个小镇。
喝下最后一口，看着天花板。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睡意。
起身在卧室和客厅来来回回地漫步，一圈又一圈。当他回到卧室时，听到了汽车碾过石子的声音。两声重重的关门声，他瞥见又两个人下了车朝这边走来，然后门被敲响了。
唐潇焱看了一眼手机，才八点半左右。敲门声越来越重，唐潇焱开了门。门外一男一女，穿着警服，男人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让他睁不开眼睛。“唐潇焱是吗？”
唐笑焱嗯了一声。
“那跟我们走一趟吧。”
唐潇焱知道抵抗是没有用的，“我穿件外套。”他等待警察的同意，女人看着男人，男人点头同意，唐潇焱回卧室穿衣服时给张思程发了条短信，手机关机，然后乖乖地跟警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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