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你是谁？”
幽暗中一道跃动的火焰，在幽紫的黑幕中忽明忽暗。重钰的仙识在这没有边际的虚空中飘荡。直到这团火焰突然燃起，重钰忽而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虚空中，一抬手，指尖，点点莹莹暗紫色的流光如细沙般流过，悬浮在这片浩瀚无边际的世界里。重钰朝下方看去，不由得一惊，自己的仙身躺在脚边，一点点逐渐同化为虚空中的流光向四方散去。
这地方竟然能腐蚀仙身？
重钰忙不迭地从仙身中去摸那个骨笛，他想起了姑凉山上那个叫阿衍的紫衣女子。可是自己的手像空气一般扑了个空，什么也抓不住。
那团燃起的火焰朝重钰飞了过来，飘渺的火光在黑幕中跃动，火焰的中心有数道蓝色的丝线，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在里面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重钰被这飞来的不知名火焰吓得后退了几步，这时候火焰突然摇身变成了一只火凤，盘旋在虚空中。凤鸣刺耳，引起脑中一阵剧痛，重钰捂住耳朵，双眼一黑，等睁开眼，却是一片雨林。
下雨了，雨滴清凉的触感打在身上，清新的混合着泥土味的气息充满胸腔，重钰迈开脚步，却惊奇地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脚。他顺手往脸上摸去，心中顿感大惊，这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此时林中传来一声响动，他汗毛直立往身后看去，忍不住脚下一滑，惊倒在了地上。远处，一个老妪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一双死目紧紧盯着自己。雨水顺着褶皱的皮肤滑落，老妪突然抬起握刀的手刺了过来。重钰爬起身朝雨林深处奔了开去。
雨越下越大，白色的连天水雾分不清道路。绿色的植被，被打弯了倒在地上盖住了路。重钰紧张望着四周，那老妪消失不见了，只听得见雨刷落的声音，还有一丝丝地面蠕动的声响。
背后忽而拔凉，重钰猛地回头看去，一只巨蟒突然钻出了地面。重钰险些以为是吞了自己的那只。只见这只巨蟒浑身暗紫色鳞片，漆黑的双瞳如黑曜石般看着自己。
“你是谁？别…别吃我。”
巨蟒吐着红信，沙哑的声音从腹腔内传了出来：“是她不公，你别怪我。”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还未及重钰说完，锋利的蛇牙张口就咬了过来，重钰疯似的往前跑，雨林中，植被带着细齿状的叶片划破了一片片皮肤，巨蟒在身后紧追不舍。风在耳边呼啸，前方，一条河从天上倒挂了下来，脚下突然一腾空，重钰掉下了悬崖，落进了倾泻下来的河水中。刺骨的寒冷如利刃般穿胸而过。火龙之身，怎会怕冷？耳边忽而响起了父君的声音。重钰睁开眼，努力往上游去，一出水面，黑暗夜空中，浓云遮月。宽阔的河面上，无数的河灯，向远处漂去。这里是洛水？重钰回过神来，背后飞来一女仙，白衣飘飞，仙姿卓绝，眼睛里的神色睥睨万物却又带着一丝苦楚。女仙回头朝自己看来，重钰惊得呼喊了一句：“兮何！”女仙恍若未闻般看着远去的河灯，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手中忽然变出一盏莲花状的河灯顺着水波漂走了。重钰还想唤她，虚空中那团火焰却突然出现，眨眼间飞入了重钰的龙印中，刺痛延着神经游走，眼前的景象变得支离破碎，重钰脚下一空，径直坠了下去。
等再次醒来，身旁躺着的仍是自己正在消散的仙身，火凤依旧飞舞在头顶。见重钰醒了，盘旋落下化成一个燃着的火人。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是这归墟中的精神游丝燃着的心火。”
“心火？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经历那些奇怪的事情？”重钰心下惊讶自己的口吃竟然转好了。
“你进入了错乱的时光洪流中，他人的记忆和你的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忆染。”
“忆染？那是谁的记忆？”
火人掌中，数道蓝色的丝线泛着斑驳银光，“是他的记忆。”虚空中传来火人的一声叹息：“你看这归墟中，充斥的这些流光。死去的人成了灰，残存的精神游丝混合着灰烬被这巨蟒吞入了腹内。”火人一吹手掌，幽蓝的精神游丝飘向了重钰，无数个人影浮现在游丝中，却看不清面目。“这精神游丝载着他的记忆，在这归墟中不曾消亡。我在沉睡中燃烧，偶尔也会有一些人出现在这里，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与记忆主人产生忆染之人。”
“我娘说过，仙人陨灭后，仙识会一同消散。我不明白，为何他陨灭了之后还能有裹挟着记忆的精神游丝在这世间燃烧？”
“若不是恰巧被这归墟所化的巨蟒所吞噬，兴许早就在身死的那一日就悉数消散了吧。”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在这归墟中存在不知年月，作为游丝燃烧的心火，我无数次尝试与那记忆主人对话，却不曾得到任何的回应。兴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吧。”
“为什么我能看到他的记忆？为什么能和他产生忆染？”重钰喃喃自语，这时候，他突然留意到自己的仙身被归墟腐蚀到露出了仙骨，隐隐金色的光芒从中透出。“你知道怎样才能保住我的仙身不灭吗？还有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兮何…兮何还在外面等我。”
“你是说外面那些人？”火人在虚空中划开了一道口子，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帘。成片的龙兵围绕在北海结界外与巨蟒打斗在一起，银光四射的骨扇登时将上空巨大的仙网震得粉碎。兮何被无常鬼君揽在身边，嘴角泛着血。
“兮何受伤了！”重钰惊呼：“我要去救她。你一定有办法，一定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归墟是终结之地，腐化万物。我没有办法。但是，如果这精神游丝的主人愿意帮你，游丝残存的力量或许可以助你出了这归墟。”
“可是，他不是已经殒灭了吗？如何能帮到我呢？”
“我身为游丝心火，可以送你入游丝中残留的记忆与他相遇。倘若他愿意帮你，亡人记忆的念动边能操控精神游丝送你出归墟。不过……”
“不过什么？”
火人迟迟不开口，许久后才说到：“如果他愿意帮你，精神游丝便会与你融为一体，如此，游丝中的力量才能助你出去。但是，你或许会沾上游丝主人的气息，变得你不再是你。而我，也会成为你的心火，与你共进退。”
重钰不说话，迟疑地盯着自己的仙身：“你说过这归墟中也出现过其他人，可是被这巨蟒吞噬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出去。为何这精神游丝有这般力量可以送我出归墟？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也想知道我从哪里来，又为何存在这世上。”
重钰紧紧抿起的嘴一松，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如果就这样死在这归墟中，父君娘亲，还有受伤的兮何，哪一个他都不能割舍。于是下定决心便让火人带自己去见那记忆的主人。那火人变成初时的那团火焰飞入了重钰的龙印中。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剧痛后重钰睁开眼，一个白衣青年站在虚空中，如瀑长发倾泻下来，玄黑勾金的衣裳未风而动，重钰看呆了眼。他是…绪渊？不对，重钰仔细一看，不，不是绪渊。为何他和绪渊看起来如此相像？
“你是谁？”温润的嗓音如初升的旭日般让重钰心头一颤，那人远远站在虚空中背对着自己，始终不曾回头。
“我是重钰，您是精神游丝的主人？”
“心火送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恳求您送我出归墟。心火说您的精神游丝残存的力量可以做到。”
白衣青年不说话，立在上空，身姿飘渺绝尘。重钰心中忐忑，无比希冀地看着那身影。
“你生得神骨，是这精神游丝最好的寄主。倘若你答应替我做一件事情，我便送你出归墟。”
重钰点头，却见那人缓缓道出一句话，犹如霹雳一般击打在重钰心上。
北海结界外，疾驰的巨蟒忽而感应到了什么般，张开了巨口，火龙真身从里面飞出，跃动着赤红色的鳞片。应赢一惊，立刻收了阵势。那火龙从天而降变成一个小仙君模样立于无常身边，额间的龙印染上了一点红色。无常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重钰指尖向兮何额头中探去，幸好没有大碍。
“入了归墟的人，你是这六界唯一一个完好无损出来的。”无常浅浅说了一句，却没有看重钰。鏖战许久，四下里都是受伤的东海龙兵，应赢嘴角泛着一丝血，紧盯着巨蟒头顶上的三人。重钰握紧了拳，对无常行了一礼：“重九多谢无常鬼君相救兮何之情。”“重九？”骨扇下的人嘴角扯出一个俊美的弧度：“你若是不亮出身份的话，东海势大，势必不会放过北海。若是西海介入，此事或许还有回环之地。”“鬼君您知道我的身份？”“神骨之息异于常人，本君不曾点破。”重钰立刻明白了无常的意思，谢过无常后，朝应赢飞了过去，看着远去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扇后的面容，眉心微蹙。
小巧的身影比同龄的仙君还要瘦弱些，却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气息。重钰飞到了应赢面前，立刻被淹没在人群中。应赢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透着奶气的娃娃。
“这位将领，我是西海龙君重匙之子重钰，敢问将军何故兴兵北海？”
“你就是重匙的儿子？”
“是。”
“哈哈，你们看看，这个就是六界那个出了名的傻子。哈哈。”嘲笑声四起，重钰却不动怒。应赢一拍重钰的肩膀，浑厚的仙力袭来，险些跪了下去：“小子，没在西海陪你爹炼仙丹，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四周又是一声哄笑，重钰一抬眼，一丝丝金色的光芒在瞳孔间游走，却不易察觉：“我与那位鬼君身旁的女仙君路过北海，救下了一个与巨蟒打斗的少年。不知将军可是为了那少年而来？”应赢止住了笑声：“不错，那小贼盗取了东海的法器逃到了北海，本君特地来找北海女君要个说法。”“将军冤枉北海了，是将军口中的盗贼不敌巨蟒，便用法器与巨蟒打斗，结果法器伤了巨蟒一只眼，却也被巨蟒□□毁了，此事前后都与北海无关。”“你和那北海女君是什么关系？居然这般袒护北海。”“重钰只是如实相告。”“没关系就别碍着本君的事。”应赢拔起地上的佩剑，剑尖直指重钰鼻尖。无常拿扇的手紧了紧，丝丝鬼力溢满扇面，重钰沉眼，迎着剑尖走了过去，吓得应赢手一抖，只见重钰近身站在应赢面前低声道：“东海这般欺负北海，天帝知道吗？”应赢表情凝住了，重钰不徐不疾接着说：“天帝想要六界安宁，东海这么做，显然是违背仙规，还请将军收兵回东海，北海必然不会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居然被一个雏儿威胁了，应赢往地上啐了一口：“东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西海来管？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没有晋升神君呢就敢在本君面前放肆。本君告诉你，就是那重匙来了，本君也不放在眼里，你能奈我何？”“将军莫不是忘了，我和天宫宸峨公主的婚约六界皆知。西海的事情，天帝岂会不过问？当年北海女君赠与西海地心龙晶，我父君重匙说过，若有一天北海有难，我西海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将来我若晋位神君，将军今日退兵北海的情，重钰感激不尽。何况将军也知道，北海女君尚未现身，光是这北海护海法阵就困得东海不得进入。和巨蟒交战，上面那位鬼君未曾出手，将军带来的龙兵已经伤成这样，如此下去，于东海无利，重钰恳请将军收兵回东海。”
西海少君心智沉稳，语出惊人，应赢暗自对眼前的瘦弱少君另眼相看，说话绵里藏针，进退有度，被一再羞辱，却也不恼怒，有如此气度的人怎会是别人口中的傻子？那执扇的冷面鬼君虽一言不发，却深不可测。光凭一柄扇子便能破了东海的仙网，如此耗下去，若是那北海女君现身，怕是东海再无招架之力。没想到扯上了西海，算是自己不走运。应赢堵在口里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时，远处响起洪亮的笑声，众人回头一看，应赢立刻收起佩剑朝来者行礼：“龙君。”应颜落在重钰身边，重钰刚欲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西海少君见了本君不必行礼，六界未来的神君，本君还需多多仰仗啊，哈哈，哈哈。”“龙君，此事想必是个误会，那法器已经被巨蟒所毁，偷盗之人也不见了踪迹，还望龙君明察。”应颜少有这般客气待人，一旁的应赢十分不自在。“既然少君开口，本君一定明察，此事就到此为止，待本君捉住那偷盗之人，再仔细审问这其中缘由。本君这就带着龙兵回府，少君也早日回西海，免得你母亲担忧。”“多谢龙君。”应颜一个神色示下，应赢即刻衣袍一挥，收兵回了府。临走前，应颜朝身后瞥了一眼，来时还站在巨蟒头上的鬼君，此时却消失不见，当时急于斡旋不曾看清那鬼君的面容。目光又落在了逐渐远去的重钰身上，不可思议地眯起了眼，莫非这西海少君是在装傻？区区五百岁便有这般心智，倘若再过个五百年，怕是东海地位不保，介时如何应付得来？一道冷光从龙目中射出来，应颜一转头，消失在了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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