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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捉虫)


家长会之后,季妈妈思考了很久,在周末这一天找时间跟季长宁谈了一场话。

        小小的房间里,书桌上摊开书本和卷子,草稿纸凌乱地写着解题思路,好像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的女孩无意识鼓起面颊,小心地看着妈妈。

        季妈妈叹了口气,其实她对季长宁的成绩并不感到很生气,成长环境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太大了,过去十六年女儿经历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未来还有很长时间,她有着作为母亲的天然直觉,从一开始宁宁对纪家人的冷淡,到纪家人与宁宁愧疚又别扭的相处,让她轻而易举可以猜测到其中的大部分原因。而她不能让孩子沉浸在过去,从而厌恶未来。

        “宁宁,来。”季妈妈坐在床沿边,招手示意季长宁坐过来,在季长宁过来后,她手臂一张,单臂把女孩抱进了怀里。

        季长宁身体一僵,季妈妈衣服上携带的皂香没有丝毫阻碍进入到她的鼻腔,大脑忽然间一片迷蒙,她渐渐放松身体,脑袋轻轻放在妈妈的肩膀上,心脏不受控制快速跳动起来。

        季妈妈如同唠嗑一样,道:“越来越冷了,我准备给你做件新衣服,自从你到家,我还没给你做过衣服呢。”

        “我有衣服穿的,”季长宁从纪家带回的衣服足够应付冬天,但她也不想拒绝妈妈的提议,马不停蹄顺杆爬,“我喜欢宽松一点的,谢谢妈妈!”

        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话说了一会儿,季妈妈用卷尺一边量尺寸,一边记录在季长宁的草稿纸上,她扫过书本和习题,问道:“学文科需要背的东西是不是很多啊?”

        纪然学理科,草稿纸上经常是看不懂的化学方程式和各种各样的图形公式,而季长宁记录的是大题的解题关键词,从词到句再系统地合为一体,形成完整的解题思路。

        “很多,”季长宁抬起手臂,方便妈妈量臂展,小声道,“不过还好,我记性不错,有时候题目陷阱太多了,我总是会在审题时忽略掉。”

        季妈妈把数据记下来,笑着说:“那就好好审题,不需要着急,对吗?”

        “嗯,”季长宁点头,在季妈妈回过身来的一瞬间从背后包住了妈妈的腰,季妈妈的脊背并不宽阔,甚至身高也没有高很多,季长宁不敢看妈妈的表情,闷声问,“您不生气吗?”

        季妈妈哭笑不得,就着别扭的姿势道:“我不生气,我只是在想,为人父母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是父母问题,不是你放弃自己的理由。”

        后背的衣料渐渐被打湿,季妈妈听见季长宁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听他们说,妈妈是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意外去世,她是一位舞蹈演员,我也喜欢跳舞,可是他怕了,怕见景思情,怕我也跟妈妈一样,在某次去演出的路上突发意外,所以他拼命阻止我跳舞。”

        舞蹈是季长宁那些孤寂岁月中唯一可以慰藉自己的东西,别人越是反对,她越是要跳,还要跳得越来越好。

        季长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倔强,像一根刺,一次次用自己戳向纪家的伤疤,就算鲜血淋漓也从未停止。

        纪父在察觉到女儿对舞蹈的热爱比妻子更甚之后已经毫无办法,他曾暴跳如雷,曾低声下气,在季长宁接触到街舞以后情绪爆发到最顶点,纪父扬言要打断季长宁的腿,季长宁正值叛逆期,伸出一条腿搭在茶几上,说:“来,打,反正我没妈生来没人管,死了也不关你纪总的事!”

        在纪父传统刻板的眼光里,跳街舞的舞者就像是混街头的社会青年,抽烟喝酒打架抢地盘,哪里会有正经人家送孩子去学街舞?纪父气得血压飙升,最后是纪长风把父亲死死压在沙发上,才让纪父没有因暴怒而悔恨终生。

        纪父开始严抓学习,把季长宁送补习班,她就逃课,给季长宁请家教,她就故意不听,期中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后,季长宁把所有卷子带回家,当着父亲和哥哥的面撕得粉碎。

        反正纪家从来不像一个家,小时候她哭着要爸爸的时候不管她,现在凭什么管!

        季长宁那时年纪小,却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她偏执地把自己作为武器,却从来不想自己的选择会让命运产生怎样的分叉路。

        季妈妈默默听,她转过身,把女儿抱在怀里,交换之后,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季长宁的内心,季妈妈的心情极度复杂,她多么希望宁宁是在自己身边长大,又舍不得然然去经历这一遭,酸涩和心疼交织几乎将她撕裂。

        小小的屋子中,母亲轻柔地抚摸女儿的头发,缓声道:“宁宁啊,事物总有正反两面,咱们既然堂堂正正做人,便不应该为任何人的期望伤害自己,好吗?”

        在妈妈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多年的委屈宣泄出来,季长宁感到无比轻松,“哭鼻子”丢人这种念头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搞笑,在妈妈怀里哭能叫哭吗?

        那叫真情流露!

        十一月底的周末,乖巧了两个周的季长宁终于有机会去自己租下来的练舞室。

        练舞室共有两把钥匙,季长宁和孟莱一人一把,由于孟莱住得近,在季长宁到达的时候,孟莱已经换好衣服在瑜伽垫上热身了。

        十一月底北方早就开了暖气,舞蹈室有空调,热烘烘的,季长宁刚进门,被暖风吹得赶紧脱了外面的薄羽绒服。

        月初真假千金的事发生后,季长宁再没来舞蹈室,孟莱约了好几次,都被对方以“正在学习”为理由拒绝,惹得孟莱更加抓耳挠腮想要啃一口详细瓜,如今终于等到正主,却被季长宁的打扮给惊到了:“……嚯,从来没见你穿这样风格的衣服啊。”

        季长宁关上门,嘚嘚瑟瑟在孟莱眼前转了两圈,她穿了一身红蓝白撞色卫衣,极其浓烈的红色和蓝色不规则图形在白色中和下显得异常和谐,卫衣的两边做了新奇的粗绑带设计,系好的蝴蝶结伴随季长宁的走动翩然欲飞,给整体过于视觉系的设计增添了一丝灵动,非常契合季长宁本身的气质。

        季长宁私下的穿衣风格跟她从前辣眼睛的房间风格完全不同,除非舞台表演需要,她平常很难去穿设计感强的衣服,因为在她的等式中,设计感强等于麻烦,所以她更偏爱运动装,因为运动装会让她感受到自由。

        孟莱跟季长宁截然相反,她是一位日常和舞台都喜欢独特设计的人,其中独特设计包括且不止包括塑料袋衣服啦纸壳衣服啊,她时常感叹高中校服影响了她的发挥,如果她没有走上舞蹈这条路,那她必然会成为一位世界顶级的概念服装设计师。

        她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来来来,共享链接。”

        “没链接,”季长宁脸上的得意完全掩盖不住,“我妈妈给我做的,漂亮吧?”

        孟莱看着季长宁的表情,似乎她敢说一声“一般”,就会被对方物理制裁,可衣服是真的好看,孟莱遗憾地放下手机,眼睛亮晶晶的:“你帮我问一下阿姨,她能帮我做一件吗?我付钱,绝不仗着咱俩的关系让阿姨给我免单!”

        季长宁一边热身一边回复:“想得倒美。”

        热完身后,孟莱用支架把手机架起,准备来一场久违的直播。

        季长宁和孟莱初中因跳舞相识,两个人性格合,舞蹈方面的见解不同却能奇异地聊到一起,在对方的影响下,孟莱学了一点芭蕾和古典,季长宁也接触到现代和爵士。

        伴随着短视频的兴起,二人在高一暑假时突发奇想,在短视频平台建了一个账号“nl不分”,取两个人名字的大写字母,用当时很火的音乐片段随便编了一段舞蹈,拍摄布景甚至编排都很不专业,偏偏运气爆表点赞十几万,莫名其妙的火了。

        区区一个视频,竟然给账号本身引流了两万的粉丝,不出三天,就有网红公司来询问签约问题,更有撒网捕鱼的三无产品报价打广告。

        当时季长宁不缺钱,孟莱倒是很有兴趣,转念一想,她是个没有自己时间的高中生加未成年,更何况签公司还得受人管制又得被人抽成,还不如自己开开心心想跳舞就跳舞呢,遂拒绝。

        然而命运就是很奇妙,季长宁和孟莱年纪尚小,跳舞灵气十足,季长宁对编舞方面的天赋比她的舞蹈天赋更强,尽管产量低,却不止一次在平台引起过翻跳狂潮,截止今日,账号粉丝已经突破了百万。

        两个人并不满足,开始做原创编舞,也就是自己约原创音乐自己编舞。

        天知道一首能随时改且质量高的原创音乐有多么贵,五位数起步,上不封顶,再加上表演服等等等等,不怪季长宁喊穷。

        接广告方面,季长宁仗着背后有人,直接拜托纪大哥去查一查,保证每一个细节,让自己的账号干干净净,每赚一笔收益,都与孟莱五五平分。

        在两家交换之前,季长宁把银行卡里的钱,全部转给了纪大哥,她不想欠纪家钱,但她现在还不了多少,只能有多少还多少。

        尽管纪家可能并不需要。

        直播刚开始没有几个人,季长宁和孟莱便就在镜头前聊天,两个人都是学文科的,同为高二生,只不过季长宁上学早,论起成绩,孟莱比季长宁强不是一星半点,反正无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背起了《蜀道难》。

        直到直播中传来一个经典的“轰轰轰”三声,有人炸了一个价值最高的七彩大烟花,系统全平台公告来直播间捡烟花,才让观看人数不断上升。

        炸烟花的不是别人,也是一位舞蹈博主,古典舞专业在读,据说也是学霸,梦想是考入国家歌舞剧院,跟季长宁和孟莱关系不错,相处起来也没有年龄感。

        【惊鸿:你们直播间今天的主题是背《蜀道难》?】

        观众们也不断刷文字。

        【哈哈哈哈眼睁睁看着惊鸿姐姐怎么发文字也没人理,只能无奈炸大烟花。】

        【高中生落泪,太难背了,噫吁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呵,《阿房宫赋》不服,请求出战!】

        季长宁和孟莱一个双手合十,一个双手抱拳,做足了虔诚的样子:“惊鸿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则个吧!”

        直播间瞬间被哈哈大笑刷屏。

        忽然有人注意到季长宁的衣服,炸了个礼物在直播间问道:“nn的衣服太戳我审美了,是哪家的呀,我刚刚手机识图没搜到。”

        季长宁可逮到一个人多的机会,向后退了几步,在镜头中展示卫衣的全貌,笑嘻嘻道:“我妈妈给我做的,纯手工私人订制,当然搜不到啦。”

        直播间里文字快得看不清。

        【羡慕了,别人家的妈妈。】

        【完整看衣服更美貌了!】

        【阿姨真的不考虑一下量产吗?】

        【这才是撞色啊,红蓝这么高的饱和度竟然被白色中和到一点都不觉得刺眼。】

        【一人血书求量产!】

        【阿姨还会做别的衣服吗?】

        季长宁很少在直播间里提家庭,甫一提不少老粉新奇。季长宁凑近屏幕一个个回答问题:“我们家又不是服装厂,手工怎么量产啊。”

        “会啊,我妈还会绣花,风衣袖子上绣缠花纹,可漂亮了。”

        这场直播并没有持续很久,惊奇完衣服,两个人跳了几支呼声最高的舞蹈,又唠了一会嗑,结束了直播。

        刚下播,季长宁的微信叮叮两声,是刚刚炸大烟花的惊鸿姐姐。

        【惊鸿:nn,我想问一下,阿姨她接舞蹈表演服定制吗?钱不是问题。】

        周末,纪然如约完成最后一户人家的家教兼职,小孩期中考试成绩不错,家长结工资很痛快,开心得不停给纪然塞水果和甜点,希望以后还能请纪然辅导。

        纪然婉拒了主人家的好意,她学业愈发繁重,以后不一定有时间,家长只能遗憾又依依不舍把纪然送上公交车。

        文远的奖学金已经发下,加上兼职的工资,纪然盯着银行短信中的余额,她不敢想象的数字静静躺在银行卡中,若是她还在季家,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把卡给妈妈,或用来添置家用、或存下来当做大学储备、或是还给大伯房租费……

        可是她现在在纪家,纪家似乎什么都不缺。

        公交到站,纪然把手揣到口袋里,她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快新年了,不如拿出一部分来买礼物,买什么好呢……

        这样想着,纪然走到别墅门口,院子里停了一辆非常眼熟的车,不是纪家父子开的,而是她在别的地方看到的。

        家里来客人了?

        纪然疑惑地开门,工作繁忙的纪父和纪大哥一反常态都在家里,客厅出乎意料的热闹。

        一个小身影在她面前站定,小手往后一背:“老师!”

        纪父放下茶杯,给纪然介绍道:“然然回来了?快过来看看你小姨和小姨夫,刚从外省出差回平川,衣服都没换呢……”

        纪然看着面相和蔼的、被爸爸称为她小姨的女人,惊讶道:“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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