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离心
陈圆圆无法接受凌霄的出走，不管众人怎样劝说，她就是打定主意要去把凌霄找回来。
陈茂不放心妹妹，邹枢也拗不过圆圆，三个人一起找到羽衣楼，却不知凌霄在哪里。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几位有什么事？”
陈圆圆道：“我有个姐妹前不久入了你们羽衣班，我想赎回她，她叫凌霄。”
妇人道：“是我同意她来的，你就是陈圆圆吧？凌霄不愿意处处在你之下，因此下定决心不回去了，要在我这里当花魁呢！”
陈茂攥着拳头道：“糊涂种子！”
陈圆圆道：“不管怎样，可以让我自己和她谈谈吗？”
妇人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呢！但你既然辛苦跑一趟，我让你们见一面，也算做件好事。”说着就打发人去请凌霄来。
等了好半天，凌霄才打着哈欠慵懒地被人搀着缓缓走来，脸上残留的醉意让她看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圆圆上前拉着凌霄的手：“凌霄，我来接你回去，要多少赎金我可以去凑。”
凌霄半昏半醒地说：“回去？回哪里去？我从小被人牙子卖到你家，就成了你的奴婢。好不容易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了，你让我又往火坑去？”
圆圆道：“凌霄，我一直没有拿你当什么奴婢，你是我的姐妹啊！”
凌霄“哼”了一声：“姐妹？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让我有苦难言，你到处充好人！”
圆圆道：“我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放心，以后你回去了，我不会再管着你，你想怎样自己做主，你想当班主也可以。”
凌霄冷笑道：“你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班子，我不稀罕接手。现在我每天收的银子，比你们几十号人一个月还多。再说了，我马上要去江阴了，那时候更不会稀罕了，班主之位你自己好好的占着吧！”
邹枢道：“凌霄，贡公子的为人你还没看清吗？他喜怒无常，风流成性，怎么会善待你呢？说不定他就是找个地方肆意糟蹋你，然后轻轻松松丢开手。”
凌霄道：“你这么清楚，是因为你经常做这种事吗？谁能跟你玉树临风的邹公子比呢？感谢你大发慈悲来救我！”
陈茂道：“贡家门第高，听说贡若甫的夫人是个醋缸，你不要自讨苦吃！”
凌霄道：“我们有自己的安排，不劳你费心！”
陈圆圆道：“既然你确信他会接你去贡家，不如委屈你在玉峰班等着，这样我也放心，也不妨碍你。”
凌霄道：“和你住一起一天我都会疯！”
陈圆圆道：“我可以回父母那里，留你住玉峰班。”
凌霄道：“不必了，我主意已定，现在我和你是平等的，你没有资格管我说我，我不愿意跟你走，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就此别过吧！往后也不必来找。”
圆圆还要苦劝，陈茂拉着她就走：“管她是死是活，狼心狗肺的！”
邹枢道：“别难过，你以前不是桃花坞的人吗，到了故地不重游吗？”
圆圆道：“好，只怕我哥触景伤怀。”
陈茂笑道：“我伤怀的日子早就过了，走，去逛逛！”
三人边走边四处看，陈茂买了酸梅汤，圆圆买了荔枝膏，邹枢点了一碗杏酥饮，喝完都呼痛快。
不知不觉已到往日的陈府所在那条街，圆圆放慢了脚步：“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回想起来像做梦似的。”
邹枢诧异道：“怎么是十年呢？”
圆圆道：“陈员外本是我的姨父，我幼年丧父投奔陈家，母亲又很快亡故，所以成了陈家的女儿。我哥说起来是我表哥呢！”
邹枢道：“原来你的身世这样可怜！”
圆圆道：“姨父姨母对我视如己出，哥哥更是时刻保护我、照顾我，我不可怜。”
不觉间已走到旧宅前，里面传出儿童的嬉闹声，还有他们的母亲声声唤着让他们去歇息，怕晒坏了。大门的漆也是新的，红得耀眼，红得震撼。高高的围墙里是幸福的新贵，围墙外是跌落到尘土的旧人。
陈茂指着院墙上方冒出来的树：“以前圆圆刚到我们家，就爱和凌霄茉莉爬这棵树，因为枝干多，很容易爬到树顶上去。”
圆圆道：“玩捉迷藏，我就喜欢爬到树上躲起来。有一回在树上睡着了，天黑了还没下来，也没人找着我，全家都急坏了，我却自己跳下来了！”
陈茂道：“我喜欢在树上坐着吹笛子，特别是夏天，像现在这种天气。”
说着，回忆着，两人心里都涌起莫名的惆怅。
邹枢道：“过去的美好放在心里，还要往前看，走吧，再转转。”
三个人远离街巷，顺着河缓缓走着。陈茂指着在河边浣洗衣服的一位妇人：“她怎么半下午浣衣呢，往常咱们家的婆子们正夏天不都是太阳快下山再浣的？这样不怕中暑吗？”
邹枢道：“你以为人人都能自己挑时间呢？说不定她忙得只有现在抽点空出来浣衣服呢？”
圆圆道：“邹公子，你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对可怜人总是这样体谅。”
话说完，圆圆总觉得那个妇人身影似曾相识，远远的又看不真切。陈茂忽然大惊：“不会是金班主吧？”
圆圆也惊道：“我看着也像！”
兄妹两人风风火火飞奔去，邹枢在后面摸不着头脑。
待走近，圆圆一瞧，真是金兰！她大喜过望，喊着：“兰姐！兰姐！”
妇人回过身来，看见圆圆和陈茂，喜得说不出话，攒着圆圆的手无语凝噎。
圆圆看着金兰，她已经是个鬓发斑白的老人了，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和额头，双手如同树皮一样粗糙。
圆圆问：“兰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家里被封以后，我幸而得到柳如是的资助，重开了玉峰班。我去找过你，你的宅子也封了，再就一直不知你的去向，谁知今天能遇到你！”
金兰笑道：“圣上要军饷，我这样有些身家的独居老太婆能躲开？他们直接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想去找你，谁知陈家也没了，那几天差点饿死在街头，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幸好遇到一个发善心的老头子，天天给我一个馒头度日，后来我见他也孤苦伶仃的，就跟了他。要不你们到我家坐坐吧！”
圆圆连连点头，三个人跟着金兰，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穿行许久，才找到两间破茅屋，这便是金兰的家。
金兰喊丈夫出来招待客人，一个黑瘦面善的老人走了出来，惶惑不安道：“怎么家中突然来了贵客？”
金兰道：“都是我的旧相识，你去买点酒肉来，枕头下我还藏着一点钱。”
老人满口答应着出去了，金兰笑道：“我们俩给人缝补浆洗，我的刺绣也还算上得了台面，还能勉强过活。”
圆圆忍泪道：“你跟我回去吧，玉峰班的新人也需要人带。”
金兰道：“我怎么能丢下我家老头子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圆圆道：“你们都跟我走吧！你在这里白白的埋没了，太可惜了！”
金兰道：“我不是没想过再进戏班子，可这一块再找不着咱们那样干干净净的班子了，说是唱戏，里面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圆圆道：“合该我们缘分未了，跟我走吧！”
金兰的丈夫提着酒肉回来，就到厨房忙碌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就炒了一小桌菜，笑着叫大家吃，自己则缩在灶台旁补鞋。
金兰道：“老头子，你也来坐着！”老人道：“我不饿，你们先吃吧，这双鞋客人今天就要呢！”
金兰道：“以后你就不用补鞋了，我们要走了！”
老头子愣住了：“去哪里？”
圆圆将金兰要去教戏班子的事一说，老人回不过神来：“老婆子，我是知道你会唱几句，没想到你还能教学徒？”
圆圆笑道：“她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金班主呢！”
金兰道：“你叫我姐已经不合适了，那是我以前不服老，开玩笑让你叫的，现在你叫我姨吧，叫我老头子胡大爷。”
圆圆满口答应，叫金兰尽快把家中事情处理妥当，就去玉峰班。
三个人回到玉峰班，已是傍晚，陈圆圆留邹枢吃饭，邹枢说昨日收到家信，要赶紧回一封才安心，起身告辞。
陈茂和圆圆坐在院子，就着两三个小菜，酒与茶对饮。
陈茂说：“你不是不接受邹公子吗？怎么我瞧着你们近来越来越好了？”
圆圆道：“我跟他一直都很好啊，只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好。”
陈茂道：“你们迟早还是会成。”
圆圆道：“不会的。怎么了，邹公子不讨你喜欢吗？”
陈茂道：“他很好，我挑不出毛病，只是……”
“什么？”
“圆圆，你今天在咱们陈家旧宅那里，是不是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你到我家算是客人对吧？”
圆圆不知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啊，但是我们早就是一家人啊！”
陈茂仰面灌下一杯酒，看着圆圆水汪汪的眼睛：“我们不是一家人，我是你的表哥，你是我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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