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病的人
从休假归来的生活次序井然,8月末的大学校园一片安静,其实不需要做学生课堂上的工作,谈语冰依然保持着教研室和宿舍的两点一线。杜教授来过一次和她聊了会下学期的课程安排,顺便还布置了一个小课题,让她先去准备。
难得的暑假她过得还是苦哈哈的书虫生活,连回家看看爸妈的时间都往后推。
电话叮叮咚咚地在响,刚刚用一碗泡面解决完晚餐的谈语冰拿起电话一看是妈妈打来的,心想今天又要被熏陶几分钟了。果不其然,一接起电话那端就是中气十足的女声:“冰冰,晚饭不会又是吃泡面吧?”自从她妈有一天晚上突访大学宿舍看到很多泡面盒子就一直记得这茬。
刚刚吃完泡面的某人只能硬着头皮说:“没啊,今天吃得……面。”省了一个字感觉就健康很多,还不算撒谎。
“没骗我啊?”
“哪能呢!”
“你这丫头,反正骗我也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哈哈,谁敢骗你!”
那边静了一下,谈妈妈的声音低了几分:“你从小就是主意大,有什么都不和妈妈说。你不骗我,你只是不告诉我。”从来她妈妈说话都是高八度,今天这低语实属罕见,谈语冰直觉不妙,赶紧出声哄人:“妈,我哪里有这样,从小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再说我怎么都得有点隐私吧,能告诉你都告诉你了。”
“哟,还隐私呢!那我问你,你和相亲的那个小苏到底怎么样了?这个你的婚姻大事总不能说我无权过问吧。”
谈语冰就知道她妈的那点花花肠子,今天这铺垫还这么长,够有耐心。怎么都得说几句让林女士放心:“妈,其实苏海泽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很早就认识……”
“真得呀,那更好了,知根知底,我和你说他妈妈可和你张阿姨说小苏对你很满意,你以后多和他来往,反正在一个城市……”林女士的声音越说越高,就象是在飙高音,一路往上。她说到高兴处还伴随着标志性的哈哈大笑。谈师傅刚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她这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谈语冰读的书应该是林女士的数倍之多,她知道引经据典,能够统计数据,还可以总结分析,可她一个字都插不进去林女士的连珠炮里,只能在电话这端默默聆听,等到林女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了很久,女儿那边没什么声音:“唉,冰冰,记住妈妈说得没有?”
“知道了,我和他本来就熟,不用那么刻意。我有分寸。”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妈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嫁人,就是想这么大姑娘也要谈个恋爱得,别整天闷在学校。”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得。”她说得颇委屈。
林女士嗤了一声:“那能一样么,没上大学之前当然不能谈恋爱。”
“……”
电话打得都有点发烫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林女士在说,谈语冰听得要昏昏欲睡了,最后还是谈师傅过来解救了她,她心里老爸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甜丝丝地叫爸爸要多注意身体。
谭师傅放下电话就拉着老伴坐下,倒了一杯凉茶放她面前,林女士翻了个大白眼:“干嘛?嫌我话多?”
他无奈地说:“不识好歹,说这么多不口渴么?”
“这还差不多。”林女士傲娇地端起茶杯。
谈师傅慢吞吞地坐下来:“我说你也别总是一打电话就给冰冰压力,她现在挺好。”
“你女儿那个温吞性格,不推一下怎么行!那个小苏还和他是高中同学,以后要是成了,这也是件好事。”
谈师傅沉吟了一句:“是高中同学,那也就是也认识周众”
林女士听到这个名字,轰地站起来:“瞎说什么,怎么又扯到那孩子身上。他害得我们冰冰这么多年都有心结,就算认识又怎么样,他的死和我们冰冰也没半毛钱关系。”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唉,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心思太重了。”
老夫妻说到这里都不约而同叹气,林女士之前的气焰瞬间象个碰到绣花针的气球-干瘪落地成一团破布。
他们还记得多年前谈语冰满脸眼泪得跑回家,气都喘不上来:“妈,妈,爸爸,你们跟我走。”随后死拽着林女士的手,拼命往外拉,也不管自己的手其实抖得厉害,谈师傅看情形不对赶紧跟了出来让她好好说话,可她嘴巴抖了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眼泪刷刷地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女儿遇到事情了,还是大事。正跟着女儿闷头往前走,莫容容也跟着跑到他们面前,神色慌张:“叔叔阿姨,我们快点,周众,他割腕了,血到处都是……”
两位大人也是惊得止住了脚步,关键时刻谈师傅想起来问:“现在他家里有人吗?就你们俩知道?”
莫容容默然地点头:“他奶奶应该出去了,我们赶过去敲了很久门都没动静……语冰知道他藏备用钥匙的地方,打开门就看到有血从洗手间……。”
“别说了,容容,”林女士看到女儿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缠着她手臂的小手抖个不停,“老谈,得赶紧打电话给120”
谈师傅二话不说,拿起手机拨号出去了。
白石毕竟是个小镇,救护车应声而来,他们几个赶到周众家里时,救护车刚刚好停在楼下。
谈师傅赶紧走上去说:“医生,麻烦跟我来,是个小孩割腕了,唉。”
医生没什么表情,叫司机帮忙弄担架弄下来,就随着他们上楼。林女士拉住女儿的手,也把容容叫住了:“容容,我们在下面等着。”
莫容容无声地站到了谈语冰身旁,这时谈语冰却松开了妈妈的手臂,抬起脚步要往楼上走。
“唉,你哪里都别去,就站在这里。”
“妈,我还是想去再看看。”女孩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林女士却听出了坚决,陪着她进了楼梯间,莫容容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楼上的情形还是让林女士心惊肉跳,这辈子杀鸡宰羊见过无数带血的场面,却没见过如此苍白与鲜红的血淋淋现场。她以为进了某个凶案现场。苍白的男孩还横陈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手腕上一道面目狰狞的深痕,白大褂的医生正半蹲着查看伤口,地上的血迹红得晃眼,一条细血痕慢慢晕染开成一条红溪流,谈师傅的脚上都沾染了一些红痕,他进去帮医生托起男孩的上身。
本来没有太多表情的医生这时叹了口气:“太晚了,这孩子割得深……哎,他家里人呢?”
谈师傅慢慢放下已经没什么体温的男孩,眼圈也红了,他这么一个中年男人也算见了些生死,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鲜活少年惨烈地逝去。
谈语冰再次进入这个房间脸上的泪痕未干,手脚不听使唤,只是没像十几分钟前刚刚打开门时落荒而逃,她挨着妈妈站在客厅的一角远远地望着洗手间里平静躺着的男孩,看不清他是否还有表情,
皱眉头了吗?
嘴角抿紧了吗?
他感觉到痛楚了吗?
她脑海里空了,只记得初中那年寒假第一次发现他自残时说得话:“就是想偶尔感受下痛楚。”
是啊,痛楚,谈语冰从小到大打针都闭眼,摔了会哇哇大哭,还不是因为觉得痛么。可还有人却想感受她如此惧怕的痛楚。初中三年她为他保守秘密,这句话沉在了她心里的深潭,偶尔捞出来想一次却不得解。痛楚如此自然,为什么还要特别感受?直到高中之后她才明白不是他感觉不到痛,是他想要用直接的痛楚去麻痹心里各种无理由的自责,愧疚和焦虑。他只是生病了,外表看不出的病。她心里的阳光男孩真得变成了一抹阴影而已。
白大褂医生摇摇头:“你们要是找不到他家里人,打110吧。我们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真得没有希望了?”谈师傅看着医生的眼睛说,“他家里现在就一个奶奶陪他住这里,哎,我先打110吧。”
“这是怎么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
谈语冰最先看到进门的奶奶,她轻声说:“奶奶,周众……。”
话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了。
周众奶奶看地上大片红色脸色也变得颓败不堪,有些花白的头发被四月的风吹得凌乱了些,可这个现实让她如坠冰窟。老人蹒跚的步子成了屋里唯一的动静,她用手摸了摸男孩的耳朵,又摸摸眼睛,最后拉着他的手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自己孙子听:“小众,这是想你妈妈了呀。”两滴眼泪从干枯的浊眼里流出,顺着脸颊掉到了孙子的手腕上。
白大褂医生和谈师傅都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家拿了一块手绢把男孩的脸又擦了擦。
谈师傅至今还记得老人给男孩擦脸这一幕,年轻的身体在冰冷地面僵硬着,老人家的手在空中抖了抖,从上衣袋里扯出一片手巾,是纯白的方巾,褶皱丛生的手握着方巾先是落到孩子苍白的脸上,就像是他在平常的晚上睡着了,继而手巾擦到了手腕,那里还泛着殷红,毛巾似有感应,顺着那圈白色的纱布慢慢一印一擦,殷红的颜色沾染到了纯白手巾上,印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寒冬腊梅,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孩化成了枝节舒展的寒梅树,此刻开出最惹眼的花。
昨天晚上林女士的一通电话倒是让谈语冰好眠,早上不到7点就睁开眼睛。
打开手机蹦出一个未接电话,上面赫然写着夏从。她定定看了几秒,扔下手机去洗手间洗漱。“如果有事情,他会再打过来的。”她边刷牙边想着。
来到图书馆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他打过去呢?”
思索了几秒,又觉得他有事肯定会再打,把手机放到一边。可她的手机安静了一天,一直在象牙塔的女孩手机联络人真得用一双手数得过来,手机安静再正常不过。黄昏时分手机里只有一条苏海泽发过来的微信,提醒她该吃晚饭了。于是她走出呆了大半天的图书馆,往校外不足百米的食街走。路过一家拉面馆,里面灯影晃动,人都浮在夜色里,看到有人端了一碗满是辣油的面条坐在外面的小桌板凳上就大口嗦起来,她想起在元里最后那天吃的早餐,尽管是完全不同的颜色和风味。馋虫被完全勾出来,她进去点了一碗一模一样的红汤拉面找了一个靠风扇的位坐下来,正准备下筷,电话铃声飘到耳边。
“你好。”
那边静了一瞬才说:“怎么都不回我电话?”
谈语冰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夏从,她今天纠结一天要不要回电话的人。
本来想说,我以为你会打过来,改成了:“我今天一直在图书馆,也没看手机。”
“就在你们青城师范的综合图书馆吗?”
“你来过我们这里图书馆?”
“没有,今天第一次来。”
“什么……你在图书馆?可我现在在吃饭。”
“哦,我也没吃饭。”
“……”
“告诉我你在哪里吧。”
她这一个等字还没说出来,那边挂了电话,随即是弹出一条微信:“地址分享下。”
放下筷子,她手忙脚乱地把地址发过去。人来得很快,不到5分钟,她就看到店门口出现了来人高瘦的身影。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叫名字,那边已经扫到了角落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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