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逃离
清明时节，春风轻拂，草木盎然。
吃完早饭，水宛如和家人一起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地扫墓。大伯一家早早就到了。堂哥们正在那里埋头除草。大伯左手端着一瓶油漆，右手拿着毛笔在墓碑的字上刷写着。而大伯母正在墓前摆祭品。很快，小叔一家也到了。
水爸爸和水妈妈将篮子里的祭品拿出来摆在墓前。水宛如和弟弟浩然、妹妹洁如，还有堂弟、堂妹们也开始动手干活。有的手拿工具除草，有的拿着成沓的纸钱在坟身上过纸。
接着，开始祭祀。每个人都拈香跪拜。水宛如点燃了香，正要跪拜，大伯母忙说：“阿公是最疼爱宛如的，生前就对宛如寄予厚望！宛如呀，请阿公保佑你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最好是稳稳定定的。”
此刻，小叔也插嘴了：“要我说，最稳定还是当老师，又轻松又体面。这也是阿公生前的愿望嘛！”
小婶轻蔑地说：“你以为老师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要读过师范才有资格的。可惜呀，错过了那个村就没那个店咯！”
大伯母不满地说：“说这些风凉话干嘛呢？不一定是当老师才叫稳定，还有其他好多好工作呀。”
水宛如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跪下。跪了好一会儿才去插香。水洁如走过来拉她的手：“姐，你看那边，好漂亮的小野花！我们过去看看吧。”水宛如点点头。
扫墓完毕，水宛如和弟弟、妹妹，三人结伴去踏青。
他们来到一条两岸都种着桃树的清溪。这条清溪的源头就是浴龙谷上的山水。清风徐来，桃花片片飘落，随着溪水向前流去。真是溪光山色，相映成趣，如诗似画。
“好美！真是景色怡人！”水洁如欢呼着，“姐，你有没有带口琴？我最喜欢听你吹《在水一方》这首曲了，可不可以给我吹一曲？”
水宛如摇下头，说：“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哦。”
水洁如噘着嘴说：“怎么不带呢？要不我跑回去拿？唉，算了！等一下回到家你再吹给我听好吗？”
“好。”
“我还要听《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还有《斯卡布罗集市》。”
三人沿着溪边继续往前走。
水浩然也不禁感叹着：“美哉！美哉！”
水洁如笑说：“中文系的大才子大发感叹，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吟诗作对了？”
水浩然摇摇头说：“惭愧！惭愧！学识还太浅，还不会作诗。”
“此情此景，应该有诗才应景。不会作诗，背诗总会吧？”水洁如思索了一会儿，“对，就背诗。我们三人来比赛背诗。让我来出个题目，这里有溪又有桃，对了，要说出既含有‘桃’字又含有‘水’字的诗句。”
水浩然爽快道：“好！听你！”
水洁如说：“那我先说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注1
水浩然不假思索就说一句：“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2
水洁如拍拍水宛如的肩膀，说：“姐，到你了。”
水宛如又摇头：“你们说就好了，我听着。”
水洁如嘟嘟嘴：“不行！三人一起参与才好玩。”
水宛如说：“那我就给你们做裁判好了。”
“好吧。”水洁如接着又说出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3
水浩然脱口而出：“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4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5
“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6
水洁如挠挠头：“桃……桃……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7
水宛如严肃地说：“这个不算，有桃无水。”
水洁如狡辩道：“哪里没水？你没听说过‘酒水’吗？酒水酒水，有酒就有水嘛。”说完，自己都嘻嘻笑了起来。
“这也行？”水浩然瞪着她，“如果这也算的话，那我这一句也可以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8
水洁如大叫：“怎么可以算，也是有桃无水。”
“怎么不算？冰雪化了就是水。”
“狡辩之词！”
“谁狡辩？”
“你！”
“反正就是不算！”
“那这句算不算：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还有这句：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这句呢：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到你了！”9，10，11
“你一口气说这么多，都被你说完啦。”
“哪里就说完了，还有很多呢，这句……”
“够啦，够啦！中文系的大才子，知道你厉害！我认输了！但你绝对没有姐厉害。你敢跟姐比吗？敢不敢和姐玩诗词接龙？”
“好了，别吵了！你们都厉害！”水宛如被他们两人逗得笑了起来，“吵嘴最厉害！”
水洁如拍着手高兴地说：“太好了！姐终于笑了！我们就是逗你笑的。嘻嘻!”
水宛如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就你最调皮！”
三人边打闹边走着。
水宛如说：“说到有桃又有水，我忽然想起一篇《桃溪文》，绝对应景。想不想听？”
“想！”
“快说快说！”
水宛如微微一笑，念道：“盖有泉焉，其流清以长，潺湲可爱，足供幽人之玩也。又有桃焉，其华秾而郁，艳冶堪怜，足悦士女之目也。溪而有桃，则波光愈增其媚，临流潋滟，如逢仙府于武陵；桃而俯溪，则芳华更饶其韵，幽香芬郁，如遇仙子于天台。花染流纹摇锦浪，泄天地之文章；水流花片弄清华，绘古今之图画。乡之士，日饮其水，故锦心绣口，代不乏人；乡之女，日食其实，故宜室宜家，也多其誉。”12
“妙哉！妙哉！”
“果然应景！姐好厉害，这么长一篇古文，竟念得这么流利！”水洁如拍手称赞道。
水浩然赞叹：“好一句‘乡之士，日饮其水，故锦心绣口，代不乏人；乡之女，日食其实，故宜室宜家，也多其誉。’”
水洁如乐了：“我们就是喝着这样一条清溪的水长大的，真是有福啊！”
水浩然摇头晃脑说：“‘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仙源之水，当然有福！”13
水宛如笑道：“‘乡之士，日饮其水，故锦心绣口’，你这‘乡之士’，果真‘锦心绣口’！”
“姐姐过奖了！”水浩然粲然一笑，“‘乡之女，日食其实，故宜室宜家’，将来不知谁娶了你这‘乡之女’，那才是有福呢。”
星期日下午，水浩然和水洁如都各自搭车回学校去了。水宛如继续在家住着。
星期二晚上，林老师上门来找水爸爸喝茶聊天。水宛如的大伯和小叔刚好也在。聊着聊着，他们就聊到水宛如找工作的事了。都在替水宛如担心，他们觉得像水宛如这样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实在不适合到大城市去闯。应该在家乡找一份稳定、轻松的工作，工资低一点都无所谓。
小叔惋惜：“照我说，她最适合的还是当老师。可惜，当初她不肯去读师范。”
大伯摇头：“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用？”
水爸爸叹息：“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主见了。”
“当老师？”林老师想了一会儿：“要不，就回母校来当代课教师？”
水爸爸眼睛一亮：“她没读过师范，还能去当老师？”
林老师微笑：“她是我教过的学生，我很了解她。她一向好学，最主要是有悟性。虽然没上过师范学校，但只要有底子有潜力，还是可以培养的。她以后也可以边教边函授嘛。你知道，浴龙谷是一个偏僻的小山庄，很多外地老师都不愿到这里来教，学校还是很缺教师的。所以，只要有学识有责任心，学校还是会酌情考虑的。”
“那真是太好了！”
“那麻烦林老师和校长说一说。”
“真的？”
“真的，林老师昨晚又过来了，他亲口说的。”
“那真好！还是可以当老师的。”
“不过工资有点低，代课老师工资才三四百元。”
“啊？才三四百元？”
“代课老师嘛，以后转正了才会加高点。”
“想不到，最终还是回来教书。早知，当时就不应该放弃啊。我隔壁彩鸾的女儿，当年和她同一届毕业，去读了师范，现在溪东小学教书，一个月工资七八百元。高一倍啊。唉！当时……阿妹哟，都不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竟同意她去读高中！浪费钱，还浪费时间。转了一圈，还是回来当老师。”
水宛如刚要踏进家门，就听到大姨和妈妈在聊她的事情，她不好意思走进去，只好缩回脚，站在门楼肚内。这番话，一字一字传进她耳内，就如一针一针刺在她心里……
刚好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水宛如急忙跑开，直跑到门前大路边，才接了电话。原来是花城一家文化公司通知她下星期一上午过去面试。
星期六上午，水洁如放假回来。她听妈妈说姐姐有机会回村里当代课教师，高兴极了！欢呼雀跃着！大呼：“太好了！以后姐姐可以经常陪我玩飞花令了。”
一整天，水洁如一直缠着水宛如，要姐姐陪她玩飞花令。可是水宛如自从昨天无意听到大姨和妈妈的那番谈话，那句“浪费钱，还浪费时间。转了一圈，还是回来当老师”，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着。玩起飞花令来，她一直心不在焉，才说了一两句，就说不下去了。
晚上，水爸爸和水洁如有事出门去了。水宛如来到妈妈房间里，妈妈正坐在藤椅上织毛衣。
“妈。”
“哦，宛如。”妈妈抬起头，望着她，觉得她好像有话要说，就指着旁边的藤椅说，“坐。”
水宛如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昨天花城有一家文化公司通知我后天去面试。”
水妈妈一愣：“去花城面试？”
“是的！妈，我想去试一试。”
“还要去花城？不是……不是说好……”
“妈，这是一家文化公司，我觉得挺喜欢的，我真的想去试一试。”
“真的想去？”
“真的！”
“还是别去吧，现在有机会回来教书，就别再错过啦。”
“我不想回来教书！”
“你不是……不是很喜欢当老师的吗？”
“妈，现在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我承不承受得起的问题了！”水宛如哭着说。
水妈妈看着她哭得满脸泪水，慌忙放下毛衣毛针，起身过去一把将她抱住。
“宛如，别哭！别哭！”
“妈，难道我们当初都错了吗？”
“宛如，你是不是昨天听到……”
“妈，对不起！是我没用！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去读个高中，现在就变成个罪人！”
水宛如眼泪汩汩直流，把妈妈的衣襟都洇湿了。
“宛如，我明白你的心情。”妈妈用手轻轻安抚着她，“宛如，其实大家都是关心你的。大姨……大姨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向来说话就是那么直接。她一直都是疼爱你的，你别怪她……”
“我没怪她，我怪我自己……妈，明天我一定要去花城！”
“好！”
水宛如一大早就起身。妹妹还在睡觉，她还不知道姐姐今天就要去花城了。水宛如不让妈妈告诉她，如果让她知道，她一定会缠着姐姐，想尽法子哄着姐姐。水宛如知道妹妹很想她留下来，她知道自己到时心一软，就走不成了。
客车开动了。
水宛如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手里捧着一本汪国真的诗集。她一直盯着那首《热爱生命》——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
不知过了多久，水宛如才合上诗集，然后她打开mp3听起歌来。她倚着车窗，望着窗外疾飞而去的一幕幕景色，往事也一幕幕闪现而过。此时，mp3播放到了李琛的《窗外》——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
水宛如听到这，想着她那可爱的妹妹，眼泪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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