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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面桃花(九)


你如果去过江南,就知道那里总是爱下雨的。

        连绵不绝,细细密密,潮湿的空气,黏黏的皮肤,就连衣服也是沁着水般,颜色都湿润润得可怜。

        而雨又最善于弄出不同声响,一滴滴叮咚落下的是打在池塘,略微钝些的大概敲在荷叶,哗啦啦流下可能是河边水车,顺着旧屋檐的滴瓦,青石桥缝隙,就那么缓缓流淌。

        沈丹彩最爱听雨,趴在花窗口听,躺在绣床里听,但她不记得有没有带顾流云一起听过雨。

        但现在雨停了,让自己的歌声给止住,阳光飘飘洒洒地照着河面,也像雨一样,金色的雨,波光粼粼。

        她把手伸出船篷,笑着说:“哎呀,真走运,一会儿可以好好逛啦。”

        像个偷跑出家的小女孩,鞋底还沾着山上泥泞,脸上却已经全是放风的喜悦。

        她们一会儿便上岸,人零零散散,两边铺子却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以吃食居多,青团,花糕,腌制小菜,竹笼揭开,团团白雾下是香喷喷包子诱人,还有支起棚子卖酒菜的小馆。

        沈丹彩饥肠辘辘,拉顾流云坐下,点了两笼包子还要壶酒,准备大块朵颐。

        顾流云瞧着白瓷杯,问:“你喝酒?”

        “我都多大啦,还不能喝酒嘛。”说着抿一口,心满意足地长出口气,挑起眼妖妖俏俏,“你就算啦,未出阁的大小姐连亲都没订,喝酒不好。”

        顾流云不知怎地就很想笑。

        这人恐怕以为全世界都和自己一样,把嫁人看得那么重。

        她转身拿个新杯子,自斟自饮一杯,放下道:“我这辈子又不婚配,没那么多顾虑。”

        “啊!大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沈丹彩用筷子夹着梅菜包子,一边咬一边低声问:“你不也是o,不嫁人可以吗?再说现在世道多乱,为了顾家,大小姐也要找个有实力的婆家才行。”

        “有实力?”顾流云又喝一杯,道:“什么算有实力。”

        对方表情认真,眨眨眼回答:“大小姐和我不同,肯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要是能一起做刺绣生意更好,可以把顾家发扬光大。还有郁大夫说咱们要找什么a靠着,以后才能过安稳日子。”

        难为她一门心思要嫁人,到现在还念不全alpha几个字母,不过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还在为家族的未来打算,顾流云冷笑:“不愧老太太疼你,顾家应该由你来继承,想必没几日就能发扬光大。”

        沈丹彩咽下个小包子,喝了酒的身子暖洋洋,她心情愉悦,不在乎对方语气里的调侃,仍旧笑嘻嘻地接话:“流云,你也不小了吧,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顾家,我只在乎你。”

        顾流云顿顿,拿起酒又喝一杯,沈丹彩也不拦着,继续自说自话。

        “我就希望你能好好地过日子,以后咱们就离得远啦,我嫁人后……”眸子腾地淡下去,语气带上一丝哽咽。

        天空半晴半阴,很像丹彩此时的心情,许是喝了酒,耳边不停传来聒噪声,让人莫名烦躁。

        瞧着眼前人,清楚顾流云不喜欢自己,但仍有说不出的牵挂,她是无根之人,不知道哪里来也无所谓哪里去,像漫无目的飘在海上,抓住根木桩便知足。

        但她们从小长大,又有姐姐的牵绊,沈丹彩刚才讲的话全部发自真心,虽然她平时很爱说漂亮话,可顾流云在心里的位置不同,虽然只是一厢情愿。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说得真像个长辈。

        顾流云偏不喜欢这幅长辈样,抬起眼皮,挑挑眉,“我看你喝醉了。”

        沈丹彩点点头,乖得很,“真的呀,喝了两杯就醉。”

        她的脸颊春色无边,娇软略丰盈的身体在鹅黄纱旗袍下流转,用手拖起香腮,目不转睛地瞧着顾流云,盯了半晌说:“唉,你可真好看,不知道以后便宜谁,小姨真舍不得。”

        一会儿称大小姐,一会儿叫流云,现在又成了长辈,还平白无故乱夸人,很是沈丹彩的风格。

        不过顾流云现在刀枪不入,只想着如何把这个醉鬼拖上船。

        果然沈丹彩走出馆子就开始乱逛,像只撒欢的小猫横冲直撞,先买了两根手工簪子,又尝尝人家新摘的蜜枣,最后停在一个风筝摊位前,指着蝴蝶风筝撒娇:“流云,我想要那个,清明节怎么能不放风筝呢。”

        随手就捡起来,双臂环绕抱在怀里,撅着嘴唇晃悠悠地:“流云,我拿走了啊。”

        顾流云无奈地跟在后面付账,为了不使自己的钱包血亏,只得用呢子大衣罩住沈丹彩,干脆禁锢到怀里,直接抱回船上。

        人家在怀里还不老实,鼻尖凑过来嗫喏:“你看咱们两个谁的鼻子直啊。”用指尖划一下对方高高的鼻梁,“好像你的更好看呢。”

        顾流云浑身打个激灵。

        她把她塞到船蓬里,对方仍环着她的脖子不松,那条船本来就小,整个船身在河里晃得厉害,顾流云也不敢使劲站起来。

        丹彩顺势摸她的头发,葱段指尖从额头摩挲到眉宇,真是喝醉了的人便可以随心所欲,喃喃地说:“流云,你怎么生得这么好啊,我就喜欢顺眼的东西。”

        “知道你爱美,但没想到除了自己讲究,还喜欢别人美啊。”

        顾流云反正也起不来,索性坐下接话。

        “当然啊,爱美之人看到漂亮的就走不动路,不分别人还是自己。”

        她贴得更近了,手臂把流云的脖子往下拽,呢子大衣领蹭到顾流云的脖颈,料子太坚硬,腾地划红一片。

        “哎呀!”沈丹彩心疼地叫着:“痛不痛呢?”

        她伸手去摸,喝醉了酒也找不稳位置,水滴般指腹碰到脖颈上的腺体,温热传来,像嘴唇舔过,顾流云只觉耳后颤栗难耐,伸手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别乱动。”

        恶狠狠的模样让沈丹彩心里发抖,酒差点吓醒。

        她一副可怜兮兮被欺负的神色,顾流云表情也放软了些,想自己和个喝醉之人生哪门子气,低声道:“脖子上敏感,不要乱摸。”

        真是敏感得过分。

        沈丹彩听话地离远,顾流云刚好挣脱束缚,去外面撑船。

        太阳快下山,天边卷起霞红,但云层还是很厚,保不准会再下雨,顾流云加快手上的动作,很快来到对岸。

        她们没按原路返回,由于沈丹彩醉酒不舒服,脚踝肿很难走远,干脆掏钱租了匹马抄近道。

        顾流云感觉怀里像抱了只小猫,现在猫儿正迷糊打盹,手里还握着只蝴蝶风筝,完全挂在自己身上。

        她笑笑,喜欢这般安静的沈丹彩,可惜绝美笑颜对方没看到。

        两人走到半路又碰见四处寻人的柳大,方才顺利回到家。

        顾流云与明夏一起把醉晕晕的沈丹彩送回屋,小丫头去厨房取解酒汤的空档,沈丹彩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不放,眼睛睁得老大,突然没来由地说:“流云,你带我一起去吧!”

        顾流云脑袋嗡一声,莫非自己的出逃计划露出破绽,她向来做事周密,沈丹彩怎么会知道!

        “你——”她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眼前人半醉半醒,满眼委屈,“我没什么意思啊!你刚才买了纸钱,晚上想偷偷给翠春烧纸……不是吗?”

        原来如此,顾流云长出口气,“你说的对,不过会晚一些,午夜吧,还来吗?”

        沈丹彩咬紧嘴唇,通红的脸颊像年画宝宝,点点头:“嗯,来。”

        顾流云哑然失笑,醉成这样能来才怪。

        她回屋先洗把脸,趁夜深人静开始收拾行李,后天早上的火车,凌晨就要动身。后天!沈丹彩婚礼当天,家里肯定热闹,刚好能溜走。

        衣服细软不能带太多,路上都是累赘,再说以后估计没机会穿裙子,她报考淮浦军校用的男性身份,那里不招女孩。

        挺冒险,但也很刺激,顾流云喜欢充满挑战的人生,在她的字典里百无禁忌,等着吧,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华国会开办女子军校,由她顾流云来开这个先河。

        一个简单牛皮箱,里面放着几套男装,还有就是银票,最重要的是抑制剂,omega和alpha的都有,郁大夫真是细心。

        时间转眼就过,抬头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她拿起火镰和纸钱,快步往悠碧湖走。

        到的时候先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前后黑黝黝,半个人影都没有,沈丹彩果然是醉着胡说,估计已经呼呼大睡,她笑笑,蹲下身子,在一棵柳树下烧起纸。

        没一会儿远处传来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踩着地面,顾流云有点吃惊,一听就是沈小姐来了,不知为何心里腾地充满喜悦,站起身迎她。

        摇晃的树影下却出现一双纤细小脚,淡粉色马褂裙的边摩挲着地面,慢慢靠近,她在祭奠亡灵,三更半夜出现这种人影,乍一看吓死人!

        幸亏顾流云胆子大。

        她意识到不是沈丹彩,对方从不穿旧式裙子。

        “谁?”语气十分严厉,让对面人害怕地停下。

        “——表姐,我是柳绣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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