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万径人踪(一)
不知何时下了清雨。
陈密提着灯去后山,走到一半,盏中进了雨水,灯油浮在上面,于是折返。
临近村子,却见村长身着蓑笠,站在雨幕里,一动不动,似乎盯视着什么。
没等陈密开口,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喝道:“谁!出来!”
“村长。”
见来者是他,村长忙拾起笑容:“郎君,还未入寝?”
“尚未。”
“郎君明日还要赶路,早做歇息为好。”
“好,多谢。”
没走开几步,便又被叫住:“郎君!”
回过身,宽大的斗笠下,村长的脸上落了一层雨水,隐隐反着亮光。
“郎君,今夜有收畜生的商贾来村子里,若听见了响动,仔细别受惊。”
陈密盯了他一下:“好,我记住了。”
回到房间,灯亮着,江惜时却不在。
他随手将灯盏放在桌案上,用帕子擦拭身上的雨水。周身满是潮气,让他很不爽快。
不一会儿,静谧的走廊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门被从外推开,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面面相觑片刻,江惜时率先错开视线,干巴巴道:“回来了?”
陈密看向她手里捧着的衣物,期间似乎掺杂了方才铺上去的床单,没来得及询问,便被她反手藏到身后。
江惜时躲躲闪闪:“脏了,我洗洗。”
陈密不再多问,她不想要他知道,他便不知道。
江惜时绕开他,到窗前将衣物摊开晾着。
晚饭前还有明月相照,仅歇了一个时辰,雨便来了,当真变化无常。
她拎起衣物,凑在眼前使劲辨认,是否洗得干净。
倒霉催的,她才入眠,便被流淌的月事惊醒。
又是拆线脱床单,又是偷偷到屋后拿盆,从缸里舀水洗衣服。好不容易准备妥当却下了雨,存了一腔怨气,她匆匆洗完,身上汗水与雨水混杂,露出的皮肤分外冰冷黏腻。
忍无可忍,她道:“陈密,我想换一身衣服。”
陈密擦拭衣服的动作顿住:“那我先出去。”
推开门,迎面冲来一阵雨气,他侧身避了避。走廊上的窗子敞开着,落了一地的雨。
外面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去!”
“快点!”
江惜时换了一身天蓝色深衣,玉簪重挽,对镜整理好仪容:“我好了。”
陈密进了门,脸上留着犹疑,却什么也没说。
江惜时拍了拍他:“我出去,你换。”
陈密微微一怔。
“我刚好不困了,趁着有功夫帮你也洗了。”她从腰间摸出一物,展示给他看,“我带了许多处理过的皂角,保证干净。”
“我……”
“打住!”江惜时抬手,制止他的诸多借口,“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嘛……”
“陈、郎、君。”
第二天一早,江惜时便被骚动吵醒。
她眼皮硬得一掰就碎,整个人像时日无多一般。
躺着缓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陈密到底熬过了她,在门口将就了一晚。
江惜时翻出止痛药,拆了一包倒进嘴里,也不惧苦,干嚼着吞了下去。
她这身体,不好好调养一下,怕是活不了多久。待这个月的月事结束,须得有意识地锻炼身体。
“江惜时!”门被不打招呼地推开,来人卷进一阵凉风。
“快醒醒!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睡得着?”
江惜时蔫蔫看向他:“王翕?发生什么了?”
“你……”王翕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嘴巴动了动,才说,“你,昨晚被狐狸精吸阳气了?”
江惜时:……
王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舒服,那就好好休息吧,不然也只会拖后腿。”
江惜时皱眉,这人怎么风风火火、自说自话的。
“到底怎么了?”
陈密将门合上,隔开一切喧闹与烦扰:“清蕊郡主不见了。”
王翕瞥他一眼,毫不见外地坐到床榻上:“今早晨起,村长在院子里摆了朝食,只有你和郡主没出来吃。李宁宣去房间叫她,没找到人,询问与她同住的村长夫人才知道,郡主半夜想去如厕,她困极,仅给她指了个方向,就又睡着了,一直到天明,村长夫人起床,也不见她人影,她还以为郡主早早起来了。”
江惜时震惊:“郡主竟一夜未归?”
王翕答她:“现在想来,应该是。”
昨夜她也去了茅厕,去了很多次,却没听到半点动静,也没见到清蕊郡主的人。
“有人去找吗?”
“找了,整个村子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外面又下着雨,连个脚印都没有。李宁宣去了管这一带的县衙报官,应该快回来了。”
“走,带我去见一下村长夫人。”
江惜时站到地上,眼前顿时一黑,不由愣在原地,好半天过去,才从天旋地转里缓了过来。陈密和王翕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江惜时摆摆手,“我没事,早点找到郡主要紧。”
不行不行,这身体要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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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奖励:体能提升]
这系统的奖励怎么与时俱进的。
主房正对着院门,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了端坐在上位的谢赢,下面跪着被绑住身体的村长夫人。
见有人来,她忙给自己求情:“郎君们,快救救我吧!老妇我真的不知那娘子去了哪里。我昨夜实在太困了,不然一定陪着她去,这都是人之常情啊,你们也该体谅不是?”
江惜时没多作理会,只问:“茅房在何处?要最近的。”
谢赢奇怪地看她:“你不是……”
江惜时隐晦摇头,制止他说下去。
她知道茅房在哪里不错,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但她要弄明白,这村长夫人给李清蕊指路指的是哪里。
村长夫人被她与谢赢的互动搞得警惕起来:“就是……后院西边那里啊。”
“胡说,后院西边那个茅房我这一夜去了好几次,谁也没碰见。你确定没有第二个茅房?”她中气不足,讲话悄悄的,没有威慑力,自己也知道。
但她还是问:“你知道什么?”
村长夫人眼珠一个劲乱转,最后扑通跪了下去:“我冤枉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只有那一个茅房啊!今日老妇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年头了,谁还信这个。
江惜时躲开她的身前,不让她跪,怕自己折寿。
村长家真的只有这一个茅房?那李清蕊是在她去厕所前失踪的?
不会,她睡觉很轻,这的房间也不隔音。如果走廊有响动,她绝对会惊醒。
那便有可能是在她去后院洗衣的时候,李清蕊去了茅房。但是她就在院子里,也该碰到才对。
她到底去了哪……或者说,被谁给掳去哪了?
村长夫人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让她开口,恐怕不容易。
说不定,李清蕊就是被他们关起来了。首先要保证她的安全——
“你们要清楚,那位姑娘若有什么闪失,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村长夫人目光闪烁:“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她是我大楚的郡主,多说无益,你自己掂量掂量。”
江惜时带头走了出去,抬头便见到一脸阴郁的村长。
昨日的慈悲面孔全然不见,他耷拉的眼皮下甚至露出一抹凶光。
“你们关她干什么?”
谢赢嘲讽拉满:“你若是心疼,可以进去陪着。”
村长怒道:“这是什么话!亏我把你们当客人招待!你们就是这样回报老夫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翕要说什么,被陈密拦了下来。
他温声道:“村长,如果最后调查完毕,发现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会给你称心的赔偿。”
村长不耐地挥开袖子:“谁稀罕你们的赔偿!等事情结束,统统给我坐牢!”
陈密一口应答:“好。”
村长欲言又止,随即敛住神色,快步离开。
江惜时想,这不是个简单的村子,这里有着什么秘密。也许李清蕊发现了这个秘密,也许李清蕊被卷进了这个秘密。
刘蕴一身蓑笠进了屋,雨水沿着蓑衣淌了一地。
王翕跑向他:“怎么样?找到了吗?”
刘蕴摘下笠帽,神情凝重:“没有。但我发现,村子里昨夜来了另一伙人。”
陈密问:“可是做买卖畜生的商贾?”
刘蕴道:“正是,你知道?因雨势极大,船未敢出行,他们便还在,不然昨夜就会走。”
“我昨晚去后山打水,回来时碰见村长,他告诉的我。”说着,陈密想到了什么,“他们的货船在码头?”
刘蕴点头:“对,牛羊应该都在上面,船身很沉。”
“带我去。”
刘蕴疑惑:“去?”
谢赢道:“你怀疑郡主被绑上了船?”
陈密微一点头,又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隔墙有耳。
昨夜的奇怪之处他想通了。
既然是畜生,怎会没有叫声。那些人的训斥,更像是对着什么不能说话的人。
如果猜想正确,那么船上应该不只有清蕊郡主,还会有其他被困之人。
陈密找来一身蓑笠,和刘蕴头也不回地深入雨帘。头上打着响雷。
江惜时目送他离去:“我们,再去郡主的房间看看。”
王翕与谢赢点头,和她并肩而行。
走回主房门口,她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王翕叫了她一声。
如果是去后院西面的厕所,就要……
江惜时道:“我有个想法,你们陪我一起,好吗?”
谢赢低头看她:“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干嘛?”
“我来试一下,昨夜郡主是从哪里去的茅房。”
首先,出房门。走廊上黑漆漆一片,要去后院,该走偏门。
她往偏门的方向走,却比想象中远了不少。
谢赢拉住她:“不对。她住的那间房靠近后门,不会绕远路走偏门。”
江惜时应道:“你说的有理。”
她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了。
三人于是原路返回,走后门出了院子。蓑笠不够,他们都没有穿,冷雨迎头淋了下来,江惜时牙齿不住地上下磕碰,踩着石板路到了茅房。
从这条路走,便不会碰到在水缸那边洗衣服的江惜时。
“看!这是郡主的东西!”
王翕从地上,捡起一支鸢尾花钗。
她的确来过此处,同时,有什么人也在。他们发生了肢体纠纷,挣扎过程中,李清蕊发髻散乱,遗落了这支簪子。
“江惜时?”
陈密的声音穿透雨声润进她混沌的脑子,她寻声望去,慢了半拍,笠帽先落在了她的头上。
他不是去码头了吗?
江惜时疑惑:“你……”
话没出口,沾着温度的蓑衣也披在了她的身上。
“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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