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姐，你谈恋爱了吗？”
你用筷子尾巴打星树，“你瞎说什么呢。”
这小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留他吃顿饭还这么八卦，真是不省心。
“那为什么会有男生送你回来啊？”
“你看到了？”
“是不是一个高高的男生，长得很帅，穿着夏季校服，拿着一把浅绿色的伞？”
刚刚从感情的痛苦中走出来一些，这小子又在这里揭伤疤。
“不是谈恋爱，那是我同班同学，见我没带伞，送我回来的。”
“那一定是喜欢你喽。”星树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是吧。”
“朋友而已，再胡说我要揍你了。”
星树笑嘻嘻地托腮看着我，“姐姐这么温柔，才不会揍我呢。呐，是男朋友吧？是男朋友对吧？”
你想被说中了心事，胸口闷闷的，感觉脸一阵热一阵冷的，草草扒拉了几口饭，把汤一饮而尽，当啷一声放下筷子。这小子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我吃饱了，你也赶紧吃，吃完写作业去。”
星树踢了一脚椅子，闷闷不乐，小声嘟囔。“不可能啊，那男生明明看起来一副谈了恋爱的开心样子……”
你假装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使劲洗碗，开大水龙头，让周遭的声音充满耳朵。
“姐！你别浪费水啊！”
说笑了片刻，星树突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
“妈妈还好吗。”
“还那样。”
“……辛苦你了，姐。”
“知道我辛苦，当初还不和我一起。”
父母离婚的时候你上初中，星树才小学六年级，不怎么懂事又有些冲动，而且他又是男孩子，从小跟爸爸更亲近些，就选了跟爸爸。当时你已经开始发觉小泽秋穗的精神有些不对劲，而且看她一个女人，又哭得惨兮兮的，怕她寂寞，就选择跟了妈妈。
“你生气吗？”
“不生气。”
说着说着你突然想起什么——
送给及川彻的生日礼物，你骗小泽秋穗说是买给星树的，得赶紧跟他说一声。
……
“还说没谈恋爱，礼物都送人家了……”
“朋友之间，不能送礼物吗？”
“你这种社恐有异性朋友本身就很奇怪了，还送礼物，说明关系绝对不一般……他什么反应？”
你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挺普通的反应吧。
“能有什么反应。”你洗完碗，急着把他推出去，因为算算时间，小泽秋穗差不多要回来了，“回去吧，好好写作业。”
星树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观察你的样子，随即大扯开嘴角笑了笑。
“姐，放心吧，我永远站你这边。”
你突然感觉眼眶一湿润。
“别肉麻了。”
“有什么事手机上跟我说，拜拜。”
自那次及川彻撑着伞送你回家后，你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及川彻。
不是像之前那样的无视，而是已经到了躲着的地步。是因为及川彻亲口说想要把你当朋友，你觉得自己一旦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没法专注任何事情。
及川彻不知为什么，总想办法跟你搭话。在走廊上碰到会主动找话题聊半天，课间有时候还会来问你问题。没办法，只能尴尬一笑，希望他领会到你的意思。
你讨厌看到及川彻明晃晃的笑脸，只觉得耀眼得可怕。明明只是朋友，干嘛这么高频地出现在你面前？
躲着躲着，及川彻也没那么烦了。
某天来办公室想问老师一道题，恰好看到正在挨训的及川彻，他低着头对着老师连声说自己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原因大概猜得到，应该是考得不好，作业没交什么的吧。
你站在一旁默默装作没听到，快速数着卷子的数量。
同时偷偷打量着漫不经心的及川彻。
本来是想躲着他的，希望等会不要一起回教室。
“……对了，作业那么多，你和小泽一起拿回去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
作业本本来不算多，加上新发的练习册稍微有点厚，感觉有点沉。
没等你出声，及川彻在你面前停下来，从你的那摞里面拿出一半，放到自己那摞上面，然后继续走。
“谢谢。”
你小声说了句谢谢，跟在他身后。
“这有什么，小泽你拿不动的吧。”
其实办公室和教室离得不远，慢慢走也不觉得累。
从办公室到走廊这条路，你从未觉得这么有意境。穿过了一扇扇窗户，夕阳在他浅栗色的发间跳跃着，时而化成暖棕，时而变暗成红褐色，可是怎么都好看。
你突然觉得，可能是误会他了。
可能人家只是真的想做朋友而已，是你一直在这里胡思乱想。
“对不起，及川君。”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只是觉得……有很多女生在追你，我……我总出现在及川君身边很碍事。”
“完，完全没有的事！！小泽你怎么会碍事呢！！”及川赶忙解释，“我没有觉得你碍事！完全没有！不用道歉！！”
“我只是觉得……当及川君的朋友，压力很大。对不起。”
呜哇，好尴尬，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可是，不讲出来的话，你不知道又要独自辗转反侧多久。虽然这么说……以后和及川见面会更尴尬，人家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被你理解成这样，估计会觉得你有病吧。
“说实话，当小泽的朋友压力也很大呢，哈哈哈哈……”
“？”
“因为小泽你是年级第一，长得漂亮，看起来又很高冷的样子。”
被及川彻赤诚纯粹的目光盯着，你不知所措。
你总不习惯别人夸你，即使是实话听了也不会有那种高兴得上天的感觉。而且，还是第一次有男生当面说你漂亮。
除了年级第一，剩下的都是骗人的吧。
“既然是朋友，就去做些朋友该做的事情吧！”他继续往教室走，对话自然得毫无衔接痕迹，“这周末就放暑假了，要一起去新开的那家游乐园吗？”
你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异性朋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邀约，更不知道该如何单独和男生相处。
可刚刚他说了，去做些朋友该做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别的想法吧。
“很好玩的，还有海豚表演，可以摸的。”
“好啊，一起去吧。”
小泽秋穗那边，就说是和真希出去玩了，提前和她说一声就行。
没有理由拒绝他阳光的笑脸。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天，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在离你家走路十分钟的公交站，你竟然不到六点就醒来了，而且异常清醒。
……于是开始坐在床上想今天该穿什么。
发了十分钟呆，你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回到房间，看着自己摆在角落里积了灰的化妆品，不情愿地拿起来擦了擦。
小泽秋穗是个爱打扮的人，你又是个女孩，从小就被她当成洋娃娃一样打扮，比同龄人更早地拥有了化妆品，也耳濡目染地跟她学了不少——虽然你平时并没怎么化过妆就是了。
感觉自己格外郑重其事，但又感觉完全没必要，平时和真希出去玩的时候你都是随便抽一件衣服走人。虽说今天是要以朋友的身份和及川彻出去玩，可好歹对方是个男生，第一次单独和男生出去……是不是应该化个妆以示尊重？
你动作慢，又不娴熟，折腾了许久终于化出一个尚能过得去的，还算精致的体面妆容，接下来是挑衣服，准备东西……
……
起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一切都准备好后太阳已经晃得刺眼，看来今天是个大晴天。
收拾完之后简单吃了点东西，你出门的时候小泽秋穗刚好起床。
她看了看整装待发的你也没说什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头发。
“早饭我放桌上了，要是凉了就热一下……吃完饭过半小时记得吃药啊！我出门了。”
“走好……等等，由理。”
小泽秋穗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你，突然皱了皱眉，伸手脱掉你身上那件薄外套。
“这样不好看，别穿这个外套了。”
小泽秋穗的审美你自然是信得过的，穿个外套只是为了保暖，早晚还是有点凉……不过她说不好看可能是真的不好看吧。
快步走到公交站，及川彻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一改平时的风格，今天穿的很休闲，蓝色的外套下是浅色的印花t恤和短裤，远远看起来倒像个文艺青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
公交车上，你坐在靠窗的位置。虽然已经到了五月底，又是晴天，可你有点怕冷，稍微刮来一阵风你还是会觉得有些许凉意。不经意间会碰到及川彻露出的半截手臂，皮肤如触电般敏感地瑟缩。
“小泽周末一般都做什么呢。”
“……就做做作业。”
虽然知道这样的回答甚是无趣，可说谎反而会更不自然。你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轻描淡写地说。
“及川君呢？”
“我的话……在家打打游戏吧，和岩酱一起。”
你想起了及川彻身边那个浓眉大眼的男生，看起来挺正直的。“他和及川君认识很久了吧。”
“嗯，小学就认识了。小泽你和浅田同学……也是很多年的朋友吧？”
“是啊。”
在公交车上你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天，竟然也不觉得尴尬。“如果和一个人聊天觉得很舒服的话不一定是合得来而是他在降维社交”这样的说法你觉得在当时，十分合适。
或许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或许你也应该像个正常的16岁高中生一样习惯这样的场合。
其实这种地方除了真希和星树，没有别人陪你来过。
所以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心里还是很在乎这次约会的。
受欢迎的人是平易近人的，大家都会这么想。在你看来，受欢迎的现充周身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让你觉得自己与这些人并不属于一个世界，像一条护城河拦在你面前，让人无法接近。所以你一直都无法融入班里现充的群体中。
及川彻不是这样。
他真真正正地让你觉得，平易近人，毫无防备。
纯粹的人是不会让人讨厌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般来说过山车坐到顶点的时候男生都不会害怕的吧，他倒是叫得比谁都大声，本来你没多害怕，他猛地一声叫了出来，像是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吓得你也跟着叫了。
“……及川君，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再，再来一次！”
进鬼屋的时候你其实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及川彻对这种东西好像很好奇的样子，从没进过鬼屋的你决定迈出第一步。
……进去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游乐园的鬼屋招牌做得很简陋，你还以为是经费不够，进去转一圈就可以出来了。然而刚踏进去就没了声音，好像真的和外界隔绝了一般，每走一步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及川彻虽然看起来不害怕，可是胳膊还有点发抖，你就装作没看见，躲在他身后一路慢慢前进，毕竟他长得高，鬼也应该先以他为目标才对。
“……及川君，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再，再来一次！”
连台词都一样，未免有些好笑。
……除此之外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最后玩了一圈坐上了摩天轮，疲劳在坐上去的一瞬间铺天盖地地袭来，困意也涌上来。摩天轮的玻璃隔音很好，坐在里面真的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是个良好的入睡环境呢。
就是可惜了……本来该是个很浪漫的情节。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你一直打瞌睡。
后来想想有点后悔，应该在摩天轮里面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
你运气一向一般，所以就自觉地不去参加任何抽奖活动。在及川彻的怂恿下你抽了一次果然一无所获，他倒是抽到一个很好看的纪念章——是晶莹剔透的蓝色，上面还有海豚……虽然今天海豚馆闭馆，但是他拿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着也开心了起来。
“小泽，我没有口袋，就放你那里吧。”
“嗯！”
“……有点冷，这个你穿着吧。”
“啊……谢谢你，及川君。”
？！！
其实也不是特别冷，只是晚风有点凉。
但当带着他味道的温暖落在你身上时，心里那些多余的念想又开始了，心跳声大得你觉得自己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长得帅又这么体贴的人，对朋友都会这么好吗。
你突然明白了小泽由理为什么会让你脱掉外套，也明白了她早就知道你是要去和男生玩……她比谁都懂男人。
回到家后已经挺晚了。客厅里没开灯，沙发边上的小落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本该是一室柔和的气氛。
你意识到事情不对，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把及川彻的外套放在衣架的最里面，用别的衣服盖上，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在灯光笼罩的那一小片，升起一阵烟雾。
“由理回来了啊。”
“嗯，你怎么还没睡啊。”
早上走之前就给她做好了这一天的饭，平时这个时间小泽秋穗都在洗澡或者出去玩，有时候也会睡觉，等半夜的时候再醒来。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像老电影里那种在深夜的巷尾徘徊的忧郁女主角。
“睡不着，就想抽会烟。”
你走上去，拿掉她手里的烟，熄灭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
“医生说你不能抽烟，我买了好多口味的糖，就在厨房第二个抽屉那里……”
“由理。”
灯光下，女人不施粉黛的精致面庞透着几分疲惫，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怔怔看着熄灭的烟头上那点火星，渐渐暗下去。
“你谈恋爱了。”
“没有啊。”
“你今天和男生出门了。”
不得不说，小泽秋穗敏锐得可怕，像是能感知到空气中的信息素一样，只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多思多想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
“你跟我说是去和真希玩。”
“对不起，我骗了你，只是不想让你多想。”
小泽秋穗缓缓抬眸，一双死水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你。
“由理，你要离开我吗。”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可或许是因为微弱的光线将气氛渲染得极其到位，让人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的，妈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就是要离开我。”
你又深吸了一口气，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摸摸她的头，极尽温柔地把药和水递到她面前。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不会离开你的，把药吃了吧。”
小泽秋穗死死盯着你，突然狠狠打翻了杯子和药，然后缓缓穿上拖鞋，晃晃悠悠地站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还回荡在你脑袋里。
“你就是要离开我。”
“我……”
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突然天旋地转，小泽秋穗将你按倒在沙发上，怒目圆睁，染着鲜艳指甲的手扣在你脖子上，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你挣扎了半天她还是牢牢地骑在你身上，纹丝不动。
“由理，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她声音带着颤抖，像是恼怒，又像是绝望的无能为力。
在常人看来，精神病人的大部分行为都是不可理喻的。可你总觉得，有时候你能读懂小泽秋穗的眼睛，能体会她的痛苦。
她眼底那样深刻的绝望，让你不忍心放着不顾。何况她还是从小对你那么好的人。
纤细的手指用尽全力控着你的脖子，上面冰冷的戒指和手链凉得又很难受，你使出全力，感觉意识就要不清醒。
恍惚之中，你在想，明天一定要再去一趟医院。
“阿诚，星树，都走了，现在……连由理你也要离开我了……”
小泽秋穗又开始用力，你条件反射地去掐她的手腕，这才有所松动。幸好她是个女人，力气没那么大，不然你现在早就被掐死了。
“……你冷静……”
一番折腾后，你终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趁小泽秋穗意识还没那么清醒，赶快把药塞进她嘴里，再趁她无力的时候喂她喝一口水，终于让她把药吃了进去。
客厅重归寂静。
她细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是丢了魂的躯壳，瘫坐在沙发上。
终于能松口气了。过一会她情绪就会平静下来，然后会犯困，自己就会去睡觉了。今天晚上会这样，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不按时服药，又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
你定了个早上的闹钟，又把声音调到只有两格。要在不被小泽秋穗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去医院咨询一下医生。
收拾完地上的玻璃和碗筷，卸了妆，换了衣服之后已经很晚了，但你还是睡不着，就打开书预习，想着这样能生出点困意。
手机响了，是及川彻。
打开一看，有四五条未读消息。
【到家了吗？】
【好累啊……今天玩得真开心】
【下次也一起去玩吧！】
【对了，那个纪念章好像忘在你那里了……】
【小泽？你到家了吗？】
你赶快发消息给他，说明天上课给他带过去。
【不用啦，就送给你！】
【下次我生日记得要回礼哦(●’’●)】
……心里暖暖的，脖子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虽然你交男朋友的概率不大，但你也想过这样的事情。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小泽秋穗极度缺乏安全感，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处处受她的影响，如果真的遇到合适的人就瞒着她偷偷交往——你是这么想的。
灯光下，蓝色的纪念章在不同角度看会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海豚的头顶是淡淡的紫色，似有一圈星辉环绕。
手指轻轻摩挲着海豚圆滑的头顶，触感干净平滑。
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泽秋穗麻木的脸。
心底虚无缥缈的奢望不断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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