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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白映韶年


楔子

        黃河奔流,帶起散民聚攏,聚集的生命開始形成部落,人們將其稱之為文化。千百年來,無論文化如何演變──從未停歇的權柄鬥爭依舊在此間昌盛繁榮,而所謂故事不過是歷史一次又一次的輪迴重演。

        白雪冷冽重重鋪在山頭,大地寂靜輕綻出一抹從容,晨曦漸醒撥著時光悠悠走動,此處是位於中原的某個臨江河畔,這裡的冬季寒但卻不冷,人們不知其原因,或許是臨近的梅江帶走了徹骨冰霜,也或許是這座位於江畔的破落草堂溫暖了江畔的關係。

        草堂外矮牆栽著一片散發暗香的梅林,這天,自清晨起紛紛細雪便不斷落下,打在瘦弱的枝頭,雪白鮮豔了梅花,清晰了奘海師父的回憶,恍惚間他彷彿看見當年那群淘氣的娃兒,遠遠地,遠遠地跑了過來──「師父,師父。」

        奘海師父看著長了大個兒,性情卻比小兒還要憨厚的渠二寶,這不是他撿回來的第二個孩子,按年歲排名卻是第二大的。「二寶,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連年戰禍好不容易消停數年,然而戰亂引起的饑荒、流寇依舊沒有得到改善,民食不得飽,寢不得安,甚者更有拋女棄子的父母,這群孩子能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師父,大師兄從外面帶了好多人來,您快去看看吶。」渠二寶扯著奘海師父補到不能再補的衣袍,語氣盡是濃濃的不安與害怕。

        聞言奘海師父神情霎時一怔,厚實的手掌緩緩拍了拍搭在自己衣袍上的手背,繼而笑道:「不怕,師父這就去看看。」

        渠二寶想了想,直覺地抓緊懷中將被抽走的衣袖。「不,師父,您還是別去了。」

        「傻二寶,早上的弟子規念完了嗎?」忽起的風緩而刺骨地拂過奘海師父的面容,離去的背影捋著鬍鬚,頭也不回的吩咐道:「還沒念完的話,就別念了,拂緣那幾個又溜去後山玩了吧?你去找他們就說為師罰他們挖筍子給師兄弟加菜,要是找不到的話今晚都不許回來了。」

        頓時被難倒的渠二寶手足無措的喊了聲師父,眼看人影越走越遠,想不出法子的渠二寶只好快快地從後院牆洞鑽出來,深怕要是動作再慢一步就真的不能回草堂了。

        後山,登仙崖。蓄著短髮長相俊俏的少年郎此刻正咬著乾枯的草根,百無聊賴的躺在某顆百年老樹幹上。「乙真,你們說這天氣山裡啥也沒有,來這兒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真敢講,不都是你把我們硬拉出來的嗎?打賭要找雪兔子,雪豹子,結果都是我們找,你卻一個人躲這兒偷懶,再不下來以後都不理你了。」順著樹上的李拂緣視線望去,樹底下一名年歲較大的青年抱著一堆樹葉,香餌,臉上大大的寫著無奈二字。

        「就是,就是!山裡什麼好玩的都沒有,不找了,我們要回去了,你自己慢慢玩去吧。」一張埋怨的臉從一簇簇裹滿雪花的叢堆中探出頭,仔細一瞧,相貌竟與抱著餌料的青年幾無差別。

        「還有──他是乙玄,我才是乙真。你怎老叫錯名字,是不是故意的啊。」乙真作勢踢了一腳百年老樹,可惜施力太小樹上人影依舊紋風不動,連片葉子都沒掉。

        見倆師兄真氣惱了,□□兒郎當的李拂緣立即涎著笑臉從樹上跳下來,「師兄,你們別氣啦。來來來,不弄了,咱們現在就回去。」

        李拂緣站在兩人中間,一左一右被共同賞了個大白眼。乙玄瞟了瞟勾在肩上的手臂,沒好氣的說:「男子漢大丈夫,光天化日之下搭什麼肩,跟娘們似的,拿開。」

        「我也是。」聞言,乙真也滿臉嫌棄的推開跟黏皮糖似的小師弟。

        開始急的李拂緣討好地扯了扯左邊師兄的袖子,接著又蹭了蹭右邊,「乙真、乙玄~~」

        豈料,兩人一聽,原本左右一邊,各自背對李佛緣的孿生兄弟登時又轉過來,異口同聲的說──「我是乙真(乙玄),他才是乙玄(乙真)!」

        宛如照鏡子般的對話,弄得李拂緣頭昏腦脹,他眨了眨眼裝傻地敷衍。「哎,別這麼說,不管是誰總歸都是我的師兄嘛。」

        「拂緣,我真是看錯你了。」

        「就是說,早知道就不把你撿回來了。」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一前一後走了過去,本來就弄不清楚的名字,現在更弄不清楚了。

        事關最敬愛的大師兄,李拂緣趕緊舉手抗議並義正嚴詞聲明立場。「等等,話可不能這麼說,把我撿回來的是大師兄,這點事兒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對,大師兄最好。」相同的面孔,哀怨一聲。

        「是,大師兄最棒。」相同的面孔,哀怨兩聲。

        幽幽地,好似戲曲裡的深閨怨婦那般哀淒,「所以小拂緣都不把三師兄,四師兄放在眼裡了……」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隻身一人,怎比得過敵方兩人八爪,這次李拂緣倒是很乾脆直接舉手投降,「行行行,我知道錯了,拜託就饒了我吧。」

        獲得勝利的乙真得意地往李拂緣額間彈了一下指頭,「臭小子,這還差不多。」

        李拂緣吃痛的嘶了一聲,他揉著疼得發熱的眉心,視線忍不住直飄向乙真乙玄,「回去之後咱們要做什麼?」

        乙玄將手枕在腦後,「還能做什麼,砍柴、劈柴、打水抄書囉。」說著說著,不由得瞄了一眼看起來賊溜溜的小師弟,「難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點點頭,少年捂著藏也藏不住的笑容,「前幾天我瞧見師父在房裡藏了一罐梅花釀的花飴糖,你們不曉得那罐子打開有多香。」越說口水越流,李拂緣唱作俱佳地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當時真恨不得能馬上吃上一口,不過因為惦記兄弟你們,所以忍下來了。」

        「真這麼厲害?」乙真表示對情報感到懷疑。

        「當然。」李拂緣信心十足,一張俊臉抬得堪比天高。

        乙真乙玄骨碌碌地對視一眼,彼此臉上漸漸笑咧的嘴,好像怎樣都攏不上,活脫脫兩隻大妖怪,「那還等什麼,吃糖去囉。」

        回程路上三人嘻笑打鬧,玩得不亦樂乎,就在這時李拂緣突然瞥見一團胖呼呼的人影,大老遠地越跑越近,邊跑邊喊:「喂──終於找到你們了!」

        「欸,那不是二寶嗎,他怎會來這兒?」乙真乙玄停下動作,三人六隻手互有默契的偷偷捏著圓滾滾的雪球,預備待會兒目標一靠近便砸過去。

        相處甚久的渠二寶哪會不清楚師弟們的性子,看他們幾個賊溜溜的模樣,想也沒想趕緊搬出師父做擋箭牌。「別玩啦,是師父叫我來找你們的。」

        遮遮掩掩好一會兒見李拂緣沒任何動作,逐漸放鬆戒心的渠二寶剛把手放下,面前旋即飛來一片白茫茫,雪球不輕不重接連打在臉上身上,跌坐在雪地的渠二寶心裡本就擔憂,這下又更委屈了。

        他什麼話都沒說,滿臉不開心地掃了三人一眼,識趣的乙玄蹲到渠二寶身旁拍掉他臉上的雪。「不是吧,這樣就不高興啦?別氣了,大不了下次讓你。」

        渠二寶把頭撇到一側,用餘光瞟了乙玄一眼:「我沒有生氣。」

        「說謊,你的臉都變成這樣子了,還叫沒生氣?」李拂緣把自己的臉扯成一張橫眉怒恕的鬼臉,還特意湊到渠二寶面前。

        豈料渠二寶仍是無動於衷,話都不吭半聲,李拂佛想了想也蹲到二寶身旁裝模作樣的張望一下,爾後才賊兮兮的說:「……喂,別說沒約你,咱們現在正要回去吃糖,你跟是不跟?」

        這次渠二寶依舊答也不答,眼神卻是斜眼橫瞟,臉上寫滿懷疑。李拂緣見渠二寶動搖於是又鼓足勁丟了一句,「要就跟上,時間晚了就什麼都吃不到了。」

        「數到三,不跟拉倒。」李拂緣拍了拍身上的雪泥,邊用眼神暗示乙真、乙玄配合自己。

        數聲”一”後面沒動靜。

        數聲”二”後面還是沒動靜。

        李拂緣不禁眉毛一挑,心裡直嘀咕這招不可能不管用的……

        數聲”三”,才剛發了個氣音──「慢著。」三人身後立時傳來渠二寶悶悶不樂的呼喚,少年們無聲笑了一下,一起回頭。

        只見渠二寶朝他們伸長手,理直氣壯的說:「我屁股疼。」

        「得嘞。」蹦蹦跳跳的李拂緣一把拽住渠二寶直往草堂方向跑。跟在後邊的乙真突然想起,渠二寶過來的時候嘴裡不知在嚷嚷些什麼。「對了,二寶你剛說師父怎啦?適才我好像看到山腳下有支軍隊往草堂方向過去。」

        「噢,那是大師兄回來啦。」渠二寶說著說著忽然大叫出聲。「啊!我都忘了,師父說要罰你們幾個去挖筍子給師兄弟們加菜,沒挖到的話今晚不許回去。」

        「大師兄?」

        「懲罰?」

        「筍子?」

        一夥人猝不及防地停下腳步,乙真乙玄左右各盤據一邊猛力搖晃渠二寶肩膀,李拂緣找不到空隙只好從身後勒住渠二寶脖子。

        「有沒有搞錯,這山裡都是樹,連根竹影都沒見過,現在還叫我們挖筍子!?」

        「就是說,拂緣,都怪你幹的好事。」

        「是大師兄,大師兄真的回來啦?」

        「李、拂、緣!」完全不映襯的回答,惹得乙真乙玄一陣氣惱。

        臉脹成醬紫色的渠二寶划著手拼命掙扎,意圖在混亂中求得最後一縷新鮮空氣。「咳、咳咳咳──你你你們先放開我!」

        聞言,三人同時有默契地隨之一放,全無防備的渠二寶一時重心不穩,頓時又跌回地上,他揉著痛到不行的屁股,嘟嘟囔囔地發誓。「以後再也不跟你們玩了,絕對。」

        開心到極點的少年不由得在雪地中大翻觔斗,弄得雪花一片散亂。「呀哈──大師兄回來了,大師兄回來啦!哈哈哈哈哈。」

        「喂,拂緣,師父說要挖筍呢,你還往回跑?」

        「我去找大師兄跟師父求情就好啦,大師兄這麼疼我,一定會答應的。」

        乙真乙玄拉著渠二寶跟在樂壞的少年身後,「拂緣這小子,簡直是大師兄中毒症,無藥可醫了。」

        雪,不知不覺停了,停在少年最青蔥的時光。梅江寒風乍起,吹皺江面的波光粼粼──故事,已然悄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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