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章
沈重神经兮兮设在市井中的一座无匾的宅子外，隔了两三条街远的位置常年开着一家早点铺子，铺子里的生意一如往常的好，来的客人多是做体力营生的平民，他们通常在草草填了肚子之后就会离开，这一整天，也只有在早晨点菜和收钱的时候会与早点铺的老板见那么一次面。
但今天的客人里，却有那么几个奇怪的家伙，别桌的客人都换了好几轮了，他们还没吃完走人，一个个都抓着早点铺上的煎饼十分愤怒地啃咬着，边吃还边喷撒着唾沫，他们领头的还自己带了几坛酒，硬生生地在这么一个不卖酒的早点铺上把自己给灌醉了。
那领头的浓眉深目，还有一个十分显眼的大鼻子，一看就是东夷那边混了海族血统的长相，他酒喝得多了，整张脸都赤红赤红的，只是看他那时不时就要抓住一个客人嚷嚷几声的架势，也不知他是真的不胜酒力还是被什么人气得满心郁气无处发泄了。
只要你有钱有闲，和这几个人一样在这坐半天，就能从他们那断断续续的骂声中，隐约能拼出一个事情大概来。
说是有一伙倒霉的商人（就是这几个骂骂咧咧的倒霉蛋）买了三大车的北齐云酒，在行商的途中偶遇了私调兵马生劫肖恩的上杉虎，那位虎将军整颗心都挂在他干爹身上，对他们自然是看也不看一眼，可那位将军麾下的几个泼兵却很是无赖地劫了他们的货物，整整三大车的云酒，就这么被劫的劫，砸的砸，最后就只救了那么四五坛回来，他们自知当面斗不过，就索性带着证物连夜逃回上京来，原想径直冲去衙门里告状的，不巧又撞上了北齐小陛下为纪念苦荷大师受神庙点化晋升大宗师而设立的法节，衙门要停三天工！这一伙人大清早的在衙门吃了闭门羹后，就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吃早点了，顺便摩拳擦掌地准备传扬一下上杉虎的好名声。
那领头的只管自己骂得高兴，完全没发现邻桌有几个人已经支着耳朵听半天了，就在他将自己被打劫的地点说明白些之后，那偷听的几人就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那座无名府邸摸过去了。
那领头的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邻桌几人的举动，却什么都没做，犹自和他手下的几个杂役们一起骂得痛快，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歪在桌上的身子侧了两分，用余光时刻留心着远处的那座宅子。
一刻钟后，宅子里出来了几个人，径直冲着锦衣卫衙门的方向去了。
三刻钟后，有一个人回来了。昨晚上熬了一个通宵的沈重也出来了。
他满脸凝重地站在一个石墩后头，对着早点铺里的商人打量了许久，虽觉得这商人出现的有些突然，但在看到那张典型的外族人面孔后，多年来的顺遂官途养出的那种自信还是胜过了他心底的那一丝丝怀疑。
且不说庆人是不是真能哄骗这么一个异族面孔的人来给他们做探子，单单是他在言冰云身上的那些部署，就够那些没头的苍蝇们喝一壶的了，区区的一个调虎离山计，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怕踩湿了鞋。
说到底，一个嘴硬的木头和一群不在核心位置的探子，哪里有肖恩和上杉虎手里的兵权重要？
六刻钟后，从遥远的街道隐约传过来一阵磕哒磕哒的马蹄声。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商人瞅了一眼天色，半合了眼睛十分放肆地调笑了一句：“都这时辰了，上京的官老爷也该开门~接客了吧？”
商人言罢，坐在他后头的一众杂役哄笑一阵，忙抓了几个饼跟上了他的脚步。
然后，那几人真的去上京府里递了一份状纸，在堂前哭嚷得十分起劲，只是上杉虎不在京中，而且他回来了衙役们也未必能压他过来，那官十分头大，废了好一番口舌才让他们相信上杉虎必定会回京给太后贺寿。
将人遣回去之后，那官着急忙慌地叫来了一众门客商讨对策，却不知道那几个方才还闹得欢腾，仿佛不把上杉虎压回来宰了就誓不罢休的“夷人”，一出衙门就乔装改扮成流民溜了，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人对簿公堂。
再说说这起事件的发起者，正毫无形象地窝在一张扶椅上满意地点着脑袋。
她忽而伸出一个指头，点在一个名字上：“就这个，派些人去他家附近传传消息，就说……哎呀，反正传成是有个贼偷了神医的药方，卖的药效果相当的好，尤其是这位得的毛病，明白？”
“明白！”白欢想要干什么，油铺掌柜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事情干了之后，精神相当的亢奋，脚步都轻快了。
窝在椅子里的白欢贼兮兮地笑了笑，锦衣卫的那个沈重眼里心里都只有肖恩和言冰云，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会有人耐不住去劫言冰云，她今天搞的那出恐怕让他更确信自己的那个猜想了。
他哪里知道她把他支走只是为了把北齐京城里的风气搞坏，纯粹就是不想在赚钱的时候有人来打扰，至于那个言冰云，对她来说可没什么用，就留给范闲去立威吧。
反正，萍萍只说让她防着别让言冰云和什么人相见就行了，又没让她去救人，更何况，整个上京还有哪里会比沈重搞的牢房更严密呢？人关在那不知道位置的牢里，她根本不用担心他会见到北齐要回去的那两个人，而且她要是救太早了，把人家的桃花给救没了怎么办？拆人姻缘可要倒霉的。
白欢换回了前几天的那身孔雀装扮，神秘兮兮地添了个纱笠，和上回把一块外形并不那么美丽的珊瑚当成赠品送给她的小二咬耳朵，十分做作地压低了声音，却又故意将音量控制在临近的几人都能听见的程度：“上回那珊瑚，还有吗？”
“没了，那东西咱们老板不让收了，说都是夷人搞出来骗钱的。”说罢，小二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道，“公子你要那玩意做什么？上回不还觉得那东西掉价吗？”
“你知道什么呀，那东西可是一味好药。”白欢立刻作出一副不堪回首和‘你真不识货’的表情，然后极为神秘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治这个的。”
“我先前那块就是被猫儿叼着玩儿的时候，让杳江伯世子瞧见夺去替他老爹做敷膏了。”说着说着，白欢面上就多出了几分灰溜溜的意味来，但很快又转为了某种压抑着的亢奋，“我听说宫里头的那位也有这毛病，过些时日的生辰宴上要是能送一贴灵药上去，那可比庆人卖的那些透明玩意讨喜多了！日后还怕什么前途渺茫啊！”
“不瞒兄弟，药方我已经托人去伯府里弄出来了，只是如今就缺这一味……”末了，白欢强压着心痛，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往那小二袖管里塞了两锭金，“先前不识货，白要了那珊瑚，这就补上，还请兄弟莫言计较，等咱这店里要是有货了千万给我留着，待日后飞黄腾达，我定忘不了兄弟！”
那小二让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小店中仅有的几个客人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在白欢离开之后，空气安静了一秒两秒，忽然哄得一声就热闹起来。
店里的几个顾客也没心思买首饰了，和自己相熟的人凑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之后，就将各自听到的只言片语凑了凑，总结出了一个白欢藏着掖着却一点没藏住的消息，步履匆匆地走出店门，或是回家告诉爹爹，或是回家发动关系确认真假，或是跑到功能相近的几家铺子里打听消息的同时把那则传闻再一次往广了传出去，然后走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卸下一身装束，悄悄回到某家毫不起眼的店铺中。
杳江伯苦翳久矣，不管听到什么土方子偏方子他都会试，算是京里有名的患者了，可惜爵位不够高，不然她也不用多造一个老太太的谣来提升群众的情绪了。
但这人也已经是探子们按着她的要求挑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毕竟地位再高些的，不但府里混不进人去，而且真的有病也不会自己往外传，去做那自损威严的事。
总之，白欢呆在首饰铺子里空口白话的同时，这边的探子们也相当顺利地利用了杳江伯世子喜欢抢夺他人物品的习惯，把药方和药材分别送进了杳江伯府里。
因为担心那药方起效慢，在出了两锭金子后再次变成穷鬼的白欢，放出了部分治疗老年病的药方和已经制好的成品药来维持生计。
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不对，是欢欢称霸王。
北齐的大脑和主要打手们，或是要救肖恩，或是要杀肖恩，或是要制止某人有功夫去杀肖恩，或是要杀掉想救肖恩的人，或是需要在想杀掉救肖恩的人的人回来前保住能够交换肖恩的人……总之是，大佬们都没功夫来管上京的乱象。
不赶紧的把事情搞大了，等着干嘛呢？
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之后，珊瑚也开始逐渐流入市场。
她先是让某家生意和珠宝有关联的铺子掌柜，亲自当着其他客人的面高价买走一个探子手里的珊瑚，然后又叫另外铺子里的掌柜以更高的价格将珊瑚买回去藏起来，日常开店时遇到询问的客人，就说是自家亲戚拿去治病用了。
为了给她自己摆脱某些嫌疑，她还将好不容易收回来的一块品相不错的珊瑚高价卖出，又以更高的价格买回，然后十分郑重地将她那遗忘许久的商队货箱打开，当众从那杂七杂八的物什中取出一小麻袋的珊瑚交给了探子们，让他们在范闲到达上京之前，想方设法地把这地方给搅浑了，然后在锦衣卫的头头回来之前重新沉下去。
嘱咐他们将这一堆里品相最好的那块珊瑚送进内库的拍卖场，让那些王公贵族们好好抢一把，最好是能让他们起了把这块珊瑚当作给太后的生辰礼的心思。
然后，她麻溜地把自己的五个傻跟班丢给已经在北齐混成油条的探子们，让他们手把手地教那五个傻跟班把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卖了，顺便正正经经地以东夷药贩子的名义摆个摊位，把部分老年病的药方和他们做得出的成品药也给卖了。
全国不知道，但至少在上京城众人的眼里，“东夷有某个倒霉的神医被人打劫了，然后便宜了他们北齐人”这样的观点，已经深入人心。
她自己则是在观望了一阵上京城的动向之后，口称是要去接应一下范闲，实际却是带着她藏自己空间里的那些珊瑚去别的地方捞金去了。
这一切就像是五石散掉进了魏晋南北朝，镭元素闯进了漂亮国保健品公司的眼，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有它宣传的那些作用，但只要知道这东西很流行，有的人靠这手入那手出的赚大钱了就够了，等真正察觉到隐藏其下的危机时，事情早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嗯……她不会说的是，在范闲的多年钻研与实验下，他发现这个世界的许多药材效力都比他原来的世界强了不少，所以如果那些药草集的介绍没出错的话，有的药方其实……缺了珊瑚也会有一定效用，只是治疗时间要长久一些罢了。
由于她交给上京城探子们的珊瑚数量有限，而上京又是个挤满了权贵的热闹地方，这东西几乎一上架就会被人抢干净，仅仅八天时间，它就成了有价无市的宝贝。
终于开始有“聪明人”意识到京里的那些个神秘卖家已经没有货了，开始试着去上京城以外的地方寻找。
然而上京城外的市场早已被人搅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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