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薛妙妙走后,生日宴恢复最开始的氛围,有凑一起唱歌蹦迪的,还有凑一起八卦的。
纪然上洗手间的功夫,萧潇拒绝了朋友们玩狼人杀的邀请,带季长宁去楼上换衣服。
不换不行,季长宁的裤子沾上一点血,难洗不说,这样回家难免会被老实本分的父母以为是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
萧潇倚在换衣间的门框上,先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季长宁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道:“昨天,刚见的家长,搬了家,明天请假迁户口。”
合着这就是季长宁嘴里的见了家长的关系。
萧潇默默吐槽,想起一个事:“你送那耳机……要不带回去吧,放闲鱼还能收回几个钱呢,文远的学费不便宜。”
季家的家境在一班不是什么秘密,纪然以前总是穿着刚入学那会的旧校服,一刻不停地跟上文远的进度,只为文远那高额的奖学金。
文远奖学金制度与别处不同,第一年不能申请奖学金,第二年期中考试后,才以成绩和表现评奖学金。
纪然入学被免了学费和学杂费,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不出意外奖学金稳了,但季长宁不一样,她吊车尾。
文远学费高昂,采用的是半双语教学,从入学开始,大多数学生都在为留学做准备,除却普通的文理班,文远还有国际部和小语种班,纪然初中是在老家上的,英语仅限于课本知识,后来靠着死记硬背,生生杀出一条路。
季长宁换好衣服,刷的一下推开换衣间的门,嗤笑一声:“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收收你那恶心人的眼神,你是不是忘了我本职做什么的了?”
萧潇“嘁”了一声,默念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但她也知道,季长宁不需要同情,在别的小孩笑话季长宁没有妈妈的时候,季长宁的选择是二话不说就是打。萧潇摇摇头:“我差点忘了,你可是粉丝百万的大博主,接两条广告就够学费。”
季长宁得意挑眉:“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认识然然的?”
见识过萧潇提酒瓶子干架的壮举,在季长宁看来,萧潇对纪然简直好过了头。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萧潇用手托住下巴,“高一那会吧,有个跟我告白未果的鳖孙故意往我身上倒车,是然然拉了我一把。”
救命之恩啊。
季长宁咂咂嘴:“那鳖孙呢?”
萧潇冷笑:“大概破产了吧。”
活该人家是萧家的继承人,瞧瞧这天凉王破的架势。
季长宁腹诽一句:“然然不记得救过你的事?”
“她顺手拉的人太多,哪里能记得我。”萧潇叹气,她当时不知纪然的名字,还以为对方要挟恩图报,直到她有次在楼道里碰见纪然,对方手拿单词本面不改色径直擦肩而过。
看着纪然削瘦的背影,萧潇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隐秘而又卑劣的心思。
季长宁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萧潇对纪然曾有过多么恶意的揣测,秉承着多打击一下是一下的原则,她嗤笑道:“萧潇,你心思真是万年如一日的令人作呕。”
“过奖过奖,”类似的对话在过去十几年的相处中,两个人不止一次这样针尖对麦芒过,小时候更是见面就打,萧潇并不在意,耸耸肩,笑眯眯说,“不及你刚刚自我牺牲伟大喽。”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两秒,齐齐撇过头,一人占据楼梯的一边下楼后,不约而同哼了一声:“嘁。”
纪然从洗手间出来,见季长宁和萧潇面对面似乎剑拔弩张的样子,想起昨天季长宁说她跟萧潇八字不合。
别是打起来了吧……
纪然狐疑道:“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正友好聊天呢,”季长宁仗着身高,胳膊往萧潇肩膀上一搭,露出一口小白牙,“对吧萧潇。”
萧潇努力挺直腰板,仍然距离季长宁有些差距,她愤愤把季长宁胳膊甩下来,挽住纪然的手臂,皮笑肉不笑:“是、啊!”
纪然:“……”
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和平的样子。
萧潇懒得理季长宁,拉上纪然的手:“走,我们切蛋糕!”
纪然趔趄一下,顺手握住季长宁的手腕,笑道:“走啊,一起。”
夜色正浓,一号别墅的热闹渐渐散去。
萧潇找了司机,帮忙把纪然和季长宁一起送回家,临走时还不停摇晃手机,界面是刚刚拿到手的纪然的微信号:“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纪然认真点头:“我会的。”
汽车快速略过整整齐齐的路灯,留下大片大片朦胧的色块。
寂静的车厢里,两个声音突然重叠在一起:“你今天……”
纪然和季长宁面面相觑,顿了半秒,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再半秒,还是季长宁先问:“你跟那个薛什么……有什么恩怨啊?”
有什么恩怨……
纪然不知道该从哪开口,毕竟她也无从知晓最初的恶意从何而来,好像是突然有一天,自己书桌上的东西被齐齐扔到地上,语文书封面上大咧咧拓着一只脚印,班里同学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只有后排的薛妙妙带着她的跟班团在肆无忌惮地大笑。
“我初中是在老家上的,地方小,谁家有热闹,不出一小时整个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纪然报出小镇和村庄的名字,“初中生,十三四岁,正好是青春期躁动的日子,渴望与众不同,却害怕与众不同。”
所以只能找到更不同的那一个。
孤立她。
季爸爸的烧伤并不是什么秘密,家长谈论时并不顾忌身边的小孩能听去多少,而小孩们拿着听来的一言半语的话在玩耍中传播开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季爸爸一定做了什么坏事才会烧伤脸,丑八怪的女儿一定也是个丑八怪,更有甚者,背后造谣是纪然的出生克了季家。
家长们听了,左不过一句“小孩说的当什么真”,打哈哈一笑而过,若是较真,便会埋怨你们家小心眼跟孩子计较,丝毫没有想过流言中心的季家会是什么心情。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好在纪然争气,在任何学校,学霸拥有得天独厚的老师缘,索性孤立就孤立,薛妙妙自视甚高,觉得动手打人是小混混才做的事情,她以后是要做名媛的人,动手太掉价,不管什么理由,总归没对纪然造成实质性的损害,老师们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过去。
初二跟薛妙妙分到不同的班,纪然过了一年安生日子,也有了一起学习玩耍的朋友,初三不巧又跟薛妙妙分到了一起,与纪然玩得好的朋友也被薛妙妙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朋友义愤填膺无奈在外班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放学和吃饭时贴着纪然走。
直到初三下学期,即将冲刺中考。
“薛妙妙是四月生日,”春夏交替之际,天气最好不过,“薛妙妙家里开超市,在镇上很风光,她在学校违纪年级主任都当做没看到,她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并对我说,她想带着最好的回忆毕业,想趁此机会跟我道歉,不希望我记恨她。”
季长宁“嘶”了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真去了?”
“去了,”纪然穿上她最体面的衣服,步入县城最好的酒店,在华贵的大厅中依旧格格不入,薛妙妙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头戴王冠,把一杯可乐递给纪然的同时,抓住纪然的手腕一扯,那杯可乐和纪然一起倒在了薛妙妙身上,“……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问我,就算是不喜欢喝可乐,为什么要推倒她?”
纪然闭了闭眼,靠在车背上:“我无从辩解甚至看不到监控,周围全是指责的声音,其中不乏有认识爸爸的人,于是爸爸来了。”
刚到中年的男人套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衬衫,原本宽阔的后背,在弯下腰道歉的时候突出明显的骨头轮廓,声音闷在口罩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年纪还小的纪然在抬眸的瞬间,捕捉到依偎在父亲怀里的薛妙妙嘴角嘲讽的弧度、和不屑一顾的眼神。
以及薛妙妙父亲那句略带失望的话:“我原本以为季然这孩子学习好,人品一定不差,是我看走眼了。”
纪然紧了紧风衣,继续说道:“我初中是寄宿制,下晚自习后,薛妙妙打着帮忙给体育生收拾器材的幌子,把我关在体育器材室,晚上老师查寝并不会开门,熄灯以后用手电随便扫一下,我没在宿舍就这样瞒了下来,等第二天一早体育生来拿篮球练习,才发现我在里面待了一夜。”
吃过亏的纪然自然不会再凑到薛妙妙跟前,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不想惹,就不会找过来的。薛妙妙带着她的跟班团,把纪然团团围住,生拉硬拽把纪然推搡进了器材室,任凭她怎么拍门呼喊,都没有人能够听到。
四五月份的天气,在体育器材室待一夜。
季长宁心头一紧,眼前似乎出现纪然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她眼角发热,咽下涌到喉头的哽咽:“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汽车已经进入市区,车流与霓虹灯辉映,伴随着耳边不停地喇叭声,纪然恍惚一剎,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生病,中考,搬家,入学,没有然后了。”
此时是晚上十点多,平川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据后来体育生所说,他一开门发现里面有个不省人事的同学吓得钥匙都掉了,一摸脑袋烫得不行,连忙喊来同伴和老师,急急忙忙把人送到医院。
才想起给季爸爸打电话。
这件事惊动了校长。
班主任心疼学生,跟校长拍桌子必须要惩罚始作俑者,年级主任收了薛爸爸好几张超市卡,不阴不阳在中间和稀泥,最后拿大头的校长拍板,不记过、不处分,当做同学间的打打闹闹,不准扩大影响。
朋友那时家里亲人去世请假几天,回校没见到纪然,打听到前因后果想要为纪然出头,也被校方强势压了下来。
从始至终,学校和薛家没有问过纪然甚至季家的意见。
季妈妈下班回家才知道女儿进了医院,这个一手撑起季家的女人一抹眼泪,关上病房门对丈夫说道:“等然然中考完咱们就走,去县里打工也好,去平川投靠大哥也行,这破地方我们不待了!”
中考时候纪然身体仍然不容乐观,一场高烧把她幼跟着父母求医落下病根一并爆发,来势汹汹,体温降下又升起,季妈妈要上班,季爸爸便没日没夜地守着,到了中考那天,纪然身体才算勉强好起来,饶是如此,她也拿了全市第一。
就这样,成绩发布后,文远的特招通知通过邮局寄了过来。
一开始还被季家当成了骗子,打电话详细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是正规学校。
之后,重点高中的电话纷至沓来,纪然对比各家学校的奖学金,选择了最为优渥的文远外国语中学。
季妈妈高高兴兴交了辞职信,珍之重之地把文远的通知书放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一直念叨“什么叫瞌睡送枕头,这就是啊”之类的话。
纪然从来不是一个沉迷过去的人,若不是碰见薛妙妙,初中时代的校园冷暴力甚至暴力早已被她压在记忆深处,她不想家人因为自己遭受不必要的屈辱,更不想耽误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学业,所以她目之所及只有向前。
犹如一根被紧紧抻长的皮筋,不知什么时候会到达临界点砰然断裂。
也许在别人眼中是怯懦,但却是当时仅仅十三四岁的纪然狭窄世界里、她计算过的性价比最高的一种选择。
当时的她太小了。
纪然回神,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在萧潇的生日会上说抱错的事?”
季长宁抬起胳膊,状似无意地用衣袖拂过眼角,故意撇过头不看纪然,怕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不为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姓薛的不是看不起你吗?那我偏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将薛妙妙最骄傲的家境踩碎,在她最看不起的人面前,狠狠踩碎。
杀人诛心。
季长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纪然口中的“侮辱爸爸”是哪个爸爸,等反应过来是季爸爸后,她发现就算薛妙妙被揭穿身份,眼中的仇恨一丝不差全部落在纪然身上,季长宁知道纪然不是个会惹事的性子,那只能是旧怨。
季家不富裕,甚至没有一张大床可以让她自由翻身,可季长宁嘴里吃着生日宴上由大厨烹饪的意面,心里想的却是昨天晚上聚餐时季爸爸做得清汤挂面。
一把面,一点葱花,一个荷包蛋。
温暖的妈妈,温柔的爸爸,以及满眼善意的大伯一家。
自奶奶去世后,是季长宁几年来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顿饭。
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欺负纪然,更没有人可以侮辱她来之不易的家。
汽车在城中村的入口减速,在季长宁的指挥下停在破旧的三层小楼前。
抬头望去,三楼还亮着灯光,等待有人回家。
纪然忍不住抬头,似乎从摇曳的灯影中看到了客厅里正在等待的父母。
季长宁提上装运动服的袋子,下车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转回来敲敲纪然这边的车窗。
纪然摇下车窗,不明就以对上季长宁堪称恶狠狠的目光,只不过对方眼眶微红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季长宁双手撑在车窗两边:“受了委屈就要说,谁欺负你你就跟家长告状,今天那个姓薛的不是要跟纪家合作吗,合个屁,凭什么欺负你还让他们赚钱,你就去告状,学会了吗!”
纪然:“……”
季长宁重复:“学会了吗!”
纪然:“学会了,学会了。”
得到回应,季长宁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留给纪然一个潇洒犹如醉酒的背影。
季长宁很开心,她一步迈过两个台阶,兴高采烈地跑到三楼,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季妈妈的声音:“老季,去看看是不是宁宁回来了。”
万家灯火,终于有一盏是留给她的了。
锦华园的纪家别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来。
纪然下意识从衣服口袋里找钥匙,翻了半天没翻到,才想起别墅是用指纹和密码开锁的。
昨天靠谱的纪大哥已经告诉纪然密码,也录入了指纹。
纪然在黑漆漆的门前站了许久,轻轻呼出一口气,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换好鞋,疲惫地摊在沙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的缘故,纪然并不困,她合上眼休息一会儿,打开手机给萧潇发消息。
萧潇秒回:“收到,然然你好好休息,晚安!”
纪然回复:“嗯嗯,晚安。”
返回微信界面,纪然反手扣下手机,在寂静的客厅中不期而然想起季长宁临走时跟她说的话。
“受了委屈就要说!”
“谁欺负你你就告状啊!”
告状这个词距离纪然很遥远。
在季家的时候,她深深的知道告状并没有用,在学校被孤立,班主任想帮她,也无法强制同学们跟她玩耍,就算真的受到伤害,最后不过被几张超市卡压下。
纪然不知道该笑自己还没几张超市卡值钱,还是该感慨自己总是值几张超市卡的。
今天萧潇的生日会上,薛妙妙低声下气地恳求让纪然脑海里那个自初中时代就留存下来的阴影轰然崩塌,使纪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反抗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纪然就着瘫倒的姿势歪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挂钟,已经十一点多。
以前在季家,无论是谁太晚回来,都会打个电话问,方便温上饭菜。
纪然翻开手机,手指在“大哥”和“爸爸”两个名称上纠结良久,最终点开纪大哥的聊天框,打字问道:“你们……今天几点回来啊?”
公司里,连夜审批国外分公司计划书的纪大哥揉揉鼻梁,手机叮咚一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见备注名后立刻挺直腰身,他站起来风风火火出门,来到纪父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直接进去,严肃得好像下一秒纪家就面临破产危机。
纪父被他吓了一跳,用同样凝重的神情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纪大哥把手机放到纪父面前,微信的聊天页面上只有一句话。
【然然:你们……今天几点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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