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尘（二）

华阳左手翻转，单手横持龙渊剑，浓郁的灵力从指尖流泻而下，被她催动的龙渊剑剑身光华流转，灵光四溢，顷刻间，一条灵力构成的金龙从剑中飞出，在半空环绕飞舞，浑厚的龙吟响彻天地，一扫这方天地的鬼魅阴霾，而后，金龙留恋地绕着华阳转了两圈，复归于虚无。

        龙！竟然是真龙！他们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龙族！

        春山宗的弟子们激动的都沸腾了。

        龙族司掌天下山川，万界万物，是传说中最古老的神灵一族，也是绵延至今的帝族王裔，传说中仙界天帝代代出身龙族。而在凡间，龙对应的则是人类帝王，人间皇帝自称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比如前朝某位被称为气运之子，外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偏偏啥好事都能让他赶上的开国□□，实际就是某一位龙族王君顺应天命下凡来终结乱世。再比如本朝高祖，兴起于草莽之间，以强横的武力掀翻一众竞争者抢到了天下英雄都想要的那只鹿，据本朝实录记载王太后怀胎之时梦金龙入怀，降生当夜更是红霞漫天，鬼神不敢侵扰，妖邪望之退散。真命天子与生俱来的天道龙气，是无数修士眼红心动的无上宝物，也是妖邪魔修最为恐惧的夺命符。

        帝王龙气——无数修士们看的到摸不着日思夜想就是死活的不到的绝绝绝世宝物。

        龙族早已飞升上界，真龙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中；而帝王龙气，皇帝是不是真龙天子，你踏着飞剑在皇宫上空飞两圈不全都清楚了吗！你说皇宫内空域管制禁止飞行，不还有隐身衣无息丸吗？

        修真界的修士们都特别青睐迷信方术的皇帝，他们甚至愿意伪装成术士跑去皇宫给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长生是不可能长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长生药的，也就蹭点皇帝龙气生活的样子。要是世上真的有长生药，修士们早就练给自己吃了，谁还会苦哈哈的修行追求飞升大道，啃一颗长生不死药我直接当一条躺平的咸鱼他不香吗？

        如今，无数修士苦苦寻觅，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龙气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不震惊才怪！没看年轻的弟子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吗？

        年轻的弟子们嘴巴张成了o形，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四下无人的荒村野外，孤寂衰败的破庙，一条金龙在他们面前腾空升起，比聊斋还聊斋。说出去怕都没有修士相信他们的奇遇

        一个年轻的弟子吞了吞口水：“华阳师叔，这莫非是龙气吗？”

        华阳点了点头：“这柄剑中蕴含着最为纯净浓郁的帝王龙气，龙气是最克魔气妖邪之物，由此剑可以证明，此剑之主，也就是这位剑宗的道友，绝不可能是魔修假扮，相反，这位道友身上多处受伤，恐怕正在遭受魔修追杀。”

        年轻的弟子们欢欣鼓舞，跃跃欲试，有个十七岁的青年快走两步，两眼发光地盯着华阳手中的龙渊剑，好奇的要伸手摸上一把。

        他指尖尚未触及剑身，龙渊剑低吟咆哮，击出一道剑意，年轻的弟子猝不及防，被击飞了出去。

        围观的同门们七手八脚扶人的扶人，治伤的治伤。

        “剑是剑修的本命法宝，听说有的剑修都直接把剑当老婆对待，除了剑修本人，剑灵轻易不肯让任何人触碰。以后出门在外，不要随便摸别人的老婆，不是，别人的剑。”

        有修为和辈分都最高的华阳出面解释，弟子们很快放松了下来，空气中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众人分工合作，很快安置了下来。

        华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内心却不免产生了疑惑：“下山不过两日，春山宗和剑宗同样都遭到了魔修的突袭，魔修或者说新上任的这位魔尊，他想干什么？难道魔修也流行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要搞个大的？？”

        暮霭沉沉，夜色如墨，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赵铮难得睡了个好觉，从三十年前大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连元神都像是被温泉泡软了，懒洋洋的一动不动。触手之处尽是一片绵软，鼻翼间呼吸着安心的芬芳，让君王沉醉的温柔乡也不过如此。赵铮动了动身体，把脸深深的埋入了那个绵软怀抱的深处。

        华阳半躺在床上，看着男人小动物一样使劲把脸往自己怀里埋，轻声笑了笑：也不怕把自己憋到了。边笑边小心的扒开埋着赵铮的一堆衣物，露出层层衣料中沉睡的俊美容颜。

        美人总是可以有许多特权，尤其是像赵铮这样的美人，他那张脸，就是一个传奇。

        赵铮半梦半醒间意识到有人在扒拉他，“丽娘，今日休沐，我再睡一会。”话还没落地，房内气氛瞬间尬住。

        他竟然把我认成别的女人！

        理智告诉华阳，这个男人尽管自己对他很有好感但是自己和对方不熟，对方修为连自己都探查不到，虽然不知道到底多少但肯定比自己高，她身后还有拖家带口的几十口子，实在不适合和对方翻脸，万一惹恼了对方，他来个杀人灭口。

        =口=

        理智上华阳都知道，可她就是忍不了。手里抱着我还口口声声怀念别的女人。这个狗男人！华阳面无表情，使劲把赵铮推的远远的。

        被推开的瞬间，赵铮就醒了，男人利落的翻身落地，一个反手制住华阳的双手，恰好呈一个把她困在双臂，背后靠墙的姿势。

        面前的美人美眸圆睁，雪白的胸脯起伏如波涛。以前也是这样，她被气的狠了，又不愿意迁怒旁人，所有的火气都冲着自己来了，她像只小肥松鼠一样气鼓鼓的瞪着他，每次吵架最后总是以丽娘被按着一通胡亲，两个人又气又笑的倒在床上结束。

        直到这一刻，搂着怀里的温软的娇躯，赵铮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这不是在做梦，上苍垂怜，有生之年他终于找回了他的丽娘。

        赵铮露出难得的笑意，他收拢手臂，想把华阳抱在怀里，一双纤纤素手却抵住了他的胸膛。

        华阳看懂了赵铮眼中的困惑，她主动解释道：“道友认错人了，贫道是春山宗弟子华阳，师从东华峰凌涧真君，并非你口中的丽娘。”

        赵铮脸色刹那间晴转阴转雷暴，被藏在白色中衣下的手臂青筋暴起，拳头握紧又松开，在绝望的寻觅和痴狂的囚夺中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她长的真像，我从未见过和丽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可长得再像又如何，她终究不是我的丽娘。

        赵铮眼尾通红，一双狭长凤眼中满是落寞和痛苦。

        丽娘，他心爱的妻子，满门皆灭后他硕果仅存的亲人，亦是他对人世最后的眷恋和羁绊。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三十年来他行走在无数的小境世界中，他踏过万里山河，走过从昆仑到黄泉的每一寸土地。

        无数次的由希望到绝望，时间是最残忍的刽子手，他在时间中被一遍又一遍的凌迟，痛到最后只剩下麻木。他独自行走在慢无尽头的长夜中，不知道这酷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想死又不敢死，想活又不能活。

        他的妻子还在受苦，唯一的侄儿不知道在哪里漂泊，大仇尚未得报，满门血债不知道向谁去讨！他含冤枉死的兄弟们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赵铮紧绷的神经上，赵铮不敢死，他怎么敢死呢。

        赵铮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没关系，奈何桥上没有丽娘的踪迹，她没有踏足黄泉，她肯定还活着，对！我的丽娘还在等着我，等着我带她回家。

        赵铮缓缓收回了手，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让自己不去看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再多看她一眼，他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疯魔的事情。

        片刻之后，赵铮又变成了那个清冷端方的王君。

        “我思念妻子心切，一时认错了人，对不住华阳道友，作为补偿，我愿意为道友做一件事情，不违背修真界公约的前提下，任何事都可以。”

        华阳同样双手交叠行了礼：“都是小事，道友不必挂在心上，你我同为修士，出门在外，理应相互帮扶。马上到晚饭的时间了，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我去给你端进来。”

        “有劳。”赵铮长身玉立，侧身给华阳让开路，目光触及她身上绯色春日锦衣裙，赵铮又是一惊。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午后，丽娘懒洋洋的趴在他怀里，等着自己往她嘴里送葡萄，西域进贡的珍品，个顶个水润鲜美。

        “我受命征伐蜀国，三日后就要启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春日浓长，那时候耳鬓厮磨，连空气都满是欢愉，她翘起白嫩脆生生的小脚丫：“蜀国有一珍品名唤春日锦，一年才能织成一匹，专供蜀国王太后。听说用这种布料做出来的衣服冬暖夏凉，从正面看是一个颜色，侧面看是一个颜色，从后面看又是一个颜色，变换万千，似是把春日都尽数收在一处。你给我带两匹回来，我知道这种好东西得先进贡给父皇和祖母，我不多要，两匹就够。”

        “这有何难！我直接把绣娘给你带回来，到时候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等你凯旋回来的那日，我一定穿着春日锦，带上全副的头面，盛装去城门迎接你。”

        谁知造化弄人，她等来的……只有他的死讯。赵铮想，不知道自己最后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的那匹春日锦，她收到了没有。

        “华阳……道友，春日锦，你喜欢吗？”赵铮的语气诚恳，带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期盼和颤抖。

        正要推门出去的华阳转过身来，眸光温柔，似含满一汪春水，恰如当年初见：“一直很喜欢的。”

        “你为什么喜欢它？”赵铮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春日锦是凡间追捧的贡品珍物，可对女修们而言，再名贵的春日锦也不过是一匹没有灵气的凡物，它并不符合女修们的审美，如今修真界的流行风尚多为鲛纱和云雾那样轻盈飘逸，看起来就很仙的衣裙。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穿着春日锦等他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赵铮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又蓦然放开，他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那个人是谁？你在等谁？”

        “我也不知道，”华阳不好意思的笑笑：“三十年前我醒来之后，”说着，华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不太好使，很多事记不清了。”

        这话如黄钟齐鸣，又如万铃同响，砸在赵铮心上，砸的胸腔里的心也跟着隐隐做疼。

        即便时光流转千年万年，即便我忘记自己，我依然记得你。

        男人长发披散，眼尾通红，他明明在笑，眼中却涌起一串晶莹的泪花。他赤足站在地上，似仙似妖，宛如山鬼。

        这一天波折起伏，过山车一样刺激，直到此刻，赵铮才终于握住了长夜尽头的那一抹曙光。终于，他从永夜的九幽冰狱，重新回到人间。

        门扉被贴心的闭合，赵铮大手紧紧捂住眼睛。

        他的丽娘还活着，此间天地，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美妙的消息了，哪怕终有一日他得以半步飞升，以海云台帝君之身君临天下，也比不上今时今日的奇遇。

        过往三十年的每时每刻，他都在为自己的的无能自责和痛苦，为什么他保护不了他的家，保护不了他的妻。如果他强大到无人可比，是不是就能改变当年的结果？

        他当年拜师剑尊，以武入道，就是为了有更强的实力，能够保护自己的亲人和爱人。

        丽娘，是他修真所唯一追寻的大道。

        忘了他没有关系，失忆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丽娘还活着，一切都还来的及。他们还可以从头再来，上一回是丽娘牵起他的手走到自己身边，这一次就换自己主动，他已经足够强大，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把他们分开，他会陪着她，陪着她千年万年，牵着她的手走过春夏秋冬。

        赵铮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做好了决定，在挂名师父和亲亲老婆之间，赵铮心里的天平不带一丝摇摆的，直接全部倒向了华阳。赵铮双手结印，打出一道灵符，给自己的师父剑尊留信：“师尊，我不回宗门了，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我要追随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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