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卦
第二十一章
季夏的夜晚，施离独自躺在山坡上，怎么也睡不着。
天色澄净，山草扶疏，施离的心却如同一团乱麻。
今天君厌夜好端端地说起要带他回魔界，举行道侣大典。
施离把君厌夜的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重现，翻来覆去地思量。
施离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君厌夜并没有说举行道侣大典的缘由，但他却下意识就认为，是因为君厌夜喜欢自己。
是他自己往感情方向去想。
施离深吸一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他试着想象和君厌夜以后的生活，比如回到魔界，举行道侣大典之后的生活……
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出来，或者说是不敢想象。
幻想的苗头刚露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踩了回去。
施离惧怕想象，惧怕期待，甚至不去占卜这些东西，他害怕占卜出来的结果不是他要的，他又无法改变。
施离的前半辈子就是期待了太多，想象了太多，到真相揭开的时候，就像万丈高楼一步踏空，摔得很疼。
而这种坠落是持续的、缓慢的，每当施离觉得已经到谷底的时候，命运就会告诉他——还没有，还可以更糟糕。
作为长明宗少主，施离从小期待自己可以修成最精湛的预卜之术，为义父、为同门、为百姓排忧解难……可到头来，他的无能使宗门蒙羞，使同门丢尽脸面。
作为晏墨霄的义子，施离自幼崇拜义父，感激义父的养育之情，期待自己可以成长为义父信任的人，为他分忧……未曾想到，义父只把他当做棋子，随时可弃。
到现在，施离全部都不想了。他已经不敢再去期望什么，他只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见好就收。
君厌夜对他真的很好，施离第一次遇到这般对待他的人，说不动容是假的。
被人在意，被人爱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好到要把施离的骨头都醉酥了。
美好的事物就应该在它最美好的时候结束，千万不能再等、再拖。
一等、一拖，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东西。
施离闭上眼睛，可是完全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君厌夜那执着又不解的眼神。
“幽夜之神，降赐沉眠…”施离对自己用了一下沉睡之术。
果然无效。
施离睡不着，索性起来散步。
走着走着，施离忽然看到草间有个闪闪发亮的物什，他将那物从草中拨出来，原来是个散发着焰色光芒、镶嵌着红玛瑙的手钏。
光是靠近这手钏，施离就感觉到周身的灵气在缓缓流动，这手钏是特别有益于火灵根的修士修炼的，一直戴着它，哪怕睡觉也可以涨修为！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遗落在这里的，这么巧，就被施离捡到了。
“真是个宝贝。”施离笑着把手钏包在帕子里。
次日，魔将杜元忠正在洞口巡逻，忽然看见施离朝他飞来。
施离一身红纱衣，袖子和衣襟上都绣着玉色清莲，长发松松挽着，还系了一根天青色丝绸发带，御云术十分纯熟，飘然若仙。
杜元忠知道施离和君厌夜关系亲近，看见施离，颇有种看见尊上夫人的感觉，不太敢亲近，特意后退两步，含笑行礼：“施公子早。”
施离行事实在难以预测，杜元忠猜不出他要干什么。
“杜将军每日巡逻望风，辛苦了。”施离笑眼盈盈，背着手。
“这是末将分内之事。”杜元忠还是有点懵。
施离伸出手，手上托着一个灵光闪闪的金手钏：“我知道将军是火灵根，用这个手钏辅助修炼再好不过了，我想把这个赠与将军，望将军笑纳。”
杜元忠看了眼那手钏，果然是件宝物，火精纯粹，灵气流转不息。
然而，杜元忠看得出来，施离也是火灵根，便说：“这么好的宝物，公子不如自己留用。”
“我现在只是金丹，这宝物虽好，但气劲太猛，得分神期才压得住呢，”施离将手钏递给杜元忠：“将军已经分神后期，又要每日守着洞府，无暇修炼，正好用这宝物来冲一冲合体境界。”
杜元忠听了这话，立即来了兴趣，一双英朗的眼睛直发亮：“原来公子也对升修多有钻研？”
他真是对施离另眼相看，向来低修是难以看清高修者的境界的，但施离却能看穿他的境界，还为他想到了这层，送了这么趁手的宝物。
“不敢说多有钻研，略知一二罢了。”施离谦虚一笑，“将军快戴上。”
“那就多谢公子了。”杜元忠哈哈一笑，将手钏接过来戴在腕子上，又和施离聊起了升修的事，十分投机。
杜元忠现在看施离是越看越好看，说话也蛮好听，哪里都很好……
忽然，杜元忠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明明是炎炎夏日，背后却凉凉的。
两人相谈甚欢的身影落在君厌夜眼中。
“杜将军，尊上急召你过去一趟。”小魔卒哆哆嗦嗦地来传信。
“啊，那不打扰将军了。”施离说。
杜元忠被魔卒带着来找君厌夜，还没进洞口，他就感觉有股强大凌厉的威压，压得他几乎无法前行。
“尊上，末将在此。”杜元忠说。
“滚进来。”冰冷入骨的声音。
杜元忠顶着威压艰难地来到君厌夜面前。
君厌夜坐在阴影里，杜元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发自内心感到惧怕，这种惧怕是难以自控的。
魔界与动物界更贴近，有强者对弱者的绝对支配，弱者面临死亡威胁时才会产生的强烈恐惧和求生欲，杜元忠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他想，自己八成是闯了大祸，但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特别严重的罪过……
君厌夜步步逼近，杜元忠努力克制着不后退。
君厌夜用玄黄挑起杜元忠的手臂，杜元忠把手钏戴在了里面。
“这是他送你的。”君厌夜说。
杜元忠感觉到了君厌夜的咬牙切齿。
“这…他……”杜元忠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施离体恤他辛苦？说施离一时兴起？
“这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人。”君厌夜看向杜元忠的眼睛。
杜元忠感觉君厌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尊上，今日末将只是在洞口巡视，施公子就来了，说这个宝物很适合末将修炼，于是就——”
“这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人。”君厌夜重复道。
杜元忠连忙把手钏脱下来：“尊上喜欢的话，末将愿意献给尊上！”
君厌夜闭上眼睛，手下的石桌顷刻之间碎为齑粉。
“他、他肯定也会送东西给尊上的！”杜元忠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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