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曹家
执念往往是由人心中所生出的牵绊,或爱恨,或憎恶,于常人不过郁结于心或大病一场,与修士而言,却是劫难。
所谓一念起,万劫生。
天下十四州中数百万仙门弟子皆惧于此言,所以修行者素来本分,遵守苦修之道,从不敢做有违道心之事,活得比死了还累。
但衡阳宗主能生出什么执念呢。
宋瑾生前与此人交往颇深,直到临死也从没见过比萧霁更守规矩的人。
即便他在鬼府酆都城,听到有鬼夸衡阳宗主心无妄念,所求所做从不违道心,乃当代修行者楷模时也是点头同意的。
这话可信度自然是不高的,宋瑾静听完,评道:“世中谣言,大多都是虚传。”
回昇配合的点点头,“……对,不过虽是虚传,但山下话本里写的可比我讲的过分多了,改日回了岐山一定借你看看。”
宋瑾正想如何婉转表示拒绝,车马却已然行到了明州。
此处倒不愧为下九州中的繁华之地,即便正值寒冬,也甚是热闹。周遭喧哗声不止,长风过卷起窗台帘子一角,行人穿梭的身形从缝隙中晃过。
大抵是许多年没听过这般热闹的声音了。
宋瑾细听了半晌,心头竟真生出些重归世间的感触。
马车最终停在曹家门外。
大雪已停,檐上积攒的新雪消融,自房沿淅沥滑落,二人下车时,曹家一众侍立于门前,似是早已等候多时。
“二位可是岐山来的小仙师?”
许管事远远就迎了上来,抬手行了一礼,“不知该如何称呼?”
回昇抱剑回礼,“回昇,后面是我师兄沈沉。”
“沈沉”
许管事身为曹家的管事,自然是听说过曹四纠缠岐山弟子沈沉之事,闻言面上有些尴尬,对着宋瑾再拜一礼:“原来是沈小仙师,久仰久仰。”
宋瑾回之一礼,并不答话。
“凌枝师兄呢?”
“凌仙师昨日到后便去了州中查探一些有失踪者的人家,如今正在宅邸院中。”
回昇点点头:“劳烦管事带路。”
曹家院宅偌大,婢女侍从不却并不多,只稀疏来回穿梭行道间,其间雕花长廊配红纱,墨玉青栋挂白绫。
似喜结连理,也似挂幡发丧。
有些诡异的违和感。
回昇有些好奇,“这院子是谁布置的?”
许管事瞥了那红白交错的绸缎一眼,显然习以为常,“应该是四小姐让下人布置的。”
这曹四果然有些奇葩,回昇心想。
许管事看着回昇表情便能猜到其心中所想,叹了口气想要解释:“其实四姑娘从前……”
他还未说完,正院突然有人掀帘迎面而出,“许管事!”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竹纹白衣齐整,腰悬长剑佩玉玦,着的是岐山亲传弟子校服。他凤眼凌厉,气势冷冽,抬眸时眉间傲气十足。
许管事低头:“凌仙师。”
回昇也唤道:“凌师兄!”
宋瑾没动。
“……回昇?”
青年止了步,抬眼便瞧见了立在院外玉栏旁的宋瑾,顿时眉头一紧,“这病秧子怎么在这?”
病秧子。
室内檐下,宋瑾虽裹着厚重裘衣,身形看着依旧清瘦单薄。似是感受到打量目光,他应着这声咳了几下,面上病气愈发重。
回昇忙解释道:“师尊说此说与小师兄有关,便让他与我们一同查探。”
青年一哂,眼底轻蔑之意不加掩饰,“一同查探,此事你我二人便能解决,让这病秧子来不是拖后腿,到时候遇上邪祟,谁能分神看着他?”
回昇显然对这番话有些不赞同:“你们我三人皆是同门,不可如此——”
“谁跟这废物是同门?”
宋瑾目光落过青年眉目。
想来这位满脸傲气,一口一个废物病秧子的青年,应当就是回昇口中的凌枝师兄,岐山玉虚座下的大弟子了。
照原主遗留的记忆,沈沉常年多病,与岐山其余两位亲传弟子并不算相熟,回昇一路上对他万般照顾,皆是因为这小胖子是个热心肠。
但这位师兄就不一样了。
此人心高气傲,天赋也算出众,平日里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
样貌,出身,地位,他样样都要拔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同样对待同门。岐山修行数年,山上的弟子若有他不满意的,便都被他训斥了个遍,好不容易挑不出什么错处了,却又多了个沈沉。
所以此人平日里没少讥讽过这副躯壳原主。
宋瑾打量之间,身旁的许管事已然受不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主动出声缓和,“……方才凌仙师唤我,可是有事要吩咐?”
凌枝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劳烦许管事将这院中人召集一处,我有些事要盘问。”
许管事得了令便退下唤人去了。
凌枝不满的瞥过回昇与宋瑾,转身往室内去,冷冷落了句“进来”。
“小师兄你别在意,凌师兄其实人还不错,就是凶了点,他以前也总这么凶我,但真有事的时候还是很仗义的——”
回昇正打算抢救一下同门关系,却并未发现自家小师兄面色有异,甚至连目光也一直落在远处。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便见远处一行锦衣云袍的俊秀青年在婢女侍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差点被闪花了眼。
“这……”
这就是曹四姑娘家中的男夫人?
“进去吧。”
宋瑾道。
院中宽敞,长廊连接各厢房成回字形,内堂便建在其正中,房内燃了炉火,推门便是暖意扑面而来。
应凌枝先前的要求,许管事召了府邸众人聚在堂中。身着锦衣的青年们纷纷踏入堂中,婢女侍从伴于身侧。
凌枝瞥了一眼,眉头微皱。
回昇默声数了下,有些汗颜道:“从前听闻此事只当是旁人夸大其词,没想到还真有这事,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个,随便挑个人问问吧?”
凌枝居高临下的打量众人片刻,随后径直走到其中一人身前,那人生的一副俊秀书生相,立在堂中角落处,远见凌枝面色不善的走过来,眼底明显有些惧色。
“叫什么?”
书生目光躲闪了下,“何,何十六……”
“本名。”
“何生。”
凌枝转头看何生从旁一位红衣少年。
那少年忙低下头,不等凌枝问,便支支吾吾道:“戚十一,戚砚。”
“年龄?”
“二十又一”
“十六。”
凌枝皱着眉,一一问过周边的青年,其中年岁最长为天命之年,最幼不过十二,众人长相各不同,唯一能看出的相似之处便是都生的姿容出挑。
回昇有些犯难,盯着那位身量高挑的中年男子喃喃:“这四姑娘这癖好还真是清奇,找夫人都不看年龄,只看脸的吗。”
宋瑾闻声将目光落在了那些青年旁侧的婢女侍从身上。
碍于曹四如今卷入失踪之案,也算半个苦主,不能随便议论。回昇只嚷嚷了一句便止了声,上前跟着凌枝一同盘问:“十一,十六,是指你们排第几房?”
何生沉默着,从旁的戚砚却是点了点头。
“曹四是何时失踪的,当时可有人看见她?”
堂中青年面面厮觑,最后有人看向何生:“姑娘是三日前失踪的,那日夜间四姑娘应当是宿在十六房中,他刚进门不久,四姑娘最是喜欢他,日日都进他房门。”
凌枝测来目光何生:“确有此事?”
何生点头。
“曹四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何生仔细想了下,摇摇头。
回昇想到明州失踪案,便提道:“半夜有无异常,比如梦魇,夜游什么的。”
何生答到:“寝食无异,都如往常一般。”
“那她是一夜间突然失踪的?”
何生沉默半晌,答了声“是”。
那日曹四如往常一样歇在他房中,次日天亮后便如往常一般出府去物色新夫人,此后却再也不曾归来。
回昇挠了挠头,“那不对啊。”
确实不对——明州中的失踪者,按其家人口述,那些人失踪前都有梦魇和夜游的症状,但照何生的话来看,曹四行为举止都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魇症,也不夜游,失踪前也没回来过,不像是明州的失踪案啊。”回昇走回宋瑾身旁。
堂下立着的众人议论纷纷,何生和戚砚还站在原地,大概是对面立着的凌枝气势太盛的原因,二人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宋瑾依旧打量着堂下的一众下人。
回昇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半晌终于皱了下眉头:“奇怪。”
宋瑾:“什么奇怪?”
回昇仔细看了下那些婢女侍从的脸,又转回那些青年身上,“曹四这是什么特殊癖好,纳的男夫人得长的好看,找的下人……也都得长的好看吗?”
没想到这小胖子看着呆头呆脑,观察却也还算细致。
凌枝闻声似是也想到了什么,目光略过堂下众人,穿着锦衣的青年们骤然惹眼,但身旁的婢女侍从竟也都生的标志异常,面容非清丽便是昳丽。
一种怪异感顿时涌上心头。
“你先前说,曹四家中十六房男夫人,都是一年之内纳的?”宋瑾缓声问。
回昇:“对啊,要么是受了胁迫,要么是收了钱财,否则谁甘愿嫁进来做男夫人啊。”
宋瑾意不在此,他抬头望堂外,声音很淡,仅两人可闻:“那她从前为何不纳?”
回昇并不是太迟钝,一经提点便立刻联想到方才许管事在院外说的那半句“四小姐从前并非……”。
于是他目光一动,恍然大悟般:“对啊,倘若她从前也好这口,肯定早就开始纳了,为什么要等到这一年纳十六房呢?”
所以必是这一年,曹四遇到了什么,才让她性情突然转变,所以她从前又是何模样?
“此事得问许管事。”
回昇总结道。
还未让人去传唤,堂外便传来脚步声。
许管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个华服高帽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金饰,体型富态,面上神色却满是担忧。
此人正是曹家家主曹旺。
“三位仙师!”
曹旺唤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刚从府邸赶来,路途远了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凌枝:“曹家主不住在此处?”
曹旺顿了下:“诸位有所不知,年前禾儿纳了妻室觉得不便,我们便另寻了府邸。”
曹禾便是曹四的本名。
“曹家主爱女心切,想来对四姑娘颇为了解,不知四姑娘此人,从前性情如何?”
凌枝问的直白。
曹旺:“虽有些跋扈,但还是不错的……”
凌枝沉声:“此事有关四姑娘安危,还请家主耐心思索,姑娘近年来可有过什么异样,比如性情大变?”
身后的许管事闻言面色有些异样。
曹旺先前面上堆出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他与许管事对视一眼,沉默半晌只得无奈坦白道:“的确有些变化。”
“禾儿从前虽跋扈了些,却并不喜男色,一心只想着家中商业。自从年前她去清河谈过一桩生意后,一切就开始变了。”
曹家主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却都不成器,不好读书,只好寻欢作乐,把酒当歌。曹禾自幼却不同,她虽跋扈却并不欺平民,只对纨绔子弟嗤之以鼻,尤其是自己的三位哥哥。
她自幼便好读书,尤其是经商的书。
曹旺本就对三子不抱希望,见曹禾对经商颇有兴趣,便也有心培养。却不想此女格外争气,不过十八便能将曹家上下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初明州无数男家闻名而来,踏破门楣,想要求娶曹禾,曹禾都以家中实务繁忙为由推辞掉了。
“年初,禾儿前去清河谈一桩布料生意,回来后便突然性情大变。她从前不喜打扮,自那以后却整日浓妆艳抹,再无心商业,还将家中长相丑陋的婢女侍从都一一辞去。”
“我曾苦心规劝,她却说我面容丑陋碍眼不愿再见,如此整日抱怨,闹得家中鸡犬不宁,无奈我只得搬迁府邸,将此处留于禾儿居住。”
提及此事,曹旺有些神伤:“自那以后,便出了那强娶十六房男夫人的丑闻……”
“一年前,清河?”
凌枝抱剑立在长廊边,目光有些沉。
“一年前,清河可有出过什么事?”
宋瑾问身旁的小胖子。
回昇摇头,“清河那边都是由付家掌管,从前清河十三家出了仙首付还生,也曾风光无两。但自付还生死于长生天后,付家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平日里连仙盟的门都踏不进去。”
长生天,付还生。
宋瑾眸光动了下。
“而且如今那付家家主是个阴险小人,最喜圈养折磨妖物邪祟,近年清河那边皆因此事闹得不太平,隔三差五便有妖物出逃。”
宋瑾:“……邪祟?”
回昇听他重复了一遍,忽而睁大了眼,联想到曹四的性格大变,他突然有了猜测:“难不成曹四到了清河后,被什么妖物或邪祟夺舍了?”
曹旺离得近,这一声听的清清楚楚,转头望来时面上全是惊吓。
凌枝闻言转问曹家主:“曹四姑娘从清河回来后便只是性情大变,外貌无异?”
曹旺面色慌乱地点了头,“实不相瞒,我与家中夫人,也曾怀疑过禾儿被人掉包了,才会性格大变。”
正因如此,他曾多次派许管事前来确认,许管事乃是从小看着曹四长大的人,连着观察多日也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除了那张皮囊未变,一切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凌枝:“能让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与先前判若两人,的确有可能是邪祟附身或夺舍。”
“何生。”
他又唤了声。
何生哆哆嗦嗦的走上前,眼底全是怯意,似乎也难以接受与自己相处已久的曹四是邪祟这一事实。
“曹四每夜与你待在一起时会做什么?”
回昇:“?!”
这是可以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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