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赌约
夜幕笼罩，早已过了往日送饭的时辰，可燕如碧依旧在路上磨磨蹭蹭，走三步退两步，苦恼着一会儿该如何面对少年。
都怪齐云合那个杀千刀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他还想男二上位呢，白日做梦去吧！
她气哼哼地踢了一脚路旁的积雪，连带着手中的食盒，都有些看不顺眼，心口处的郁躁越发明显，催促着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燕如碧甩了甩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统统甩出去，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往少年的院子中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炭盆中也只余三两点火星，她借着微弱的光源，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障碍，走到书桌前面。
少年趴在桌子上睡着，似是极为困倦，连她进来时发出的响声也没有将他惊醒，只是低哼一声后再度入眠。
她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却没有去叫醒他用晚饭，而是搬过一旁的小板凳坐下，撑着下巴静静打量着他。
片刻后，她似是不满足这样的距离，一手扶住桌角，上半身向少年倾过去，直至感受到对方均匀的气息，才停下动作。
浩瀚的能量涌过来，充盈着她的心口。
还是这样更快一些，燕如碧屏住呼吸，目光流连在少年的脸上。
他的睡相很安稳，往日清醒时的一点阴郁，此刻尽数被掩于眼底，好似真的只是一个乖巧懵懂的小少年。
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她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这样的稚气极少出现。等他醒来后，又会戴上那副故作成熟的面具，极力地将自己塑造为一个成人。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想往后退开，却见少年倏然睁开眼睛。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交错间，燕如碧慌张起来，连连退后几步。
“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好似方才是少年自己凑上来的一般，跟她没有半点干系。
秦桑直起身来，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神，脸上隐隐作热，连说话都有些卡壳：“我没想，你指的是什么？”
燕如碧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有着怎样的歧义。
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想要解释却无从下手，打了好半天的腹稿，也没拿出一个成功的方案来，只得自暴自弃，开始摆烂。
“反正不是那样，你不许想就是了。你还小，这件事太过复杂，我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她总不能告诉少年，我需要从你身上吸取能量才能苟活吧？这样一来，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把她当妖怪，二是觉得她有病。
显然，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秦桑刚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处于懵然的状态，被她这一长串话砸得晕晕乎乎，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反驳道：“我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你不能拿这个借口敷衍我。”
燕如碧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可以。”
少年接过粥碗，不愿解释就算了。
他是大人，不和她一般计较。
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放过的燕如碧，此时正站在书架边，目光一一扫过上面的书册。她今日送他的书，没有缺漏一本，尽数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她蓦地开口：“这些书确实是那位齐公子帮我挑选的，但那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买些什么，这才请教了他。我之前并不认识他，现在也称不上熟识，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况且……我给了他钱的，又不是白问他。”
秦桑饮尽碗中的清粥，又将桌上剩下的菜肴都归置进食盒里，方便她一会儿带走，这才不紧不慢道：“我知道的，齐叔叔都告诉我了，你不用紧张。”
其实不止说了这些。
那些关于父母的往事，他已经听过太多，甚至连最初听到时的感受都有些记不清了，心中只觉得索然无味，随后便是无边的空乏。
可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有些失神。
齐云合问他：你和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答案自然是确定的，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打心底里真正接纳了这位朋友，即便她还不愿向自己交付所有的秘密。
他向来极善察言观色，只消一觑，便能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怀鬼胎。可如今在她面前，却把握不准对方的心思，陷入了这样被动的境地。
燕如碧正讶异齐云合竟会如此好心，又见少年操纵着轮椅向她这边过来，直到险些撞到她，才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趋势。
她下意识向后瑟缩，可身后就是书架，哪有足够的空间容她退却，只得与少年僵持着，尽力不去碰到他的身体。
来自少年体内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过来，但此时的燕如碧却高兴不起来。
她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后背紧贴在书架上，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这是要做什么？”
秦桑仰着头，向来沉静无波的眼底，此时被茫然与疑惑填满：“齐叔叔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在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燕如碧松了口气，有些好笑自己方才的过分警惕：“那您是怎么告诉他的，说我是府里派遣来给您送饭的婢女吗？”
“我说我们是好朋友。”
那个“好”字咬得格外清晰。
燕如碧眨了眨眼，身子向下滑，顶住了少年的膝盖，感受到对方的轻微颤抖后，她倏而笑出声来：“这本来就是事实，告诉他也没什么，可你怎么慌成这样，害怕我否认你的说辞吗？”
“不要怕呀，你说的是对的。”
这一刻，秦桑心中高悬着的巨石悄然落地。
纵使她不断释放着善意，可一日没有得到明确的承认，他就忍不住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一厢情愿，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当初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情势所迫、哄小孩子玩罢了。
他仰起头来，颊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笑涡：“谢谢你。”
膝盖相触间，腿上的痛感竟有所减轻。
秦桑死死按住自己的腿，不让它颤抖得过分厉害，以至于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怎么了，腿又开始疼了吗？”
燕如碧着急起来，正想站直起身，却被少年再度撞上来的动作挤了个趔趄，险些扑倒在他的身上。幸好在最后关头，她牢牢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才没有出现这样尴尬的场面。
可现在好像也挺尴尬的。
两人虽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却能够明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感觉到对方心中的风吹草动。
她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的侧脸，白净的耳朵泛着浅浅的红晕，鬓角的乌发散落下来，顺着脖颈向下延伸而去，隐没于拢得不算严实的衣襟中。
燕如碧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捶打着他的肩膀。
“往后退，往后退！”
秦桑见她有些抓狂，连忙转动轮椅向后退开，给她让开足够的空间，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也足够他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靠近她时，他的痛意确实会有所减轻。
见对面的少女皱着小脸，警惕地看着他，秦桑思忖良久，百般斟酌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如碧，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或者说有些痛？”
他不害怕这样光怪陆离的事，只担心这一切都会转嫁在燕如碧的身上，他的苦难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别人来共同承担。
燕如碧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没有啊，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她自认反问得算是有理有据，毕竟少年方才的举动本就奇怪，没有刨根究底地拷问他，已经是她大人有大量，谁知对方竟还反将她一军。
“这件事太过奇异，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燕如碧：……
故意呛她很好玩吗？
她摆摆手：“不问了不问了，行了吧。”
见少年眼中含着笑意，她心中原有的不满转瞬间化为撒娇般的埋怨，就这样轻易地宣之于口：“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而且我敢打赌，你的秘密一定会比我的更早暴露。”
秦桑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她的笃定。
“那你可要记得这个赌约。”
燕如碧并未将他的挑衅放在心上，而是转头看向窗外，见外面的天色越发黑沉，今日所吸收的能量也是远超预期，便顺势与少年告了别。
她自得其乐地哼着小调，提着食盒从少年的院子里出来，可等到她阖上门转过身，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一旁，登时吓得一激灵。
“你谁啊，在这里做什么……”她凑上前去，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着对方的脸，失声道：“齐云合！”
他守在这里，定然另有图谋。
燕如碧登时戒备起来，后背贴在院门上，肩膀耸得高高的，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孩子而已，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他呢？齐叔叔，为老不尊也该有个限度吧？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了。”
齐云合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反问她道：“究竟是谁‘为老不尊’呢？”
“燕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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