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龟
从东陇庄到山里的这段脚程虽然只有二十多里地，但是狩猎队因为携带着繁重的车马和装备，所以走得并不是太快，晌午后众人开始出发，差不多过了有两个时辰才赶到山脉脚下。
此行也算是顺利，毕竟距离开春还有将近一个多月，山脉里堆积的大雪还没有开始融化，气候寒冷而潮湿，连猛兽都很少在山里游荡，那些马贼们躲在自家寨子的暖炕上肯定也不想挪动。
青色的山脉延绵不绝，树木参天生长，四五丈宽许的树冠相互结织缠绕在一起，遮天蔽日，使得树林中的光线不是很足，昏暗得很，若是目力不足，在这山脉当中可以说危险至极。
这片山脉名为圣临山，足有八百多里长宽，北至临近边关的关疆城，南至安阳行省的召景城和坨府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青碧大山，涵盖着召景城辖境内的二十几个村镇，这片山脉同时也是召景城所管辖区域内最大的几座山脉之一，物产极为丰富。
众人赶到圣临山后在山脚下的一片平缓地势上安营扎寨，狩猎队的众人要在这里呆上好几天的时间，整理好日常营地所需的一切后，才分批次进山脉里探路，跟祁梨等人的目的并不相通。
因此，在队里那些叔伯们的千叮铃万嘱咐中，祁梨找石山叔借了一匹用来拉货的瘦马，和四位狼甲百夫长一起自行深入到山脉当中，跟众人正式分开。
祁梨这一整个腊冬都没有进山，刚一进山就发现山里很多的道路都被雪完全覆盖了，难以辨认，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骑着瘦马在众人前方带路。
山脉里山高林密，遍布着奇峰险峻，巨木高灌，偶尔还会蹦出来几只饥肠辘辘的野兽拦路，因此几人走得并不快，除去清理野兽的时间外，偶尔还会停下来休息一下，补充点体力。
据林北业这位百夫长所说，那群蛮奴兵在绑押高巴商行的车队后，行动轨迹是自北而下，一路上跟边关派遣跟踪的游骑兵多有接触，直到这群蛮奴兵进入山脉后，才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由于这群蛮奴兵是轻装简行，而且有冰原蛮狼为坐骑，所以他们的行动速度极快，若是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深入山脉当中有两三百里。
而祁梨等人是自南而上，若是运气不错，能选对正确方向的话，那么在四五天内就可以成功遭遇对方。
当然，这是最好的推测，真实情况可能会有不同，毕竟在深林里什么情况都会发生，比如那变幻莫测的天气，藏在阴暗处凶猛的异兽，还有沼泽瘴气等恶劣环境都会影响几人的进度，若是没有熟悉山林的人带路，在这片绵长的山脉当中可谓是举步维艰，这也是林北业他们为何非要在东陇庄找向导的原因。
祁梨在圣临山脉当中采药已经接近十年，对这里的各种路况早已经熟悉无比，即便山中道路被雪覆盖，凭借着以往的经验，他还是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里寻到了几条可以通行的路径，几人又都骑着马，脚力足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的一路北上，在山里打起篝火休息一晚后，在第二天快到正午的时候，赶到了一条足有数百米宽的黄色大河处。
当看到这条大河时，祁梨从瘦马背部一跃而下，伸手安抚了一下后者从进山以来就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然后走到河边，看着偶尔会在河底闪过的巨大阴影，神色谨慎道：“这条黄土堆积的长河名叫断山河，是围绕着整片圣临山脉的长流水脉，因为将这整片山脉分成外部和内域两个部分，所以也被人们称作断山河，我们只要渡过这条河就算是进入了内域，那里跟外围可不一样，是危险丛生的地方，我长这么大也才进去过两次，而且都没有太过深入。”
上官云南听着断山河那滚滚的浪涛声，连忙背着武器匣子下马四处察看地形，当低头看到河里那偶尔游过的巨大暗影时，身子明显一顿，然后抬头朝着岸边四处扫视一番，语气颇为凝重地询问道：“这条河有桥吗？”
祁梨点头回应道：“有！在这条河上游大约十里处有座铁杉木索桥，只是年久失修，木板都开始腐朽败坏，承受不了太重的东西，要是从桥上过的话，以这些犀角马的体重而言，风险会很大！”
“那这河里的东西？！”
上官云南的语气极为凝重，毕竟那些从河里游过的阴影体型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体长足有六七米，宽度也有两三米，普通鱼的体型怎么可能长到这种长度，很明显这条河里是有危险的。
剩下的三人听到上官的语气有些不对，同样下马到河边察看，当看到这些游过的大型阴影时，皆朝着站在身旁的祁梨看过来，虽然几人都戴着头盔，看不到具体的表情，但很明显是想要后者告诉他们。
祁梨连忙解释道：“这是种体型巨大的褐壳鳄龟，主要以断山河里的各种大型鱼虾为食，性情算是温顺，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它们，就不会有事，而且这种鳄龟极有灵性，时常会驱赶那些从山脉内里跑出来的各种凶猛异兽，不允许它们渡过这条断山河，就像是圣临山外围区域的保护神一样。”
说完后祁梨还信誓旦旦的加上了一句：“它们不是内域里那种凶恶的异兽！”
林北业对于祁梨的山林经验已经相当信任，此时开口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用巨木做木筏横渡，尽量不要去招惹这些鳄龟，咱们渡过河就走！”
几人对此也表示同意，毕竟没有谁会无聊到去自寻麻烦，更何况这种体型庞大的鳄龟明显就不是好惹的，除非是率先被其攻击，否则几人肯定会避开。
上官云南先是将包括祁梨那匹瘦马在内的几匹坐骑绑系在一株大树上，然后从背后的那件武器匣子中抽出一柄四尺青锋，剑身刻着奇异的铭文，青光流转，寒芒乍现。
只见他低身开始蓄势，两道青色的气流从他口鼻间溢出，还带着蒸腾而起的热流，那是五脏六腑间涌动而起的血气，透过某种玄妙的武道功法施展了出来。
祁梨神情极为兴奋地看着上官云南施展术法，据他所知，唯有真正的呼吸法才会引起这种身体变化，那是武道修行的根本，能真正让人脱胎换骨的神奇手段。
“风流术式，三分剑燕！！！”
上官云南轻喝一声，挥动青色剑锋朝上斜劈，森寒的长剑发出轻灵的剑鸣，然后三道宛若灵燕的青色剑光从剑身上散发而出，朝着前方掠去。
青色剑光迅疾如风，在树林里掠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才缓缓消散，十数株需得六七人环抱的巨树在这三道剑光中轰然倒下，树墩上的切口极为平滑，排列更是工整。
“这便是老灵师所说的武学修炼者的恐怖力量么？！”
祁梨神色震惊地站在原地，心海当中可谓是澎湃不已，惊羡万分，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景象，即便在脑海中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但没有亲眼看到终究只是幻想。
他以前上蒙学时也知道阿公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但毕竟后者已经年过花甲，瘦骨嶙峋，看上去羸弱无比，而且从来没有见过其出手，心里的概念自然不强，但现在看到上官云南这位年轻百夫长施展武学，顿时就如同打开了一扇真正认识武道的大门，真实且可触摸。
林北业拍了拍祁梨的肩头，‘嘿嘿’一笑，说道：“祁梨小兄弟你也别太过于震惊，上官他刚才施展的可只是军队里最为普通的剑击武学术式，用来人前耍耍把式，过过眼瘾还行，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
这话虽然有点略微鄙视的味道在里面，但无论怎么听却都让祁梨有种被‘勾引’的感觉，他本来就准备在正式开春后去城里参军的，现在这种念头则更加纯粹坚定了。
当亲眼看到这种玄奇的武学后，祁梨现在恨不得时间过得更快些，东陇的大雪能够早日融化，他也可以早点满十四岁，进城去看看那纷扰繁华的世界。
上官云南施展完剑法后，只是默默地看了林北业一眼，嘴里也不反驳，只身走到那些被劈断的巨树旁，直接拖起好几根巨木走到河边，在轰然巨响中将这些巨木依次排好。
这些巨木每一根都至少有数百公斤重，但在上官云南的手里却有些轻若无物，跟平常木头没什么两样，让祁梨看得是眼睛发直，心里高呼厉害。
钱墨德和杜宇沉默着跟上将剩下的巨木搬到摆放的地方排列好，待到这些巨木全都摆好后，钱墨德又从布袋里取出一根碗口粗的麻油绳将十数根巨木绑缚在一起，他背后的那个布袋子就像是百宝袋一样，祁梨透过开口处依稀可以看见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些劈断的巨木都极为宽厚，木筏做好后容纳所有的马匹和人还有很多剩余，林北业将底部的滚木卸掉，将木筏推入河中，几人将马匹牵上去后直接朝着河对岸而去。
断山河的黄色水流极为湍急，浪涛滚滚，轰鸣不绝，不停地拍打着木筏边缘，四位百夫长各站在这条木筏的前后左右，呼吸频率开始渐渐变化，口鼻间涌出各种颜色不一的热气。
几人都已经施展出各自的手段来稳住木筏，毕竟这种连绵不绝的浪涛滚滚而来，重重叠加之下力道何止千斤，四面八方都有受力，不施展武学的话是很难保持平衡的。
“嗯？！什么鬼东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只木筏刚刚行至断山河道的中间部分时，林北业突然看到一颗灯笼大小的黑褐色脑袋从木筏边缘的河里探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取下背后的那根狼牙铁棒，运起劲力朝着那颗脑袋砸去。
“林大哥！快住手！这就是断山河里的褐壳鳄龟，它们是群居异兽，一旦动手就会围过来，那时咱们就完了！”祁梨反应也算迅速，当那鳄龟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木筏边缘时，便心有所感地朝着林北业大喊道。
虽然少年还很稚嫩，但山林经验丰富，当看到那鳄龟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木筏边缘时心里便知道要糟，毕竟在这些久经杀伐的百夫长面前突兀出现，考验的可是这些武学高手的临场反应。
这根布满尖刺的丈许狼牙铁棒呼啸而过，空气都快要炸裂开来，分量明显不轻，而且林北业是在惊愕当中全力出的手，虽然已经听到了祁梨的大喊，但此时收手明显已经来不及。
“铿锵！”
就在这万急时分，一柄青色长剑从旁迅疾伸来架住了沉重的狼牙铁棒，金铁交击过后，一股极为沉重的大力将青色长剑压弯四寸有余，紧接着又猛地绷直，将狼牙铁棒的力道卸掉。
很明显一旁的上官云南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他和林北业同属第一境界的顶尖武学高手，力道足够，成功地解救了那头褐壳鳄龟，也帮助众人解决掉一场可能到来的危机。
那只褐壳鳄龟在河里探着脑袋看着木筏上的众人，灰褐色的瞳孔像是宝石般纯净无暇，它在木筏边缘摇头晃脑地游来游去，就像是个好奇宝宝般观察着眼前的事物，眼神当中满是未经世事的好奇之色。
这只鳄龟的体型相比于其它河里的暗影来说要小上不少，从其展露出来的身体部分看，加上藏在河里的部分也只有两三米的长度，宽也不过半米，憨头憨脑的看起来极为可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林北业手中的狼牙棒被绷直的青色长剑弹回，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将其重新负于背后，转头朝着几人有些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最近经常在召景山里历练，有些反应过激了！”
召景山是距离召景城不远的一座大型山脉，跟圣临山齐名，据说里面凶险无比，有很多凶残的猛兽，寻常猎人进去只会沦为口粮，连尸骨都不会留下，只有练过武的武人才敢在其中逗留。
林北业能在其中历练，这足以说明他的厉害之处。
上官云南虽然成功地接下这一击狼牙棒，但由于他本人走得不是气力这个路数，所以被林北业的蛮力震得浑身发抖，若不是两人都是在蜕皮篇走到第九品的武夫，境界相等，不然光是这一下他就得受重伤。
他缓过这股劲来后，不由得苦笑着开口道：“林大哥，你这猛地来一击差点将我五脏六腑间的气息都给打散了，咱们都已经是城卫军中统管百人的百夫长了，不是需要在前线赚取功劳的普通士兵，能够稳重点不？！”
两人在召景城卫军里的那些百夫长间关系算是不错的，开得起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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