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二
燕如碧低着头从梯子上爬下来，连抬头看少年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方才的蠢样被他再度提起。
她一手拎起木梯，装模作样地左右张望一番，嘴中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这梯子在哪儿放着来着？不行不行，我得先走了……”
“如碧——”秦桑拉长了声音，成功将她定在原地后，这才挑眉问道：“你去外面做了什么，怎么不从大门出去，反而不顾危险去翻墙呢？”
他来了，他带着长辈般的训诫走来了。
不过这番话却提醒了她。
若放在往常，她理屈的时候，自然只能乖乖听着少年的教诲，可今日不同，她出去明明是有正事要做的！
燕如碧登时理直气壮起来，骄傲地昂起下巴，一只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包裹，直直递到少年面前：“世子殿下可别冤枉好人，我出去是为了给您准备生辰礼。”
只回答出门的目的，翻墙这件事则是绝口不谈。
避重就轻这门学问，她驾轻就熟。
见秦桑怔怔接过包裹，没有继续盘问，燕如碧松了口气，脚下偷偷摸摸地往远处不停挪动。直到离少年退开一段距离，她才眨了眨眼，得意地笑起来。
“殿下，记得回去擦擦脸，别光顾着看书。精神食粮虽好，但也不要贪多哦！”
丢下这句略带调侃意味的嘱咐后，她便逃之夭夭，生怕少年报复回去。
将梯子放回库房，燕如碧正打算拐到厨房去看看今日的午饭，却见秦管家带着那位齐公子向这边走来，言语态度间颇为殷勤，二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服侍的婢女。
她下意识躲在墙后，直到几人走远，才出来远远地打量着他们的背影。
看样子，秦管家是带着他往客院去了。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秦管家见到这位客人如此狼狈的模样，竟没有一丝质疑与不敬，反而亲自送他去客房住下，还把王府里仅剩的几个婢女统统给他派了过去。
这齐公子身份属实不一般哪。
燕如碧顿时来了兴致，厨房也顾不上去了，直接调转方向，一路悄悄跟着秦管家一行人。
直到目送他们进入客院，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住脚步，躲在不远处等着秦管家出来。
秦管家刚应付完这位贵客，虚脱地抹了把冷汗，又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他倏而一惊，定睛看去，认出来人是谁后，连忙行礼道：“见过王妃，您怎么来了这儿？”
燕如碧指了指院子里，神神秘秘地问：“这位公子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原来您看见了……”秦管家也受到她的影响，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夫人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齐大将军的胞弟，这回是来燕郡看望夫人。不过啊，话是这么说，三十多岁了还未成家，不知这次来是想做什么呢！”
哇哦，她向秦管家投以赞赏的目光，没想到你也如此八卦。
三十多岁不成婚，一心为女主守身如玉，纵观全书也仅有这么一号人物——深情男二齐云合，出身武将世家，志向爱好却与家族中其他子弟迥然不同。
他无心练武学艺，一心只想周游四方，闲云野鹤也乐得自在。可这样一个孤独而自由的灵魂，却在遇见女主后，沉沉下坠到了人世间。
但毕竟是男二，这就注定了他无法得偿所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结婚生子，即便她如今夫死孀居，也不愿给他一丝可能。
笑话，要真给他机会，那他还能是男二吗？
燕如碧对这样深情的人设并不感冒，反而只想围观吃瓜。她向秦管家点点头，表示自己领悟到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说的，我都懂。”
看这阵仗，这位男二大哥是幡然悔悟，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放手，而是要勇敢地把女主追回来吗？
她只看完了原著的三分之二，尚且不知后面剧情的走向，因此对他这一目标，依旧持保留意见。
不过女主最终如何选择，左不过是给少年添个新的后爹，她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不知道秦桑会怎么看待这个居心叵测的“齐叔叔”。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敲开少年的门。
秦桑见她进来，却依旧舍不得丢开手中的书卷，直到看完一整页，才长舒了一口气，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
这副小孩子的作态，着实逗乐了燕如碧。
心中的忧虑被抛在脑后，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自己则是坐在少年对面，撑着下巴含笑道：“殿下可千万要记住，您人生中第一份生辰礼物，是我送的！”
他轻轻抚过那本游记的扉页，并未理会她厚颜无耻的邀功行径，而是风马牛不相及道：“原来这本书，是这样写燕郡的。”
见少女一脸茫然，他才继续解释道：“我虽如今身在燕郡，但十岁之前，都是父王陪着我在京城度过的。我并不怎么出门，因而看些南来北往的人们所作的游记，便已觉得十分满足。”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那日，我记得我很伤心，带着怒意翻开了这本书，并且目的很明确，单单翻到了介绍燕郡的那一篇。”
“我想着，凭什么要让我和父王一起待着，凭什么要母亲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自己却在远隔千里的燕郡生活。若是她来看看我，定然会阻拦着父王，圆圆也不会……”
这是燕如碧第一次见他如此不平静，仿佛胸中积郁多年的伤痛，都在此刻决堤。
她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她记得他脸上的泪水，可如今的少年提起这件事，已经不会再流泪了。
他很快便将外露的情绪收掩好，深吸一口气，继续心平气和道：“所以我想看看，这燕郡究竟是何等繁华之地，竟让母亲不愿离开一步。可惜的是，那本书被我毁了，再也看不清了。”
燕如碧冷不丁站起来，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游记，按着序目找到属于燕郡的那一页。
确实如少年所言，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可这皱皱巴巴的纸张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凹坑，分明是泪水浸过的痕迹。
胸中的怒气翻涌上来，秦庭璧和苏音，简直是普天之下最可恨的父母！
她的手逐渐收紧，攥着泛黄的书卷，发出咔嚓的响声。
秦桑闻声看过来，沉默许久，倏而笑起来：“如碧，火盆快灭了，这本书留着也无用，用它点了火吧。”
“世子殿下说的是，奴婢觉得很有道理。”
燕如碧也学着他露出笑容，走到火盆边松开手，任由这本书垂直下落，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湮灭于其中。
这应该是个崭新的开始。
“如碧，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燕如碧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听到少年的问题后，并未迟疑多久，直接答了原主的生辰：“我是正月十二生的。”
少年点点头，接过碗筷开始用饭，好似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见他如此，燕如碧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个话题，而是想起齐云合如今身在府中这件事。
她斟酌许久，还是决定给少年提个醒。
“今日府里似乎来了一位客人，听其他下人说，好像是什么齐公子，来燕郡看望夫人的……”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却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将头埋得更低，许久才闷声道：“我知道了，你记得离他远些，其余的也轮不到我来管。”
燕如碧愣愣点头，突然后悔起来，觉得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这件事。
少年的情绪刚平静下来，还和糟糕的过去告了别，她又翻出这么一茬来，提醒他“你妈妈可能要被拐走了哦”，这不纯属火上浇油吗？
她追悔莫及地掐住手心，想开解他一番，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只得讪讪地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再不敢多一句嘴。
说曹操曹操到。
院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声，还不等屋内人反应过来，来者便长驱直入进了院中。
正午的日光照进屋里，晃花了燕如碧的眼睛，让她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是谁拉开了房门，只依稀觑见那道瘦削的身影。
少年倏然开口：“齐叔叔。”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站在门口处的齐云合。
他身着一袭素白暗纹长衫，应当是刚梳洗完，头发上还带着水汽。脸上的污泥被洗净，露出清俊的面容来，可谓是芝兰玉树之姿。
若非她算过原著的时间线，知道齐云合此时已经三十余岁，恐怕会把他当作二十四五岁的青年。
“几年不见，小桑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了……”齐云合笑着寒暄几句，却在看见燕如碧时，有些讶异道：“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又不认识你。”
燕如碧埋着头将食盒收拾好，企图绕开齐云合出门，却被对方侧身挡住：“我今日还帮你选了那么多书，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你便忘了吗？”
青年的表情情真意切，似乎将二人这萍水相逢的交情看得尤为重要，因而发现自己被对方忘在脑后时，心中更是意难平。
求你了，别说了。
燕如碧将头埋得更低，生无可恋地靠在门上，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生怕他再度拿出大家长的威势来，逼问她为什么要撒谎。
她只是想送个生日礼物，她有什么错！
“齐叔叔，劳您退开些，让她走吧。”
听到这句话，燕如碧如蒙大赦，趁着齐云合怔愣之时将他挤开，从门口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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