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求死之人
民间家里的吃食都相对简单,主要求个温饱,冬天便多喜食辣,全身暖和出去也好干活,因为听闻梦澜和思墨今天一早就要离开此地,大娘也起了个大早,给两位恩人做了顿家常的早饭,两菜一粥一叠红油,搭配起来倒也甚是好看。
“好好吃,你倆要出远门,一路沿途可要小心,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呢?”大娘一边给桌边的两人夹菜,一边关心的问到。
“川蜀,这一路沿途往南就到了川蜀,我打算带思墨去那里。”梦澜对辣有点不习惯,刚吃了两口就直哈气,倒是思墨似乎比较习惯这样的吃食,看了梦澜额头都冒了汗,连忙端起粥让她多喝两口。
“川蜀好啊,人杰地灵,待你们明年游历归来,桑茶之际,那乌葚也就刚好熟了。”大娘看着二人关系亲昵甚是欢喜,那一瞬间倒像是一家人一般,也许就像乾道仙人说的,月有阴晴圆缺,但无论多么短暂,总归会有一瞬间的圆满,人世清冷,这一瞬便可如朝阳暖意,厚泽四方。
拜别过大叔大娘后,梦澜带着思墨顺着官道向川蜀走去,这一次一路走走停停,思墨看着梦澜一会摘花一会捉鱼好一幅快活景象,和之前逃命般的境遇相比,都有点沉浸其中了。
“思墨你快点,我跟你说前面就是川蜀之地了。这川蜀可好玩了。”梦澜在前面蹦蹦跳跳,昨日月下仙子的景象就好似没出现过一般,思墨望着梦澜头顶的冠子被她抖得叮当直响,心想着,若是让师傅看见了她这么走路,定又要说她行为不端了,可是这样也挺好,看着玩闹的梦澜思墨便觉得欢喜,她不适合清冷,倒是愿她永远这么开心快活。
……
不知为何,突然思墨的脑中无数的声音开始回荡。
我愿她永远这么开心快活。
思墨,我好疼……
梦澜?你怎么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在流血……
我愿她永远这么开心快活。
我愿她一世安稳。
梦澜,我定会永远护着你,此生不让你离我半步。
思墨,你信我,我求求你,你信我好不好……
思墨,我好疼……
……
一刹那,所有的天地颜色骤变,乌云压顶,一座万丈悬崖在思墨的眼前拔地而起,思墨站在崖底向上望去,四面阴风煞起,忽的腰间禁步掉地,碎裂开来,思墨心里一惊,一个抬头,正和掉落下来的梦澜眼神交织在一起,忙的想伸手去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梦澜重重落在自己面前,支离破碎,天空乌鸦盘旋,思墨看着一地殷红,疯了般想上前去赶走那些乌鸦,却什么都做不到,一只乌鸦贴着思墨的眼前飞过,直扑向梦澜无法动弹的头部,一声凄厉惨烈的厮叫声直穿耳膜。
“不!!!!!!”
……
望宅之中,思墨站在门廊前,看着眼蒙白布,手持银针的梦澜,一瞬间无数的景象从脑海中划过,他空洞的双眼早已哭过千百回,为了自己的懦弱,为了自己的悔恨,但这些和掉落悬崖双眼被食的梦澜比,都根本不配说出口,面对着梦澜冰冷警惕的你是谁?他甚至胆怯到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无数言语憋在心口,硬生生的向前走了几步,只得轻轻的叫了一声梦澜。
梦澜听到了思墨的声音怔了一下,手中的银针仍未放下,但是扑面而来的杀气已全然消失,当年梦澜掉落崖底,整整四日,待观中子弟前去收尸时才发现,梦澜已不知被何人所救,踪迹全无,五年间无人能寻得她的一丝迹象,而思墨因与无梦山结过仙缘,亲眼见过梦澜与乾道仙人结法召阵,故才能偶尔寻得些蛛丝马迹,如今五年后再见,早已物是人非,当年是他亲手割下了她的头发,亦是他亲手将自己的承诺打碎,将她逼下悬崖,这一切的是非曲直,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如今站在她面前,再次唤着她的名字,又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梦澜的嘴唇有些许微微的抖动,好似想说什么,却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轻声喊了一声,“知白?”
此时一股杀气直逼思墨,思墨下意识举起陵崧挡住了剑锋,那并不是一把长剑,而是宋离当年用自己身上取出的削骨钉做成的匕首,剜心刺。
“思静淞!”宋离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思墨,“不许再靠近道长一步!”
“宋离又是你!你到底是何居心,是报仇还是报恩。”思墨看着宋离也是愤恨,当年若不是梦澜心善执意要救他,也不会害得师傅与云叔父在桃花阁对弈,更不会让师傅身体受到大损而抵挡不住心魔的侵蚀,终其一切缘由若真的要找一个人去怪责,思墨除了恨自己无能,也就只有宋离了。
宋离自是不会在意有没有人恨他,这世间本就不公,哪管的了别人,但道长一身残破身躯却皆是由思墨所害,他本就不配再出现在道长面前,还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你不配问。”。
“我不配,那你就配么?你一个极恶之徒难道就配么?”
“你闭嘴。”宋离自知不能与之缠斗,一招之后便立刻收了剜心刺掏出雷电子一甩,瞬间空中烟雾弥漫,待思墨回转过来,望宅中早已空无一人,随即立刻拿出定风盘往上一抹,一抹血迹在定风盘上划了出来,这是方才与宋离交手时取得的血迹,有了血迹,思墨便可以顺着定风盘的指引找到他们,他的陵崧其实并未碰触到宋离的身体,但是剑气已然将皮肉割裂,这一路追踪下来几次与宋离交手,但无一例外都被他趁机逃离,思墨便知道,宋离这使的并不是什么下三路的投机手段,而是在梦澜身边跟久了,实打实的学了些自保的藏匿法术,那烟雾迷阵恐也是为了施展阵法而拖延时间罢了,宋离因曾修习魔道便总给人一种招式阴毒的感觉,却不成想,这五年与梦澜的朝夕相处,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一位真正的修道之人了。
逃离了望宅的宋离拉着梦澜一路跌跌撞撞的走着,本以为自己已经极为谨慎了,却还是被思墨钻了空子,居然趁着自己外出让他找到了道长,也不知在房内那思静淞都与道长说了什么,正想着忽觉心口一阵疼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知白,你没事吧?”梦澜从后面扶住宋离,拿出药丸与他服下,“你明知自己身无功法,且方才已察觉到院中有人,为何还要回来?”
“道长,我不能把你留那,我要带你走。”宋离望向一旁担心的梦澜,一路走得太急害得道长蒙在眼前的飘带都乱了,宋离顺势想帮她整理一下,手还没够碰到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梦澜立刻示意他坐下,还好只是一些皮肉的外伤,并未伤及肺腑和筋骨,宋离的身体本就是梦澜极在意的事情,每每宋离稍微有些许不适都会让她神情紧张,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就连宋离本人也时常告诫梦澜勿要过于担心。
梦澜用手轻抚着宋离的眉头,顺势让他靠着自己,心里有些自责,为何刚才没有拦住出手的宋离,让他为自己身处险境,宋离看向道长,还是忍不住弱弱的问到,“道长。你刚才与那人都说了些什么…”
“知白、不重要。”梦澜安抚着宋离,轻声说着,可是宋离并不理解梦澜的不重要是何意,想在详细问清楚些,却突然心生困意,竟倒在了梦澜的怀里睡着了,脖颈后一根细小的银针微微透着冷白的光,极难察觉。
“知白,这些都不重要,你在此乖乖休息,等我回来便好。”说罢便将宋离安置妥当,轻轻起身向身后走去,在她身后,远远站着的一个神情恍惚的道人。
“这位道长,跟了我们一路,可是要对我这徒儿,穷追不舍了?”梦澜言语冰冷,口若寒霜,就好似眼前的人与她,从无瓜葛。
宋离受伤后行动不便,所以没过多久思墨便顺着定风盘找到了他们,两人的言行举止,思墨都心如刀割一般看在了眼里,而此时再听到梦澜冰冷刺骨的话语,就好似整个人掉进了寒潭一般,她称自己为这位道长,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喊了么。
梦澜见面前之人并未回话,便继续道,“道人若是无事找我,那可否放了我和我这小徒,虽不知何事惹恼了道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追赶我们,但若是能高抬贵手,我便在此谢过了。”
“若……不能呢?”思墨浑身颤抖,连剑都要拿不稳了,听着梦澜句句不离宋离,居然还为他向自己求情,心中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言表。
“不能?”梦澜听着眼前之人的回答,随即手向腰间扶去,随着一声凌冽的声响,一把银色的软剑出现在了梦澜的手里,那是她的配剑灵纹,是希夷道人在梦澜与思墨礼成当日亲赠的贺礼,剑锋无鞘,可藏于腰间,极易伤人,选此剑为贺礼,寓意让梦澜医者仁心,定要心如细丝,对待万事万物要谨慎小心,否则既是伤人也是伤己,梦澜甚少使用此剑,思墨几次想与梦澜交手试试此剑锋芒都被拒绝,后在一个风雪之夜,梦澜执此剑为思墨展示了无梦山的道剑绝技,德泽,所谓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无梦山的德泽绝技是将内力施于剑上,执剑人则将剑作为灵器而不是凶器,把内力消散至身边万物,堪称奇迹,是剑术,亦是法术。那夜风雪交加,寒风凛冽,梦澜却硬是在寒风之中让方圆半里的冰雪融化,草木复苏,花落枝头,当剑气随着花瓣飘落在思墨肩头时,他真正明白了为何会有人将道人称之为仙人,也便在那一刻,他为梦澜作了那副风雪图,然而谁又能想到,此刻那风雪图上的灵纹,不再有那德泽暖阳,而是作为一柄杀人利器,指向了自己。
“若是不能,也没关系,杀了你,就当哄我那徒弟开心了。”
思墨听闻愣了一下,瞬间怒火中烧,若梦澜只是言道对自己有恨,哪怕要自己就地自裁他都心甘情愿,绝不迟疑,这五年的找寻也只是想见她是否真的安好,可如今真的见到了,却自始至终听到她嘴里念叨的只有宋离,甚至不惜为了他要与自己出手,而关于自己,她却连名字都不曾说一次,这一切都让思墨的底线彻底崩塌,他抬起来看着眼前的梦澜,苍白的问她。
“左一个这位道长,右一个这位道长,你是忘了我是谁,还是压根就不想提起我?说我的名字是会让你觉得恶心么?你可知道他是谁?你叫他什么?知白?他可曾真的清白过!!!”
“我不用知道他本来是谁,也不用知道,你是谁。”说罢,梦澜抬起拿着灵纹的手,瞬间剑身四周起了无数细小的冰刀,现在可是六月时节,能以寒意起剑,可见世人都说梦澜是无梦山上最有道行的内门子弟,毫无夸张之意。
思墨看梦澜真的会为了宋离对自己起了杀心,心如生剜一般,眼底瞬间布满血丝,竟落下来两行血泪,就这么一步一泪的向梦澜走了过去,“梦澜,你曾对我说过,无梦山,进不去,出不来,画地为牢,而你能出来是因为上天让你能遇见我,如今呢?你若恨我,我跪你面前任你杀伐,可你若为了他宋离,你叫我如何接受,如何能够接受!!”说罢一股内力冲破体内迸发出来,头顶束发的簪子碎了一地,一袭青丝顺着道袍落在了身后,身上的道袍被血泪一滴滴沾染,如开满了花朵一样,支离破碎。
梦澜虽眼盲,却对面前之事心如明镜,她能判一里之内的呼吸差危,又怎能不知面前之人血泪横流,青丝散落,蓦的也停下手来,刚将手落下,就感觉到剑锋居然被人用手抓住,梦澜一惊,要知她已用了内力使剑锋倒生无数细小冰刀,刀刃锋利无比且温度极低,若是被人用手抓住那此人的手瞬间就要掉一层皮,而冰刀更是会直插入掌,此人的手掌此刻怕是已经全烂了,梦澜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寻死。
从梦澜将剑锋指向思墨的那一刻,思墨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意义,之前苟活于世是因为要寻得梦澜,而如今,确是再无活着的必要了。此时此刻,他跪在梦澜的剑前,双手血肉模糊的握着灵纹,心中只念,既然连名字都成了你忌讳之物,那若是能用命再最后博你一丝欢心,哪怕是为了他宋离,那也便是值得的吧。想罢便将灵纹向脖颈刺去。
梦澜手中此刻的灵纹已经不能用锋利来形容了,凡人之躯但凡碰触一丝一毫那都是血肉横飞,而就在思墨握住灵纹向脖颈刺去的一刹那,一根银针打入了思墨的身体,随即思墨便僵硬的向身后倒去,在落地的一瞬间被梦澜一把扶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疯了么,思静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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