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子
魏王马快,赶回猎场时,众皇子还在整理弓箭马匹,还没出发。按理说是不该这样的慢,还是因为太子在。
太子与其他皇子的关系自幼就十分微妙,他落地封王,三岁就封了太子,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又自幼放在皇后身边教养,和其他皇子并不亲近。他自幼体弱,也不能和他们一起玩——谁都怕万一伤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于萧旒,他们多多少少是有点嫉妒的。嫉妒之余,也许还有点畏惧,毕竟太子心机深沉,也是精通帝王术的,要不是体弱多病,还真没人敢动夺嫡的心思。
相较之下,萧邈反而是极少能和太子聊上几句的皇子了。
一出帐篷,外面寒风凛冽,太子轻咳了两声,笑着道:“二哥真是选了个好天气。”
“下大雪,猎物才会出来,追足迹也容易。”楚王当着皇上的面对太子毕恭毕敬,背着皇上也还算殷勤:“来人,给太子殿下拿弓箭过来。”
“不劳费心,我自己带了。”太子笑着道。
他转了转头,叫道:“昆仑奴。”
他身后带着青铜面具的高大仆役往前一步,双手奉上弓箭,楚王喝了一声彩,道:“真是把好弓。”
“太子你这个奴才真是阴沉,像个熊一样,吓我一跳。”一旁胖乎乎的韩王笑着道。
太子没接话,只是笑了笑,侍卫牵了马来,他踩着内侍的背翻身上了马,这才接过弓箭来。
他解开狐肷披风,银狐肷像水一样滑下来,内侍连忙接过,露出里面的素色圆领缎袍,绣着五爪银龙,光彩照人,整个人如同临风玉树一般。
他面容如玉,轮廓还是大周皇族特有的清贵,十分俊朗,只是眉眼像极了皇后,极为端正,带着神明般俊朗气质,周身有帝王气度,总有些漫不经心。不怪天熹帝偏爱他,就连大内总管李福子冷眼看来,这一堆皇子里,也就萧邈能与他平分秋色。
太子舒展肩臂,拉开弓箭,试了试力度。
“这把弓只怕要两石的力才能拉开。”楚王在旁边道。
“这是六钧的弓,也算是强弓了。”太子淡淡道:“还算趁手。”
俗言道,三尺剑,六钧弓,选拔宫中侍卫时,就以六钧弓为基础,六钧约九十斤左右,已经算是强弓了。
“殿下可要小心,不要伤了身子。”李福子连忙提醒道。
“放心,本王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太子笑着转脸向萧邈:“小七,怎么说,要不要来比一比谁猎的狐狸多?”
出乎意料的,萧邈没有答应。
“今天不想打猎,”他语气仍然平淡:“你们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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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虽是体弱,但也是自幼习骑射的,何况他随身带的羽林卫更是皇宫中的精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打起猎来自然是秩序井然,连带的鹰犬都格外神气,在猎场中呼啸而过,把大半个猎场都犁了个遍。
随从厉害,太子却不怎么出力,只是偶尔在有猎物慌不择路跑到他面前来才射上两箭,箭法倒是准的,只猎了几只兔子,都交给随从拿着了。
他自己还没说话,魏王看不下去了,在队伍中不阴不阳地道:“太子不是要给皇后娘娘做个暖帽吗?怎么做成兔毛的了?别是拉不开弓吧?”
他跟赵王都是养尊处优,身份矜贵,所以并不很畏惧太子,还时常带着点挑衅的意思,赵王这两年还深沉一些了,只有他仍然是老样子。
他这话一出来,太子的侍从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了,太子反而笑了起来。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六弟饱读诗书,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他笑得温文尔雅,实则话里藏刀,魏王向来不喜欢读书,为这事还被天熹帝训斥过,这话可以说是戳中他死穴,话音未落,魏王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只是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回他。
“小六那点学识,怎能跟太子比,太子可是熟读春秋,连‘郑伯克段于鄢’也倒背如流。”赵王也冷冷道。
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上的故事,讲的是王室兄弟相残,赵王这话,是在影射小皇孙是被太子所害。如果说魏王刚刚和太子不过是斗嘴,赵王这话就是动了真怒了,所以楚王他们见状,连忙上来把话岔开了。
太子倒也没再追究,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忽然拉起弓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箭去如流星,灌木丛中忽然跃起一团红影,竟然是只通体火红的狐狸,那狐狸刚跃起,腿上寒芒一闪,竟然就这样跌落下来,倒在地上不动了。
太子的随从大喜,早有人飞身过去,捡起那只狐狸,拿了给太子看。
“恭喜殿下,这狐狸长得倒漂亮。”
然而太子却只是控住了马,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起来。
“你仔细看看这支箭,再恭喜不迟。”
侍卫提起狐狸细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狐狸穿腿而过的是一支普通的铁箭,箭羽也不是花翎,而是玄色雁翎,显然不是太子常用的箭。怪不得刚刚那狐狸,太子的箭还没到就跃了起来。
“这是……”侍卫也怔住了,看向太子,不敢乱说话。
“你去问问,这狐狸是谁打下来的,没人说话我们就拿走了。”太子仍是笑着,教他应对。
他话音未落,队伍里就响起声音。
“是我一时技痒,抱歉。”
说话的是七皇子萧邈,他不喜欢浮华,这箭一看就是他的。要换了别人,侍卫也不会这么无措了——萧邈母妃去世得早,还没满十岁,就放到皇后宫中抚养,和太子算是一起长大的,诸皇子对太子或畏惧或敌意,只有他特别一些,但如今局势混乱,所以远也不是,近也不是。
太子笑了起来。
“刚刚叫你,你又不玩,现在来捣乱。”他神色温和,似乎毫不介意:“拿去吧。”
萧邈的侍卫江放过来接过狐狸,低声道:“谢太子。”本来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却忽然有人赞叹道:“七皇子好眼光,这围场里最厉害的一只狐狸被你射下来了。”
说话的是赵王队伍中的人,是个黑衣的文士,这样的天气,他却穿着黑色鹤氅,人很干瘦,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极阴沉的感觉。
“哦,这位先生还会看狐狸?”萧邈挑了挑眉道。
“黄先生是我从关外请来的高人,不仅精通术数,对于妖精鬼怪,邪魔蛊毒的事,更是厉害。”赵王冷冷道。
他今天话里夹枪带棒,每每说出口,场面就冷下来。
只有那个黄先生,还浑不在意,笑着对萧邈道:“七皇子可要拴好了,这只狐狸是快成精的畜生,机灵得很,正在装死呢……”
他话刚刚说完,只见江放拎在手里的那只狐狸忽然弹了起来,龇牙咧嘴,只差一点就咬到了他的手腕,这黑衣文士出手如电,在狐狸额头一弹,那狐狸就瘫软下去了。
原来这狐狸一直在装死,被他点破了,没办法,才暴起伤人。江放也吓了一跳,险些松了手。
“七皇子,小道的丹炉还缺一位药,可否将这只畜生交给小道,他日仙丹炼成,定奉给七皇子。”道人恭恭敬敬地朝萧邈道。
“这只狐狸我留着有用处。”萧邈冷冷道。
“敢问是何用处……”那道人也是胆大,仍然不甘心地追问。
萧邈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人似乎有点怕他,低下了眼睛。
“喂狗。”萧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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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在围场中打了一会儿猎,太子找到几只狐狸,但是都不如那只赤狐好看,楚王见天色将黒,围场中地形复杂,他年岁最长,万一出了什么事,又要被皇上训斥他没有做兄长的样子了,连忙提议休息,大家都回了营帐,下人们早烧起篝火,一片大帐中灯火通明,酒席歌舞都已齐备,也算热闹。
太子虽然还要回宫用晚膳,却在帐中停留了一会儿,楚王坐立难安,他先笑起来:“不过是想尝尝二哥打的野味罢了,难道二哥舍不得?”
楚王实在供不起这尊大佛,只能苦笑,本想着好好伺候他吃点东西走了得了,谁知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野味一端上来,按理说是太子身边的内侍先试菜的,谁知道他刚拿起筷子,那边的黄先生就高声道:“且慢。”
“怎么了?黄先生。”赵王似乎颇为信任他,顿时站了起来。
“这野味有点古怪。”黄先生正色道。
“哦,什么古怪?难道有人下毒不成?”太子带着笑意道。
他虽然是说笑,帐中气氛却似乎一瞬间冷了下来。
“不是下毒,倒像是……”那黄先生抬起手来,放在那送上来的野味上方:“像是什么障眼法。”
然而他手上结了个法印,在野味上试了几下,仍然不见有什么变化,大家都干等着,有人终于笑了出来,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黄先生,你这才像障眼法吧?”
黄先生也笑了起来。
“这似乎是个高人的手法,小道道行微薄,解不了。不过如果太子殿下肯帮忙的话,小道倒是有点办法。”
“哦,你要本王如何帮忙?”
“说来冒犯。”黄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需要太子刺破指尖,赐小道一滴鲜血。”
“混账,太子是国之储君,怎么能随意损伤身体,你是何居心?”太子侍从呵斥道。
“太子恕罪,容小道解释。”黄先生倒也不慌,道:“我大周天子乃是真龙后裔,周身有龙威护体,一切妖邪鬼怪都无法靠近。太子是龙子,血中自然也有真龙之威,一滴血就足以破除妖法。”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平和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行。”
“那小道也没有办法,”黄先生顿了顿:“不过,还有个替代的方法。”
“什么?”太子也来了兴趣。
“赵王也是龙子,虽非储君,也有龙气护体,请赵王赐一滴血,也是一样的。”
他话这一出,帐中顿时一片死寂,谁都知道这话的重量。
事实上,这事巧也巧在,这话是由他说出口的。他的身份,往大了说,也不过一个游方道士,就算言语逾规,传到皇上那里,也不过打死之后,骂上一句妖道蛊惑人心,怪不到赵王头上。太子要为这句话大动干戈,反而要被人笑量窄。但如果不管这句话的话,这件事传言出去,以民间迷信的程度,恐怕很快要传言说赵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了。
一片安静中,赵王不说二话,接过道人递来的银针,刺破手指。道士接过针去,手上捏个法诀,闭目念念有词,众人正疑惑间,只见席中的山珍野味忽然全都化作飞烟,烟中落下一片片树叶,折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
“诸位请看。”黄先生道:“这些野味,都是高人用障眼法变成的,不过倒没有害人之意,想必是跟我们玩笑罢了。”
眨眼之间就把满桌的野味变成了树叶,众人都眼睁睁看着,想不认也不行,但仍有人高声道:“嘿,我怎么知道是高人把树叶变成肉,而不是你把肉变成了树叶呢?”
众人都在盯着树叶看,一时竟无人发现说话的人是谁,只听出是个粗犷的带着北方口音的汉子。像是萧邈背后的随从。
黄先生笑道:“不信贫道也无妨,厨房里应该还有没烹煮的野味,太子不嫌腌臜的话,可以让内侍吃下去,再吐出来,就可以看到究竟是树叶还是野味了。民间传闻,有人赴了妖怪的筵席,吃了无数山珍海味,回家肚子却仍然咕咕叫,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山精树魅不食人间烟火,哪里有饭来给人吃呢?都是用障眼法变出的食物,吃下肚去就现原形了。当然还有个办法,就是请太子把这些山珍带入皇宫,皇宫有龙神镇守,再厉害的妖法,一入宫门,立刻显型。”
他说得言之凿凿,似乎一点也不惧怕太子真拿去试,显然说的是实话了。
“本宫没那个闲心,母后还等着我用晚膳呢。”太子笑道:“树叶子留给你们吃,我可得回宫了。”
他是自幼学习帝王心术的人,怎会看不出这件事里他已经落了下风,所以不给赵王的人再纠缠的机会了。
这黄先生却意犹未尽,还提醒道:“太子的暖帽怕是做不成了,太子今天猎的狐狸,十条也有九条是树叶子呢。”
“你……”太子的侍卫想要发怒,却被太子止住了。
身形清癯却修长的储君,站在营帐的灯光下,鬓发如墨,容颜俊美,系着狐肷披风,却连眼睛也不往黄先生那看一下。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十个里面,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余九个都是滥竽充数,不是吗?”
他话音未落,侍卫已经挑起账帘,外面的风卷着鹅毛般雪花一齐扑进来,他直接走进风雪中,背影倒像极了天熹帝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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