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魁
回昇火急火燎在南市噪杂人群中寻了半晌,终于在一处商铺外找到了自家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兄。
商铺大门紧闭,门口唯有一株寒梅立。
宋瑾就立在树下,手中捧着暖炉,抬眼看周遭行人过,青色裘衣将他面容衬得愈发苍白。
回昇见状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找到了——小师兄刚刚去哪儿了,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宋瑾从人群中挥手辞别的琅殊身上收回目光,解释道:“人多路生,走散了。”
这话倒是没忽悠人。
回昇想起从前沈沉在岐山上迷路的事,很是理解般点点头,而后取下腰间悬着的玉玦,说起正事,“方才凌枝师兄传来消息,那些人家中邪祟已除,其中怨魂皆如崔碧所言,是死于火灾。”
“另外他回了一趟曹家,你猜怎么着,失踪的曹四居然自己回去了。”回昇显然对此很是不解。
“先前无缘无故失踪,如今又无缘无故回来了。”
而且归来后的曹四性格竟又突然变回了年前时的正常样,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补偿遣散了家中强娶的男夫人,随即就要前往曹家铺子帮忙打理商务。
“据曹四姑娘亲口所言,她只记得自己年前去清河时,于水道上偶遇过十三家运送法器的船,当日回曹家后便不省人事,一直到今日才从州中一处偏僻庙宇中醒来。”
宋瑾:“她可还记得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昇答到。
宋瑾闻言并不意外。
曹四曾在年前偶遇过仙家运送法器的船。
琅殊身上那面碎镜当时应该便在船上,镜中灵物也应是那时就附在了曹四身上。
“曹四回来以后,人可有什么异样?”
回昇摇头,“凌枝师兄用灵符验过,曹四魂魄无异,也没有被邪祟附身,反倒是符箓上金光大动,验出了仙家法器中的灵气。”
“凌师兄猜想应当是十三家运送的法器中生了灵,那灵物一时起意,便借了曹四的身躯来人界九州,所以才未做出伤人之事,如今应当是主动离开了。”
并非是主动离开,而是琅殊将曹四身上的残镜碎片取走了,宋瑾想。
方才在暗巷中他曾问过琅殊为何要取碎镜复原,琅殊只避而不答,直到离去时,宋瑾再次过问,琅殊才无奈道:“若是想知道缘由,就来清河十三家。”
清河十三家。
宋瑾垂着眼帘,心中有些沉。
二人又在南市中转了大半天,这会儿幕落西山,隐隐有了些黄昏的架势,路上行人却越发多了起来。
回昇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让宋瑾跟在后面,而是让他行在自己前面亲眼看着。
“照理说曹四找到了,小师兄你可以回岐山了,但是没人陪着,你肯定又找不到路,所以只能等查失踪案了一并回去了。凌枝师兄说了,让我们在南市等着,他稍后就到。”
宋瑾闻言心头一动:“我从前也常找不到路?”
“对啊,就在岐山上。”
那时候沈沉都来岐山四五年了,回昇还是刚拜入岐山下,第一次见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兄,就是在半山处的栈道上。
那时候的沈沉并非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一身白衣佩长剑,意气风发。他见着回昇,第一句便是问玉虚真人所在的洛阳主殿怎么走。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哪家大宗来拜访的少主,结果被你连续问了几次路,才知你也是岐山弟子。”
还是同一人座下。
沈沉留下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些。
宋瑾蹙了下眉,忽而又想起镜中那张同前世无差的脸。
同样面容,同样不识方位。
他占舍重生在沈沉身上,当真只是巧合?
天色渐暗,长河两岸都燃了灯,烛火被隔在纸罩笼中,透出暖黄的光。
客栈小二说的那画舫就是这时候从河上驶来的,前方的花灯顺着河流漂泊,像是在引路,刚刚还喧哗的人群突然禁了声,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那就是他们说的花魁?”
回昇仰头。
宋瑾闻声从思绪中回神,抬了眸。
那木制画舫做的极为精美,梁柱上都细雕了花,舫中四面垂下绯色纱帘,屏风横立,其中丝竹声婉转悦耳。
灯火摇曳下,那花魁头戴牡丹,轻纱半掩面,婀娜走出,赤足踩在甲板上翩然起舞。一拂袖间,发间流苏晃动,脚踝上的银铃也叮当作响,薄纱裙散落开来,时而繁盛如花,时而飘渺若羽翼。
灯火淡芒落至花魁鬓间牡丹上,掩面的轻纱被风吹动,悄然落地。
美则美矣。
但——
“男的?!”
回昇睁大了眼。
那花魁虽生了长雌雄莫辨的脸,身形并不玲珑,只是瘦削了些,仔细者只要多看几眼,便能看出是个男子。
回昇:“男花魁,不会余下的舞姬都是男的吧?”
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一般,那花魁一曲舞毕,抬手抚掌,身后屏风开合,其中匿着的舞姬鱼贯而出,果然都是些男子。
他们身着女子罗裙,由于面容秀美的原因所以并不显得突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如女子般。
但那些美人脸怎么看都有些千篇一律,像是出自同一人手笔下的画像。倘若再仔细些,就能发现那些舞姬四肢并不灵敏,动作间有些停滞感。
回昇全然不觉,“男子怎会生得这副容貌……”
宋瑾立在原地,目光扫过舫上的舞姬,落在河岸两边的群众面上——上至老下至小,不论男女,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这些画舫上的男舞姬有什么怪异之处,一双双眼中全是疯狂的热意。
舞姬足尖打旋,越舞越急,连带着乐声都急促了起来。
抚琴者指尖一顿,弦音也一转。
宋瑾突然从那乐声中听出了个熟悉的音,他倏地抬眼,侧目看回昇。
果然,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回昇竟意外的安静了下来,目光也逐渐变得有些狂热,如同周遭人群一般,神色痴迷地盯着画舫上的舞姬。
宋瑾唤了他两声,他置若罔闻。
那乐声中竟夹杂着摄魂曲。
所谓摄魂曲,乃是仙门百家中所有音修宗门的禁曲,因此曲能蛊惑人心,更甚还会导致魂魄离体,从创作之初便被归为邪诡之道。
身旁的回昇显然也同那些行人一般,被蛊惑了心神。
宋瑾指尖捏了个清心诀。
不想那河上画舫却在这时开始驶动,人群也突然动了。那清心诀来不及拍到回昇脑门上,他就先一步迈出,融入了周遭涌动的人群。
宋瑾抬手,只扯下了回昇腰间的青玉玦。
画舫上那花魁脚踝上的铃铛一阵阵的响,前面引路花灯中的芯火由暖黄转为幽幽青光。
刚才的哗然闹市变的寂静无比,周遭人群静的可怕。他们如同木偶般缓缓动着,追随着那画舫,顺着两岸河道往南面行去。
周遭人群虽多,却并没有白日刚来时的摩肩接踵感。
宋瑾低头,果然见身旁的人全部都是踮着脚的。
游魂上道,青灯引路。
正是宗门卷宗上记载的百鬼夜行。
他屏息敛了身上的生人气息,抬眼眺望,却没能找到回昇的身影。只见画舫一路舞乐不止,顺着长河驶到了一座桥旁停了下来。
那桥很长,悬空而横。
对岸是座城门,夜色漆漆,青幽的花灯光芒将贴着封条的城门照亮,正上方牌匾被蛛网和灰尘掩盖,依稀可见“临寒城”三字。
宋瑾思忖了下,身后却不防被人抓住了衣袖。
“病秧子,不是让你们在南市等着,回———”
凌枝责备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止了声。
四周人群闻声竟都窸窸窣窣的转过身来,像是在探查响声来源,周遭灯火黯淡,那些人露在面上以及手脚处的梵印都浮了出来,像是夜色中的萤火。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凌枝所在方向,神色漆黑一片。
凌枝定睛,这才注意到那些人都是踮着脚的,顿时瞳孔一震。
宋瑾蹙了眉,拢着暖炉,抬眼犹如看傻子。
凌枝后知后觉屏住呼吸,直到那些“人”把头转回去,才抬手开了个隔绝声音的结界:“回昇呢?”
宋瑾简言:“前面。”
凌枝抬头望前方,便瞧见了身上满是梵印的“人群”,他抿着唇,很是不满,“好歹也是个假丹期的修士,怎么还这么没防备心。”
宋瑾闻言心中附和了下,目光却是落到了远处。
那画舫停滞后,舫上的舞姬与花魁便都不动了,立在原地毫无生气,过了好半晌,他们又突然幽幽转过头看向积在城门外的人群。
这转头还真就是转头——
其它部位半点没动,有的甚至直接把头拧到了背后,那些眼睛死死地盯着人群,眼中有些诡异的光亮,像是有人正透过那些舞姬,观察来者一般。
良久过后,他们又将头转了过去。
河上的青灯幽幽浮了起来,飘在半空缓缓往城门飞去,那城门似乎有所感应似的,“轰隆”一声便弹了开来,随即扑面而来的便是厚重灰尘。
宋瑾与凌枝立在桥对面,都闻到了一股焦臭气息。
刚刚还滞留在原地的人群又活了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桥上走,桥上突然起了浓雾,雾色遮掩之下,人群身影逐渐模糊。
“这什么东西!”
一道声音如惊雷乍响,打破了四面平静。
凌枝猛然抬头,那声音很是熟悉,正是回昇那小胖子的。
闯祸了,宋瑾想。
回昇正站在桥头上,神色慌张,他好歹是个假丹期的修士,那摄魂曲刚停不久他就转醒了过来,随着他这一嗓子,人群中也有人悠悠转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爹,娘——”“这不是枯荣城吗!”“我怎会在枯荣城外面!”“这城不是半年前就烧了吗?!”
刚才还宁静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画舫上的舞姬花魁似乎有些不解,片刻后歪头直直向桥上的回昇投去目光,嘴角咧开,做了个十分诡异的表情。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桥下!桥下有东西!”“枯荣城!城里也有!”
回昇目光一转,看向桥下。
那吊桥下面不知何时竟爬出一只只黑色的东西,那模样似人非人,通体畸形,还带着焦臭的血腥味。
刚敞开的城门中也有无数黑色东西开始往外爬动,远看像是一道肮脏的黑水,飞快地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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