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愤怒
三日后，妖宴。
高台之上，妖王青妃与大妖逐罗在瞬息间交手了不下十次。两人退开后，青妃浑身上下毫发无损，逐罗的一片衣角却被青妃切下撰在手中。
“君上赢了逐罗大人。”台下，妖族子民纷纷议论，“这已经是第五十六个被君上打败的妖了吧！”
“逐罗大人都输了，君上的实力毋庸置疑。”
妖族民众赞叹纷纷，对新王的实力感到满意。而作为众妖焦点的青妃依旧一副死气与戾气齐飞的鬼模样，只想结束了这妖宴回她的石棺材睡觉。
逐罗盯着眼前的女人——她气息丝毫不乱，纤纤玉指捏着他那段刚被切下的衣角，明明该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却拥有着令人胆寒的力量。逐罗眯了眯眼：“君上的功法，很是罕见。”
青妃冷淡回答：“刚学的，怎么？”
“刚学？”逐罗诧异，转而却大笑起来——
三日前还空有一身力量却无修行之法操控，短短三日已能如此巧妙操控力量，青妃不亏是天妖狱陀的后人，根骨卓绝得可以说是青出于蓝，狱陀虽死，妖族的希望却不曾破灭。
至于青妃修行的这精妙的功法，想来是那位“白先生”所教授。虽不知来历，但此人当奉上宾。
这场切磋后，妖族对新王青妃的猜忌减少了许多，新王的实力远超期待，妖族上下一片欢腾——重返人间、肆意妄为的日子就在眼前。
切磋后，妖宴继续。
妖族的食物十分粗犷，多是些异兽的烤肉。而能生长在万妖岭的异兽，肉质十分古怪，口感更是一言难尽，青妃只咬了一口就不能下咽，便只坐在主座神游太虚。
白焰仿佛成了她的发言人，妖宴席间所有的应酬，皆由白焰代替她完成。
青妃原本没有将丝毫的精力放在听白焰和其他众妖的谈话上，直到听见白焰说——“八位大人放心，带领妖族重返人间是必然的事，不过如今五百年过去，人间情况尚不明晰，贸贸然举兵进攻太过鲁莽，不若先命少量精锐前往人间做探查。”
青妃虽早就不关心人间，但那一百年在仙门修行时养成的“关爱天下”的习惯却依旧作祟，让她不觉就看向白焰与八名大妖。
逐罗见青妃看来，突然说道：“君上曾在人间仙门生活一百年，想来没有任何妖比得上君上对人间和仙门更熟悉，不如就由君上带领精锐前往探查？”
逐罗虽对青妃实力很满意，但作为老妖精的他却还未完全献上忠心，说出这样的提案，也是想看看青妃作为妖王的觉悟。
青妃明白逐罗的用意，却不想接这茬。
可白焰已经凑到她耳边低语：“君上地位未稳，当做出表率，展现想为妖族寻大好未来的决心。”
青妃皱眉，刚想驳斥，白焰却已经转而笑着回答逐罗道：“明日，君上便带领子民前往人间。”
逐罗稚童般的脸上露出张狂笑容：“如此甚好！”
青妃想张口却不能——呵，很好，喉咙又被白焰封了。
……
后半夜，妖宴散场，青妃铁青着脸回到自己的寝殿，关上门一转身，一条黑色的人影就水波纹似的凝结在眼前。
“你倒是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青妃冷冷地瞅着一如既往大半张脸隐匿在斗篷中的白焰，“不若这个妖王换你来做？”
白焰对青妃的责难浑然不觉，兀自说道：“君上可知仙门已获知你苏醒的消息？”
青妃一愣，别过脸冷道：“你要说什么？”
“仙门针对你的苏醒，已经开始加强人间布防，想来如何将你伏诛，也已在他们的筹划中……啊对了，如今的仙门首座，想来君上应当很是熟悉——灵衍宗，端玉真人。”
听到这个名字，青妃脸色煞白，心脏猛地被攥紧一样地疼。
白焰垂眸，瞥见青妃的神情，隐隐不忍，却依旧说下去：“君上曾差点死在端玉真人手中，如今苏醒，不知……作何感想？”
话最后一个音还未消失，一阵排山倒海的妖力袭来——看来青妃真的被惹怒了，这几天修行的功法忘得一干二净，完全靠着本能直白而极具爆发性地释放力量。
白焰虽立即闪身，但还是没来得及躲过这铺天盖地的力量，整只左臂被击中，血瞬间就浸透了半边衣服——所幸斗篷是黑的，看不出明显的血液颜色，只像是湿了一块。
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青妃已经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白焰有些心惊，虽然之前青妃也攻击过他，但没有像这次般狠辣，仿佛所有的恨意都爆发了出来，铁了心要真的杀了他一般——端玉这个名字在青妃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然而白焰却有一丝欣慰，即便是这样暴怒，也总归比她之前毫无生气、一心寻死要好。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过去。”青妃转瞬间就来到白焰眼前。
白焰立即凝神，不敢再松懈，也开始全力反击。
“告诉我你的真名。”
“……”白焰没有说话。
两人在天空中瞬间交手了十余个回合。青妃的寝殿早已碎成废墟，有侍女听到动静跑过来，被这景象吓到，呆滞在原地不敢动弹。
瞥见下方侍女的神情，空中交手的两人心照不宣地远离了群妖居住之地，往荒芜的石林深处而去。
鬼影重重的石林中，两人战了有约莫一个时辰。最后，是青妃先露出了颓势。
盛怒之下的她未曾使用已修习的功法，全凭一腔情绪肆意发泄，看着来势汹汹，实则像砸了个洞的水缸一样，再多的力量也很快地流泻一空。
嗖得一道劲风袭来，用光了力道的青妃被整个人掀翻倒地，趴在地上呕出一口鲜绿的血液。
青妃愣愣看着这颜色陌生的液体，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焰缓缓从空中落下，走到青妃面前：“发泄完了？”
青妃收回盯着绿血的目光，抬头看向站定在眼前的男人，冷笑：“发泄？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你总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激怒我是为我着想？”
白焰轻轻说道：“青妃，该振作起来了，人不能永久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
青妃抬手抹掉自己嘴角的血迹，缓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衣裙在打斗中撕裂得破破烂烂，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这模样令她身上那股颓废的艳丽感更加浓烈。
青妃冷漠地看着白焰：“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晚之前，滚出万妖岭，否则，所有的妖都会知道万妖岭里一直藏了一个可口的人类。”
……
也许是狠狠发泄了一通情绪，青妃睡了苏醒以来最好的一觉。
当她在命途多舛、破碎又修复了好几次的石殿里醒来时，竟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时辰。
直到侍女进来，青妃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侍女回答：“君上，已经申时了。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青妃脑子里冒出昨晚自己说的话：“明晚之前，滚出万妖岭。”
她烦躁地将被子一扯盖住脑袋，随口吩咐侍女：“你退下，今天不用过来伺候。”
“是。”侍女应了声便要退下了，不想青妃又冒出个问题。
“今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有人前来参见。”侍女说道，“君上喜静，大家都知道这点，如无必要不会打扰您，往常也只有白先生一人会出入妖王殿，今日连他也不曾来过。”
青妃沉默了一瞬，淡淡说道：“嗯，知道了，出去吧。”
石殿大门开启又被关上，是侍女离开了。
整个室内安静得可怕。
白焰是真的走了么？
走了最好，青妃想，她才不需要有人老妈子似的左右她的生活——更何况还是个不知来历长相的人。
如果没有他，她早可以魂归西天，再不必面对这令她不能接受的一切。
青妃这么想着，脑子里却又浮现出这些天来与白焰的种种。
似乎她总在对他恶言相向，甚至狠辣出手——即使是妖宴与大妖比试时，青妃都没有那般疯狂暴戾——其实论起来，自她苏醒后，白焰是唯一在她身边真心为她的人。
但青妃并没有觉得愧疚。
她清楚地明白，她很多时候发怒，是白焰故意惹怒她的。
青妃翻个身，整个人平躺在石棺里，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那以后呢？
群妖逼迫着她承担她不愿承担的责任，而曾经以为是温暖归宿的地方更是已成为敌巢。
或者逃走？就找一个如白焰所创造的幻境那般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
想到此，青妃有一些愉悦，可很快，脑子又清醒了过来——天底下的生灵只有两类，想榨干她价值的妖族，以及想她死的人族，何来那山明水秀的桃花源？
普天之大，无她容身之处，茫茫众生，更是无一人在意她。
想到这儿，青妃不禁觉得很冷。很奇怪，成为妖以后，她不该这样怕冷的。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有些微微发抖。
青妃从未曾像此刻般意识到，纵然她对白焰敌视又抗拒，但似乎，他也是她唯一有的了。
青妃闭上眼，整个人如堕冰窟。
……
万妖岭与人界的交界处极为隐蔽，人无法入万妖岭，而妖也轻易出不去。
白焰走在入口的暗淡光晕前，刚抬起手，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就走了？”极为讥讽的声音，“叫你走就走，竟这么乖巧？”
白焰一顿，转过身去。
果然，幽暗角落里，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卷曲浓密的暗红长发无风自动，身上穿着件宽松的黑裙，纤细的小腿露在外头，苍白的脚□□裸地踩在地面上。整个人显得异常消瘦。
“君上。”白焰平静地说道。
“数百只妖要我三日后带领他们前往人间探查，这是你替我接的烂摊子，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青妃走到白焰面前，愤怒地说道，“你嘴皮子上下一碰揽的事，却要我来收尾，你若敢这么走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白焰却只平静地提醒她：“君上，是你让我走的。”
青妃被噎得一怔，抬手就是一巴掌飞了过去。
可惜被半路截了下来。白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说道：“昨晚你耗尽了妖力，今日你若还要战，恐怕落下风的依旧是你。”
青妃僵住。
白焰见她不说话，便放开了她的手。
青妃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想转身就走，可却又莫名地抬不起脚，最后只好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焰看了她一眼，见她良久不动，便转身要往万妖岭出口走去。
可没走两步，腰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你别走。”青妃的声音从身后闷闷地传来，“你要是真的走了，待我恢复妖力，必定对你赶尽杀绝。”
白焰愣住。
青妃见面前的人没有甩开她，低着头将脑袋抵在他背后，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你说要让我住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你还没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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