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片冰心在玉壶（四）

一块月白色的，帕角有白色梅花的绣帕。

        我只觉得我可能弄脏了这块好看的绣帕，当时才从李弘的手里抢了过来自己拿着。但是现在一想自己的汗有什么脏的，况且我可是女的更是一位美丽无匹的少女……算了我还是洗洗吧别胡思乱想了……

        李弘看见我抢这块绣帕的时候，恐怕是被我吓着了，看他当时那个困惑的眼神和一动不动的样子就知道，竟然当时也不知道骂我僭越。

        我这样想着，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我将白天已经洗好了的帕子小心的放在贴身的衣兜里，然后凭借着对东宫里值班卫士的熟悉，一路混作值守的宫女里，到处寻找李弘可能在的地方。

        夜色已深，身穿浅紫色轻衫的掌灯宫女开始灭掉东宫内多余亮着的蜡烛，只留下宫内卫士值守关键要道的烛火。在夏末有些寒冷凄清的夜里，这些微的光亮竟显得有几分可怜，让人看了不由引发出诸如汉宫秋里宫娥寂寞空守望之类的感慨。

        不过这都不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我正在做的事情可没有这么文雅，不过是在身体力行不断实践中总结出更高更多更好的经验。

        你说我在读书？

        不不不，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

        其实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并且大抵逃不过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意思：翻墙。

        没错你们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者这是不是一个多义的词语而我使用的正好是你们所不知道的那个意思，不不不你们又错了。

        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翻过了一面围着崇文馆比较低的墙，在不断感叹这个被誉为皇家图书馆太子聚集地的地方不错的时候，已然成功的躲过侍卫的追击和宫女们的巡查，此时跑到了偏殿的一个小门前停下大口喘气。

        真是太惊险了……幸好这还不是清朝人不多防护也没那么严实不然我可跑不过来啊这个……。我这么抑郁的想着下次再也不干这事，眼睛就迅速的在周围扫了一圈，确定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人影的时候，才推开小门转身进了里面。

        里面还亮着灯，看起来似乎是有人的。

        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用手紧紧攥了一下放在胸口衣兜里面的那块丝帕，才发觉自己掌心中竟然都是冷汗。

        在仅仅有着微光的黑暗宫殿中行走，我为了不发出声音已经脱掉了脚上的绣鞋，整个人像猫一样睁大了眼睛，顺着光源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我轻手轻脚的在光芒最明亮的地方停下脚步，最先看到的却是一盏纯白色带着浅金色流苏的宫灯。

        紧接着是一只白皙修长还带着一截白底金线云纹衣袖的手，轻轻的放在一沓明黄色的奏章上，指尖微微有些蜷曲着，好似畏冷一般。

        我再往前走了几步，从黑暗中凝视着那个伏在桌案上的人。

        他另一只手里的毛笔还被轻轻握在手里，侧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温润如玉，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此时却是闭上的，脸上的神情还带着非常浅淡的忧色。

        你在睡梦中仍然担心什么？

        李弘。

        是这大唐的未来？或是你以后的人生？

        我唇边的微笑渐渐显露出来，在这一片昏黄的烛光中，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不由自主的慢慢温暖起来。

        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连我轻巧的走到他身边都好一会了他还没有察觉，仍然一动不动的保持刚才那个动作，眼皮连动一下都不曾。

        我在他身侧轻轻跪坐下来，伸手掏出自己怀里的那块锦帕，低头看着帕子的时候心里倒是有几分轻松的。

        若是他此时醒着，我可能反而不敢进来了，更别提这么近的距离。

        可是此时我手里的锦帕已经放在了他手边可以触及的地方，我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都挪不动步子，只是静静的低头看着他。

        放在桌子上的茶盏，此时已经冷透了。

        本来侍候太子的宫女此时在这个偌大的崇文馆偏殿里，竟然一个都见不到踪影。

        我看着看着忽然情不自禁的向着沉睡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轻轻的碰一碰那双美丽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可是手却在触上他眼眸的那一瞬间停在了原地。

        我上研究生的第一年的时候，导师很少有时间管我，我当时很多的问题都是问学长解决的，后来我研一上完的那一天，我问学长有没有养成了和我一样不愿参与历史的坏习惯。

        学长当时笑一笑，对我说：“你这是上帝当久了感觉自己不在人间，却知道就算是上帝，也终究摆脱不了生活枷锁的消极表现。”

        为了这个人？

        我慢慢的站起身来，眼光从李弘的脸庞上移到了桌子上的那块锦帕上。

        趁着我还清楚的时候，我这样问自己。

        值得么？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使其他的人不知道甚至知道了或许也不会承认，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永远不会因为成千上万个谎言而不成事实。

        既然你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就别再招惹这个世界的人了。

        这种因果，回报不了。

        这么想着，我的心绪已经平静了几分，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茶盏，犹豫再三后还是轻轻的拿起茶盏，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后殿，发现那里有几个打瞌睡的宫女值守。

        于是我就在那个地方偷了一壶还温热的茶水，然后急急忙忙拎着茶壶跑了回去，在离着他睡着的桌案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倒了满杯后，将茶水壶放在柔软的地毯上，茶杯轻轻的压在了那块月白色的帕子上。

        悄无声息。

        一切做完了之后，李弘仍然是刚才那副熟睡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茶盏冒出氤氲的白气之后，我看见他熟睡的脸庞上忧郁的神情看起来似乎稍稍缓和了几分。

        若是真的缓和了，不是更好么？

        我微笑着站起身来，回身背对着昏黄色的烛光，向着曲曲折折的宫殿里，向着那深邃的黑暗中抬步走去。

        没关系的，我是个终究要走的人，不必如此留恋。

        不管是温柔浅笑，有着温和性格和一双美丽眼睛，心地善良风姿俊秀的李弘，还是调皮记仇，唯我独尊的李旦，都不会是我的选择。

        虽然心里这个想法不断重复着不断告诫着，可是我还是在完全沉浸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回头望了那若隐若现的光亮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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