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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龙舌兰的谎言


依照蛇头的吩咐,这群偷渡客一上岸就找到当地的驻军,以受到迫害为由寻求政治庇护。那几年,美国的法律对这类人很包容,他们很快被驻军空运去了西雅图的移民监狱。
半年后,接受完调查的辛霓被蛇头保释出狱。她有了个税号,也有了在这片土地合法生存的机会。
她不想再跟过去的任何人牵扯上瓜葛,为防有人循着这条线找到她,一攒够机票钱,她就去了曼哈顿。也正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新生后最重大的转机——陈致。
和她接触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陈致是那样的真实。他有一些烟火人间里的俗气,有一些自以为是的精明,有一些八面见光的滑头,但若是你能收服他,他又有一片足够动人的赤诚天真。
那天在马里兰州,他向她求婚,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个“好”,内心其实是当了真的。他们是那样的互相需要,他想要她的全部,那个“全部”刚好是她不吝惜的;她想要他给的一点温暖,那点温暖也恰好是他最不欠缺的。这样互惠互利的结合,也许不够纯粹,却是能天长地久的。
从旧金山回到曼哈顿,他们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陈致心里固然风急火燎的,可婚礼的细节和日期怎么也定不下来。他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酒店看了十几家,婚纱从Vera  Wang看到Elie  Saab,总能挑出配不上她的地方。如此一来,原本迫在眉睫的事情又有些遥遥无期了。辛霓本就无所谓婚姻,她由得他作天作地,只要他高兴就好。
进5月后,辛霓将买钻石送的那只杯子找了出来。她以陈致的名义,将它委托给了苏富比。苏富比办事处的人在接受委托前,对辛霓拿来的杯子做了番鉴定,最后报了个一千万美金的估价。
乍然听到那个数字,陈致难以置信:“多少?”
工作人员重复一遍,起身握住陈致的手:“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相信这只天青釉的汝窑杯会是今年春拍的宠儿!”
陈致忍到出门,忍到车驶离约克大道,才如梦初醒道:“一千万美刀,你捡了这么大一漏?你一点也不激动?”
“在马里兰州时已经激动过了。”辛霓莞尔一笑。
“你那时候就知道这杯子值一千万美元?你城府够深的!”
“不止,拍出价至少是一千五百万。”
陈致有些失态:“我干了小半辈子也不过这点身家,你买个杯子就赚回来了?简直天方夜谭。”
“少见多怪。早些年有人花十块钱在潘家园地摊上买了只海螺,转手一千万人民币拍出去了,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致摇头。
“那是密宗的法螺,而且还是只极稀罕珍贵的右旋螺。如今怕是一千万也买不到了。”
“你学考古的?”陈致一直没放弃对她身世背景的探究。
“不是。”
“祖上是做这个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辛霓仔细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祖上是杀猪的。”
“噗!”陈致没忍住笑出声来,“你逗我玩儿呢!”
“你这个人,真假好坏都分不清。”
“那一千五百万你打算怎么花?”
“买票。”
“什么票这么贵?”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只汝窑杯最终以一千八百万美元天价拍出,趁着新闻热度,辛霓又以陈致的名义将钱悉数捐给了一家笛鸻保护基金会。陈致的照片很快上了新闻头条,而他的身份也从中餐厅老板变成了来自东方的神秘“老钱”。
“一千八百万都捐给了鸟?”陈致哭笑不得,“如果要做慈善,华人街还有很多学校需要改善,贫民窟里还有小孩等着救济。”
“比起贫民窟,你想认识的上流人士似乎更喜欢去风景漂亮的笛鸻保护区打发时间。”
陈致缄口,他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出几日,那家笛鸻保护基金会的CEO向陈致发来晚宴邀请。
陈致看完那封热情洋溢的邀请函,又看看落款的Edward  Adam  Trandahl——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美国政府换届后产生的政商界新贵,金融类媒体热烈吹捧的对象。
他伸手揽住辛霓:“一千八百万美刀买张门票,你真舍得。”
辛霓回头,语气里难得的温柔:“你不是想进上东区吗?”
原来她不想欠他。陈致的目光一下暗淡了。
辛霓看透了他的心思,嫣然一笑道:“只许你三书六聘,不许我备一份嫁妆?”
这是她头一回就两人的婚事吐露心声,陈致顿时动了情,将她环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辛霓收起笑,靠在他怀里,目视着落地窗外的草坪,眼神落去铁艺栅栏处,她想,明年要在那里种上一丛月季。
为赴那天的晚宴,陈致砸三十万买了高定礼服,又请了纽约最有名的礼仪专家贴身恶补美国社交礼仪。尽管上东区的“新钱”们以骄奢放纵为乐,以酗酒爆粗为个性,但作为还没有进门的新人,他必须让自己看上去“上流”。
赴宴当天,辛霓将自己亲手做的一只领结系在他脖子上,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好运。”
晚宴在Trandahl先生的私邸举行。
陈致抵达时,那座维也纳宫殿式的大别墅已化为璀璨光河。他跟着引路人信步穿过花园、人工湖,在香花灯烛间历阶而上。所过之处,不乏女宾向他侧目张望。她们都是自己丈夫的耳目,打探着男士不便打探的信息:新血的穿着、气度。
陈致走到Trandahl近前时,Trandahl像刚知道他到访似的,停下与客人的交谈,热情地迎上前一步:“陈,你的到来让这里蓬荜生辉。”
Trandahl引着陈致,朝底下众人做了一番生动的介绍。
陈致微笑听着,虽然Trandahl的介绍浮夸得厉害,但他明显对他做过一番调查。
Trandahl叫来侍者,亲手为陈致斟上香槟:“欢迎你,华人世界的新朋友。”
Trandahl夫人亦向陈致敬酒:“陈先生,感谢你为改善笛鸻栖息地所作出的贡献。”
一席话下来,他们与陈致俨然成了至交好友。
很快有新面孔来找陈致攀谈,陈致一一将来人应酬了去,方又举着杯子去寻找他的猎物。
他的目标是人脉丰厚的“老钱”。认准目标后,他用神秘的东方作为切入点,引起了那几人的谈兴。他恰到好处地提到一些骇人听闻的秘术,又把从辛霓那里现学的古董知识做了番巧妙的卖弄。他们很快将陈致定义为一个表面平平,实则拥有大量收藏品的隐形巨富。
约莫九点,夜空里飘起毛毛细雨,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如火如荼的晚宴进程。众人或移至游廊,或移至湖畔的阳伞下交谈。乐队报复性地演奏起激情澎湃的交响乐,企图用雄壮辉煌的乐声扫去糟糕天气的影响。
一个篇章的奏停,庄园的大门再度打开,一辆黑色兰博基尼无声地停在了门外。
那辆车一直停在门口,车灯亮着,只有雨刷在车窗前机械地摆动,像一头忽然闯入的兽。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辆车吸引了过去,包括陈致。
Trandahl先生举着伞,带着侍者快步拾级而下,小跑到那辆车前。
车门打开,Trandahl先生将伞递到后座门口,一个身影躬身而出,于伞下站定。
Trandahl的侍者撑开伞,巧妙地将Trandahl换出来,谄媚地举着伞引来人进去。
所有人都在张望着,陈致也不例外,他站在高处,眯着眼睛打量。
远远看去,只见那人身姿挺拔,步伐快而有力,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阴沉的肃杀之气。
Trandahl走得没他快,几乎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二人步上台阶,走到灯火明亮处,所有人才讶异地发现,来人竟生着张华人面孔。
众人面面相觑,这张脸从未在曼哈顿出现过。他看上去很年轻,还是个华人,他们猜不出Trandahl如此殷勤的理由。
Trandahl并没有隆重地介绍来人,轻描淡写一句话:“这是我的中国朋友祁先生。”
陈致打量着祁先生,猜测他的来历。
感觉到陈致的目光,那人侧过脸,瞥了陈致一眼。他的眼神并不凌厉,却叫陈致莫名惊悸了一下。
陈致正寻思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那人反倒先一步朝他走来。
Trandahl跟上前介绍:“祁,这是陈先生。”
陈致朝那人伸出手,含笑致意:“我叫陈致!”
来人抬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冷淡却不疏离:“祁遇川。”
他态度并不轻慢,甚至可谓谦和有礼,气势上却压人一头,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隔这么近,陈致将他看得分明,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他似是潮州一带的人,肤色偏黑,深目削颊,一张脸斧劈刀裁般刚毅英俊。
陈致正琢磨如何搭话,祁遇川反倒先开口:“陈先生的领结很别致。”
他的声音难得的好听,并没有南方口音。
陈致没料到他的着眼点竟在这上头,愣了愣,想起辛霓一针一线做这只领结时的样子,神情都温柔了几分:“内人做的小玩意,祁先生要是感兴趣,改天我让她做一只送你。”
祁遇川举杯向他敬酒,眸色幽深:“好。谢谢。”
因为离得近,陈致将他看得分明。他的眉眼间距很近,且生得深刻,黑夜里对视,只觉得阴翳非常,半分人情味也无。陈致第二次被那森寒的眼神震慑,竟讷讷起来。
祁遇川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再不理会陈致,转身便走了。
自从祁遇川到了以后,Trandahl先生再无应酬旁人的心思,他将场面留给夫人,客客气气地引着他去了楼上。
陈致掂着杯子仰望楼上,暗想,也不知道这祁先生能给Trandahl什么利好,惹他这样低声下气。
宴会结束,陈致已有些微醺。他轻飘飘地坐在后座上,眼睛微瞑,嘴角噙着笑意。
这大约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晚上,过了今晚,他将要去上流人的世界开疆扩土。他耳畔还有舞曲的余音,眼前仍然回放着衣香鬓影的凌乱残片。他忽然想到那个让他风光打了折扣的祁先生,缓缓睁开眼睛,将那只领结摘了下来。
烟灰色真丝和皮革拼接成的蝴蝶结,上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瓷片,明明用材繁复,看上去却简约优雅。他的阿霓总是给他惊喜。
想到辛霓,他不免开口催促司机:“再快一点。”
司机提高速度开了一阵后,不安道:“陈先生,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我们快他也快。”
陈致一凛,回头看去,果见一辆悍马跟着他们的车。陈致迟疑了一下:“出了高速口再看看。”
结果是虚惊一场,出了高速口,那辆悍马忽然提速超过他们,绝尘而去。
回到别墅时,辛霓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
“这么晚还不睡?”陈致走到她脚后坐下。
“等着分享你的好心情。”辛霓合上书,支着头看他。她神情有几分困倦慵懒,看上去平添风情。
陈致便将宴会上的细节一一道来,只是抹去了祁遇川。
“Trandahl很喜欢你给我做的领结。不如你再寻个闲暇做一只,做下次拜访时的礼物。”
辛霓一下子没了谈兴,直起身懒懒说:“不要。我可不是卖艺的。”
她从沙发上起身,往楼梯口走去。陈致快步追上她,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我糟蹋了你的心意。”
辛霓回身,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知道就好……晚安。”
说完,她轻轻挣开陈致的拥抱,扶着栏杆朝楼上走去。
陈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他穿着睡袍,懒懒走到窗边。
窗外的大草坪上,辛霓正在给新种的泰国球兰搭爬藤架。
他笑吟吟地看了她半天,方才去洗漱更衣。慢吞吞地将自己收拾齐整,陈致去厨房找了三文鱼和蟹子酱,准备开火做饭。
辛霓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伸出半张脸瞄流理台上的食物:“中午吃什么呢?”
“三文鱼蟹子饭。”
“我还想要个奶油蘑菇汤。”
“遵命,女王大人。”陈致回头,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尘土,“脏兮兮的。以后这种事情交给工人做就行了。”
“那我干什么呢?坐在沙发上啃指甲吗?”
陈致微微一笑:“上楼洗澡,一会儿开饭了。”
临出门前,辛霓返身补了一句:“再加一个水果沙拉。”
陈致心情大好,一边哗啦啦放水料理食材,一边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他正要往水果里拌起司,突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腰椎上。他缓缓抬眸,透过玻璃窗看到五个荷枪实弹的黑衣男子无声立在他身后。
他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冷汗涔涔地从额上冒出。
这样大的阵仗,看来并不是小混混入室抢劫这么简单。这一刻,他只祈求楼上的辛霓千万不要出现。
他怀疑是最近的风头引来的祸患,他缓缓举起手:“我的收藏品都在曼哈顿的公寓里。如果你们想要,我这就带你们去取。”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人用膝盖撞得跪倒在地。电光石火间,陈致就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那些人将他押回客厅,将他摁坐在沙发里。
陈致自沙发里挣扎而起,冷不防倒抽了口冷气,只见昨晚那位祁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男子。
陈致联系昨夜种种,很快明白是那只领结招来了祸患。
他刚准备开口,祁遇川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起身,朝辛霓所处的二楼走去。
辛霓泡在兑了红花缅栀精油的浴汤里,浴缸边的苹果音响里播着音乐,她的神思在水、香气、缥缈的乐声里放松、晃荡,就在她几乎入定时,一道脚步声自卧室门口响起。
她心跳漏了一拍,和陈致相处多日,他从未有过这样逾矩的行为,她感觉事态异常,绷紧身体,刺探性地询问:“陈致?”
她悄无声息地爬起来,伸手去够浴袍,发现浴袍竟未带进来,她懊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来人走到浴室外,在斜对面的阳台靠椅上坐下。就在辛霓的紧张抵达峰值时,阳台上传来“嗒”的一响,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传来。
辛霓的心“咯噔”一下:陈致不抽烟的。
“陈致,打扰女士洗澡是不礼貌的……”辛霓故作淡定地麻痹来人,凝神屏气地拿过手机,暗暗拨了911。
这时,阳台上的人开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他语气平静,像在同她闲话家常。
“咚”的一声,手机自辛霓骤然僵硬的手里滑落进浴缸。她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鸡皮疙瘩爬满四肢。她抱着浴巾,本能地往墙壁里缩,恨不得凭肉身钻进钢筋水泥里。
浴帘被拉开,祁遇川阴云密布的脸一点点出现在她眼前。
切实看清了祁遇川,辛霓反而没刚才那么怕了。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她心底猛地蹿起来,他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他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九死一生才得来的平静?世间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为什么死的那些人里偏没有他!
她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在心里默默地诅咒他。如果可以,她愿意拿一切换这个人从眼前消失。
祁遇川盯着她因恐惧和仇恨变得扭曲的脸,锋锐逼人的双眼里有了一抹辛霓从未见过的森然。
她的手腕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她对自己说,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祁遇川!他终于要揭开温情的画皮,露出冷酷、邪恶的真面目了。
祁遇川在浴缸边缘坐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托起:“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辛霓咬着牙,恨恨地瞪着他:“我哪里还有什么家?”
祁遇川托着他下巴的手略一用劲:“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辛霓倔强地挣了挣,毅然道:“我不会跟你走。要么你杀了我,带我的骨灰回去。”
祁遇川慢条斯理地说:“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我是个合法商人——你不走也行,底下那个男人我带回去教训教训。”
“禽兽!”辛霓急怒交加,肩头微微发颤。
祁遇川将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返身回卧室,挑起床上的浴袍递到辛霓面前:“我给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辛霓僵僵地站在那里,这时,她想起自己是个受害者,她或可用这种身份打动他。她的表情软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祁遇川,念在过去那一点点情分上,你放过我们吧。”
“谁们?”祁遇川声调一扬,额角暴起青筋。他强忍着无名之火,冷冷说,“要能放得过,我就不来了。”
辛霓压抑着痛苦,颤声诘问:“我还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
祁遇川失去耐心,将手里的袍子一扔,捉住她两条手臂一提一带,将她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辛霓疯狂地挣扎踢打,却被他重重地丢在了床上。
辛霓抓过被子捂住自己,忍泪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祁遇川寒着脸朝门口走去:“我给你一分钟穿好衣服。晚一秒,你就去给底下那个男人买棺材。”
辛霓一边发抖,一边找了条裙子胡乱套上,深吸了口气出门。
祁遇川回头,见她已经平静下来,他满意地点头:“跟他道个别,好聚好散。”
辛霓木木然跟着他下楼。
见到被五花大绑的陈致,辛霓心中一阵酸楚。她走到他身边,千辛万苦将绳索解开,抬起手想触他的脸,却又顿住。良久,她嘴角勉强一勾:“说了我是个会害人的画皮鬼,你偏不信。”
陈致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眼泪骤然落下。
“陈致……家里的花记得浇水,万代兰和球兰怕涝,每天拿水壶喷喷叶面就好。春天别忘了在东边的栅栏下种上月季,这是我想做又来不及做的。上次旅行买回来的古董都是真的,你留着或是卖了——陈致,我要走了,奶油蘑菇汤我喝不了了。”
听到最后,陈致泣不成声:“你还会回来吗?”
辛霓点点头,强笑指着窗外开得正好的龙舌兰:“等龙舌兰再开的时候我就回来。”
闻言,在旁边玩着打火机的祁遇川抬头,幽冷地看了眼辛霓。
那年在北京,他们逛完颐和园,随便进了一间叫龙舌兰小馆的餐厅用餐。辛霓见店内四处陈列着龙舌兰,不禁好奇地询问店主为什么独爱这种花。店主告诉他们,龙舌兰一生只开一次,花开必死,象征忠贞的爱情。热恋中的他们听了,四目相对,心中别有一番情绪激荡。
多么美丽的谎言,然而陈致的表情像是信了。
祁遇川看不下去,他疾步出了门,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一枪崩了陈致。
两个着黑衣的男子一左一右钳住辛霓,将她往门外带去,其余人鱼贯往外撤。
等众人跟上来后,祁遇川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朝属下要了把枪。他利落地装弹上膛,瞄准那盆龙舌兰。几道枪声后,那盆龙舌兰七零八落地掉下花架。施完暴,他把枪往旁边一抛,头也不回地走了。
傍晚,他们抵达祁遇川租住的别墅。沿途有管家、用人为他们开门。祁遇川将辛霓交到一位女管家手上:“去给她弄点穿的。不要让她离开这间屋子一步。”
女管家温驯地点头,好像完全看不出这是非法禁锢。
祁遇川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换了衣冠出来。深烟灰的衬衣搭银灰裤子,干干净净,玉树临风,一扫先前的禽兽面目。
辛霓坐在饭厅里,机械地用餐。
祁遇川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注视她,揶揄道:“这么食不下咽,是缺道蘑菇汤吗?”
辛霓手一抖,圆睁眼睛瞪他。
“戳中痛处了?”祁遇川靠在椅背上与她对视,目光带着几分轻佻,“送你条忠告,和禽兽正面相遇后,一、不要试图逃跑,你跑不过它;二、不要瞪它,也不要张牙舞爪吓他,否则激起了兽性,你的下场会很惨。”
辛霓胸口剧烈起伏几次后,抿紧双唇,缓缓垂下眼帘。
祁遇川很满意她的乖顺,推开椅子起身:“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没空跟你算账。你好好待着,要什么就按铃。怎么享受被人伺候,你应该不用我亲自教?”
祁遇川前脚出了门,辛霓马上去客厅抓起电话拨陈致的手机,却收到只能拨打内线的提示。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踩着厚厚的丝绒地毯,走到窗边。透过落地窗,她看见他的车出了大门。院子里,有巡逻的保镖,猜不到具体有多少个人头,但看住她是没有问题的。
她回到卧室,在床上坐下,在电视的声光里出神。
不久,高效的管家送来衣服首饰,衣服都很一本正经,睡衣的尺度却很大。
将衣服挂好后,管家微笑着掩上房门。
“稍等。”辛霓叫住她,也露出些笑容,“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本《圣经》。”
很合理的要求,管家想了想,没有拒绝。
天黑的时候,管家给她送来一本袖珍《圣经》。非常小巧的尺寸,确保她没法子掏空它,藏把锤子进去。
整个夜晚,辛霓都在读《圣经》,她不是基督徒,但这本书能让她冷静。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精疲力竭的辛霓终于忍不住倒进衾枕里。
她又回到可怖的浅睡眠里。只是这一次,她的梦里没有了祁遇川,眼前时而是陈致倒在血泊里的惨状,时而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血色画面。
她清楚地知道那些是梦,但眼角还是沁出了点凉凉的眼泪。
天快亮的时候,祁遇川才回来。他推门的声音非常小,辛霓却条件反射般地抖了一下。她立时清醒过来,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感官被调动了起来。
祁遇川嗅见身上的烟酒味,去浴室简单冲了个凉,披了件黑色丝质睡袍出来。他将台灯调出微弱的橘色光,俯身拿去枕在辛霓脸下的《圣经》。辛霓仍勉强装睡,颈部却本能地冒出鸡皮疙瘩。
他拉开薄被,在她身边躺下。想了会儿事,他长臂一舒,勾住她的后颈,冷不防将她从枕上拎到自己腹上。辛霓挣脱他的手,抬手一耳光打在了他脸上。他吃了痛,猛地坐直身子,三下五除二撕去她的睡裙,利索地抽下睡袍腰带将她的双手反绑去身后。
他们赤身对坐着,额头抵着额头。见她死死勾着头,他探手穿进她浓密的发丛,攥住一把头发收紧手,迫使她抬头迎面向他。她合着眼睛,双唇紧抿,一副无情无欲、心如死灰的样子。祁遇川眉一挑,加大手中的力道,将她的脸扳到他的唇边。他很用力地吻了下去,舌尖情色地撬着她的唇。他很懂怎么让她开口,没费多少功夫就得偿所愿地咬住了她的下唇。他吸血鬼一般啃啮着她的唇,手缓缓沿着她的脊柱往下游移。
他的指腹上均有薄茧,擦在她皮肤上的触感让她联想到蛇的腹壁。她骤然出了层冷汗,敏感地挺起身躲避他的触摸。她越是躲闪,他下手的方式便越旖旎,躲到最后,辛霓不得不像猫那样缩进他的胸口。
听见她细碎压抑的喘息,他再也沉不住气,一个翻身将她按去床上。他将她摆成他喜欢的样子,挺身进入。他用力地、疯狂地吻她,大约是想让她觉得痛,他的每个动作都透着狠戾。辛霓疼得一阵阵哆嗦,心理上的屈辱比这摧肝裂胆的痛更要命。她想哭,却不想用这种方式让他获得取悦,她倒抽着气,咬唇冷笑:“祁遇川,你这么饥渴,是从尹青蕙那里得不到满足吗?”
他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灯影下,他深刻英俊的面庞有些抽搐,紧接着是更加狂野放纵的凌虐。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几分克制,此时的他便如出柙之兽。剧烈的摆动超出了辛霓的承受范围,她疑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身体本能地便撤掉了抵抗。理智溃退那一霎,她的肉身一下子沉沦进一个不受精神干预的、晕晕然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粗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她身体里退出,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纯白的大床上,他们隔得远远的,静默地躺着,辛霓背向他侧卧,蜷缩如虾米,呈防御姿势。祁遇川仰面朝天,全身放松,一脸虚空。
他们看上去和谐而宁静,但这宁静让祁遇川觉得冷。像是为了力证什么,他突然再次将辛霓压去了身下。辛霓抖了抖,立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伏在她身上,极轻柔地朝她唇上吻去,没有进一步深入,就这样同她唇贴着唇,鼻息联着鼻息。十秒、二十秒……灯光下,她紧拧的弯眉不由她控制地舒展开来,却在最后关头着紧地蹙了一下,蹙成一个有些可怜的纹路。她的睫影在晕红的脸颊上微微颤动,连带着他的心也以同样的幅度颤了起来。他动了情,面红耳赤地吻向她耳后的敏感带。辛霓轻呼了半声,一下子抓紧他的手臂。他在崩溃边缘极力地克制,抱着她菲薄的肩膀,贴着她耳朵半是迷乱半是伤感地呢喃:“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一滴眼泪从辛霓眼角滚落,她竟不知道“我想你”这三个字竟会比“我爱你”更有冲击力。她动摇了,也就在那一刹那,他重新进入她体内,没有任何阻滞,只有温柔的接纳。他们同时灵魂出窍般愣了一下,他没有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急切地同她拥作一团缠绵起来。
辛霓睁着眼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连天花板上的浮雕都在瞳孔中扭曲变形,她沉沦的那部分越欢愉,她清醒的那部分就越羞耻。翻云覆雨间,她的手指触到枕畔的经书,她像在深海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地轻轻念诵起里面的词句。
祁遇川停下动作,细细辨了一会儿,听出她念的东西后,他狠狠用了一下力,彻底击溃她的抵抗。水乳交融后那一瞬,祁遇川伏去她身上,一手同她十指紧扣,一手搭在了那本经书上。待喘息平稳,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告诫:“这本书,你只用记住一句话: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说完,他抬手一扬,将那本书抛进窗外的游泳池里。
辛霓没有说话,死过去一般直挺挺地躺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总说女人靠不住,因为女人的灵魂是有通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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