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当年情
元晖帝出了花萼相辉楼,屏退近侍,一个人去了华清园躲清净。
假山嶙峋,飞泉鸣石。
元晖帝漫步其内,不知不觉竟入了一片紫藤架下。
抬眸,一架璀璨夺目的富贵紫。
元晖帝忆起,这是阿灼最喜欢的花,在凉州时,那样恶寒的气候,她都会顽强的种上一些,每年都种。
彼时,她都会缠着元晖帝帮忙,种完紫藤,便以谢他为由,给他许多好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的,有时候是玩的,有时候是弓箭兵器,有时候是老定阳王的兵法手札。
他的寝殿里,还留着当年阿灼所赠之物。
衣裳都已穿不上了,她送的弓也旧的不能用了,兵法手札他留的有手抄本,因为那时,她是偷偷拿来给他看的,老定阳王并不知道。
从她五岁到十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赠与他的物件竟装了满满两大木箱。
他第一次千里迢迢来京都迎亲时,都带了回来,想在新婚夜拿与她看,与她说,这些年,景袭哥哥不曾相忘。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这两箱物件被他深深锁起。
想到这里,元晖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要去别处。
却见不远处,一个紫袍男子背着一个桃裳女郎款款走近。
男子墨冠玉面,沉肃的眉宇之间略略染着温情,正是宋真。
而他背上的女郎,是倾澜公主。
元晖帝所在的紫藤架颇为隐蔽,宋真与倾澜公主并未察觉天子就在旁边。
宋真背着倾澜公主放在一处阴凉的石凳上,看看她的脚踝,问:“要不臣去找国医?”
倾澜公主急忙摇头,“不必了,国公爷送我回去便好。”
宋真不放心的说道:“伤了脚还是要慎重些。”
倾澜公主噗嗤一笑,“国公爷怕我变成个瘸子讹你么?”
宋真呵呵淡笑,无话。
“放心,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追你,跑得急了。”倾澜公主柔声说道。
宋真讪讪,“是臣的错,不该跑。”
倾澜公主抿唇浅笑,“这么说,还应该感谢我伤了脚,你才肯这样认真听我说话。”
宋真默了默,忽而上前一步褪了女郎的云头锦履,隔着袜子为她按摩脚踝,问:“这样可好点了?”
倾澜公主含笑点头。
“以前在军中,跌打损伤是难免的,久而久之,这种小伤也会自己处理了,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宋真温和的说着,突然顿了顿,看看女郎的脚,急忙收回手。
倾澜公主却不容他后退,伸手追过去握住他手腕。
宋真身子一紧,抬眸去看,正对上女郎秋波盈盈的眼眸。
宋真僵住,想要逃开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眼睛却诚实的没有移向别处。
“国公爷,我有几句话一直想问,今日,你别再躲我了,给我一个答案,可好?”
宋真默了默,点头,“公主请问。”
“我记得去年西郊盛会,国公爷教我投壶,后来,又教我骑马,我私以为,国公爷是不讨厌我的。
自那盛会之后,虽不常见到国公爷,但每次相见,国公爷也是温文相待,我想,我的心意,国公爷是知道些的,如此待我,大约并非我一相情愿。
可自国公爷平定南梁回城,对我避而不见,我知定南王妃的死亦是国公爷的心结,可是,我们总要向前看的,阿因那样明媚的女郎,定然也不想你如此耿耿于怀,故而,我想问问,国公爷如今待我,可还有原来的心意?”
女郎声音婉转,温暖悦耳。
宋真默了良久,似是认真思量女郎的话,半晌才温声说道:“既然公主问起,臣也就明说了。臣之前待公主,确实动了聘娶之心,彼时陛下催促,臣也觉得确实该成家了,抬眼正好看到公主将要收回的目光,臣不厌恶那束光,后来与公主相处,虽然时间不长,臣已断定,公主会是个温良的好妻子。若没有南征建康的战事,臣会在除夕宫宴上求娶公主,余生,也会与公主相敬如宾。”
倾澜公主抿抿唇,安静的听着他说下去。
“平定南梁,以少胜多,一统大业,数代筹谋,终在陛下这里大成,举朝欢庆,若没有阿因的死,我大概不会改变心意,庆功宴上,兴许还会请求陛下赐婚,求娶公主。”
倾澜公主满目温情,望着宋真。
宋真叹了叹,似是极力忍下什么情绪,接着说道:“这一场大胜,首功自是贺王爷的,从去年春月,他就往南梁京都布局,一去四个月,皇子满月宴上将将回京,后来,他又没了踪影。
我见到阿因才知,贺王爷陪她养病去了,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可是,在他们新婚第二日,贺王爷就抛下她一个去了建康城。
这次南征,阿因不顾陛下阻拦,随军而去,也是有心早些见到他。
贺王爷与陛下、与我、与步六熊,在灵州军营对天起过誓,生死结义,富贵不疑,贺王爷没有负陛下重托,次次都是身先力卒,鞠躬尽瘁,他是陛下的好兄弟,大魏的好臣子、好将军,可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听到这里,倾澜公主一愣,“父亲?”
宋真点头,“阿因死时,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贺王爷浑然不知,在见到……阿因尸身的那一刻,才从萧瑜口中得知自己做了父亲。”
宋真喉头哽住,顿了半晌,没说话。
倾澜公主善解人意的握了握他的手腕。
缓了片刻,宋真接着说道:“不能说贺王爷有错,若换成是我,大概会与他做同样选择,大概也会在受命之际,不管不顾的抛下新婚妻子。”
倾澜公主点点头,握紧宋真手臂,“你放心,我虽是女子,也知家国为重,不会因为你做这样的选择而怪你,我想,阿因也是没有责怪贺王爷的,不然,又怎会千里迢迢的跟去前线。”
“她当然没有责怪,每每说起贺王爷,都是笑靥如花,满脸期待。不论之前如何,至少他们成亲时,已经两心相悦,结发不疑了。阿因死后,贺王爷不曾大哭大闹,闷声不吭、事无巨细的亲手操办了她的丧事,我们都知道,他的自责比谁都深,他待阿因之情意,之用心,是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他对阿因之爱重,我从不怀疑。”
话到此处,宋真又默了。
倾澜公主不急不问,安静的等他平复心绪。
过了一会儿,宋真终于再次开口:“公主,我对你虽动了心思,可这心思平淡如水,并非贺王爷待阿因那样炽烈的非君不娶。不瞒公主,若换做旁的女子对我有意,而我也恰巧有娶妻的心思,觉得她方方面面都还不错,大概也会求娶。”
倾澜公主一怔,面色僵住。
宋真察觉女郎的黯然,接着道:“我不能让一个我待之平淡如水的女郎,为我承受离别苦,为我担惊受怕,甚至,因为我的缘故,被人戕害致死。她作为我夫人,我不能全心全意待她,凭什么要她为我担风险。”
倾澜公主偏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国公爷不肯再求娶我,是因为想求娶一个让你满心满意相待、满心满意爱重的女郎?”
宋真点头,“是。”
倾澜公主又怔忪片刻,心底虽无措,面子上却仍旧波澜不惊,微微颔首,自石凳上站起身来,“我知道了,国公爷没有那么中意我,没有那么想娶我。”
说罢,抬步要走。
“公主,你的脚?”
宋真下意识扶向倾澜公主的手臂。
女郎闪身避开他,温然浅笑,优雅疏离,“我的脚本就无碍,方才只不过想骗国公爷怜悯,背我一程,而今国公爷已经表露心迹,倾澜之前所为,真真假假,国公爷也都忘了吧。倾澜很中意国公爷,很想嫁国公爷,但这份心思会到此为止,倾澜不想以后变成一个深闺怨妇,这份心意至此夭亡,也算是善终了。往后,愿国公爷早日寻得全心全意求娶之人。”
话落,款步而去。
宋真未追,郑而重之的说道:“愿公主早日觅得良人!”
倾澜公主停步,浅浅一笑,却未回身,“谢国公爷吉言。”
踏着话音,人已经盈盈离去。
宋真看了看紫藤架后隐蔽的玄袍,不辨情绪的笑了笑,抬步要走。
“宋狐狸,不打算与朕聊几句么?”元晖帝道。
方才倾澜公主背对着他,没有察觉,宋真该是早有察觉的。
宋真呵呵一笑,冲元晖帝见礼:“臣以为陛下不想看见臣呢。”
元晖帝自紫藤架后行出,不悦的瞪他一眼,“朕的皇妹,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
宋真叹声:“公主哪里都好,是宋真眼神不好。”
“你眼神确实不好!”元晖帝骂。
宋真哈哈一笑。
元晖帝抬手捶他一拳,“笑什么笑!伤了皇妹的心,你很开心?”
宋真笑的疏朗开怀,“陛下,记不记得在灵州结义时,您二十出头,白狼□□黑熊十七,我们都说以后要建功立业,不娶媳妇儿,就您一个人说,媳妇儿还是要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祖训,违背不得。”
元晖帝笑意漫开,彼时,他一心等着阿灼及笄,娶她过门,自不会跟着三个情窦未开的傻小子说傻话。
元晖帝叹了一声,拍拍宋真的肩膀,“岁月催人老,一晃都十年了,你们抓紧些,朕还等着给怀安定娃娃亲呢。”
宋真笑道:“指望大黑熊吧,华锦郡主缠他缠的紧,他好像有松口的意思,大概好事近了。”
“这样啊,我说呢,回回一下朝就往家赶,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爱回家。”
元晖帝说罢,攀着宋真的肩膀,“走,咱们喝酒去,有事要你帮忙。”
宋真大笑,“叫白狼么?”
“叫上,许久没聚了。”
“大黑熊呢?”
“让他办正事吧,华锦郡主厉害的很,朕也不敢惹她。”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出了华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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