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其实母亲肯定是要再结婚的，她离婚的时候还没四十岁，眼角一点皱纹也看不见，背影看上去和二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区别。
她不可能没有追求者，也不可能一个人度过剩下的漫漫人生，不管是周岐人还是自己，都不会绊住她。
周湘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母亲凭什么要被她绊住，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绊住母亲，“恭喜，你要请我喝喜酒吗？”
她好久没喝过喜酒了，因为她讨厌虚情假意的人坐在一起说无聊的场面话，但她有点想看母亲穿婚纱的样子。
大部分子女都没法看见母亲穿婚纱样子——世俗定义上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有点遗憾。
“你想来吗，我可以把请柬邮寄给你。”李奚川看了看手边的请柬，很精致，和她从前幻想过的一样，“下个月十六号，不知道你那时候有没有开学，要是不上课就来吧。”
“妈妈挺想你来的。”
邮寄，有钱也不能这样折腾，周湘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亮闪闪的水晶吊灯，刺痛得眼泪又忍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筹备婚礼很忙吧，都没时间见一面。”
李奚川有时会觉得是不是因为前半生受的苦太多，所以上天在这个年纪给了她一个能知她冷暖无微不至的男人，从认识到结婚，她都没操什么心，婚礼的大事小事也全是他准备，“不是很忙，你后天方便见面吗，我”
“奚川，你来尝尝这个鸭味道行不行，我特意早起去蔡甸买的活鸭，炖了一个多小时。”男人推开厨房门，小心翼翼的端着小半碗啤酒烧鸭小步快跑到李奚川面前，一副邀功的表情。“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许清一比李奚川小八岁，没结过婚，博士毕业后按家里的安排相亲，也没正经谈过几次，一直单到三十多，没想到在一次活动会议上对李奚川一见钟情，然后就顺理成章的领了证。
“你们还没吃饭吗？”
周湘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听见这个素未谋面的继父的声音，方才母亲所说的事实又真切了几分，不过听他的声音对母亲算是很体贴，“你们先忙吧，我晚点给你打过去。”
她挂了电话，打开冰箱门，看着一罐罐熟悉的芒果冰淇淋，半天没动。
很多年前母亲离开家之前就给自己手里塞了这样一个芒果冰淇淋，那是拥有完整家庭的周湘吃过的最后一样东西，大概是很甜的，又有一点点苦。
“算了。”周湘长长的叹了口气，用力关上了冰箱门——也没多大力气，“点个外卖吧，大冬天的。”
总得自己心疼自己吧。
门铃响起时距下单才过去十分钟不到，难道除夕夜外卖的工作效率反而会变高？
“你书在我这儿。”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少年黑色的羽绒服上，让人很想伸出手替他拂去寒凉。
不知道高三是不是真的这么忙，程言兴很久没去过理发店，刘海越长越长，快要斜斜的挡住眼睛，雪花落在他额前的发上，看起来好像很冷，有点像程门立雪的故事里的主角。
“什么？”周湘咬了咬唇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不是，那只能是程言兴在梦里，否则他怎么会在大年三十来自己家。
“你的书，放假那天我不小心收我包里了，给你送过来。”程言兴从包里拿出本语文书，还真写着周湘的名字，“你一个人在家吧。”
姑且就当是因为家里太大，所以他不能确定楼上是不是还有其乐融融的场景，周湘垂下眼，默默接过书，想着该怎么打发程言兴走。
其实也不是非得要赶他走，只是大过年的……
“你哭过了。”
程言兴很肯定的说，没有一点迟疑，他很了解周湘，知道她是藏不住事的人，也知道她的什么表情代表什么，而且她泛红的眼圈也太过明显，“我爸同事家里新香，我爸妈都去他家了，我也一个人在家。”
哭而已，哪个人生出来不哭，不哭的都死了。
周湘吸了吸鼻子，觉得很冷，门不能一直开着。
“进来吧。”
“我可以坐这儿吗？”程言兴还是头一回来周家，即便家里只有他们两人一猫也难免有点拘束。
周湘抱着腿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无聊的拿起遥控器，调来调去还是春晚，“随便你坐哪儿，别坐我床上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子太大的缘故，周湘总觉得冷冷的，开了空调也没什么用，抱着羊毛毯也没什么用，要是林柔凝在就好了，她肯定会肉麻的抱着自己。
真像个小动物。
程言兴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缩在角落里的周湘，觉得她很像从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兔子，“你……很冷吗？”
“对啊，能帮我把冰箱里的冰淇淋拿来吗？”周湘头也不抬，摸着沅沅使唤着程言兴。
既然他来了，自己吃不完的可以给他吃，也不算很伤身体。
果然还是那款，程言兴站在冰箱前，看着熟悉的牌子发了会儿呆，半天才坐回到沙发上，也没乖乖递给周湘。
“你是不是很难过？”程言兴叹了口气，声音轻的几乎被电视里的声音完全盖过。他知道周湘不喜欢被自己这样问，可能是不喜欢自己，也可能是因为面子。
他原来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但后来他懂了，面子和喜欢的人只能要一个。
是的。
周湘当然不会说实话，“我为什么难过啊。”
“你一难过就会吃芒果冰淇淋。”程言兴斩钉截铁道，他猜这句话说完周湘会更不喜欢，因为基本没有人会喜欢被人猜透的感觉。
他这次猜错了，连周湘自己也猜错了，她不仅没有不喜欢，甚至想哭的冲动又涌起来，还没能压下去。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周湘的声音因为带着哭泣而变得软软糯糯的，就算想凶巴巴听起来也像是撒娇，“你给我就行。”
她侧过身子想去抢，扑了个空，连猫也跳下沙发回小窝去了。
程言兴知道周湘一定偷偷哭过不少次，他每次想到她哭的样子就会觉得心疼，现在亲眼看见心还要更疼几分，恨不得一颗心要不要命的跳出来，去抱抱她的那颗心。
“门铃响了，先吃外卖吧，吃完外卖就给你吃。”程言兴站起身，把冰淇淋顺手放在客厅桌子上，把热腾腾的烧烤放在周湘面前，还有……两瓶啤酒，“你还喝酒？”
“你怎么知道我点了外卖。”周湘皱皱眉，回忆了下好像自己没提过外卖的事儿，有点诡异。
她确实没有提起过，但自己就是知道，也没想过会为什么知道，程言兴愣了愣，轻轻笑了笑，替周湘打开一个个盒子，“心有灵犀吧。”
算了，管他的呢，周湘没多想，大晚上的按门铃也只能是外卖，像他这么无聊的人能有几个，“我想喝就喝了呗。”
“要是你父母知道了……”
“要是我父母知道了就是你说出去的。”周湘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往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喏，你一杯我一杯。”
别的人相爱都是为同一个伟大目标奋斗，自己和周湘还没相爱，要是相爱也好像是同流合污一根绳上的蚂蚱的路子，好像和小说里不太一样。
程言兴不经常喝酒，但还是比一向滴酒不沾的周湘要好很多。
“你准备和我两个人喝完两瓶吗？”程言兴喝着喝着就坐到了地毯上，靠着沙发，抬头看着沙发上脸颊泛红的周湘，像只祈求主人让自己上沙发的小狗，“少喝点吧，越喝会越难过的，李白说过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难过你就只会劝我不要难过吗。”周湘恶狠狠的瞪了眼程言兴，不太有气势，“你就不能……来见我一面，抱抱我吗。”
我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程言兴没听明白，但他觉得周湘这句话大概不是对自己说的，可能是对程岑说的。
这么一想，他觉得李白诚不欺他，酒是会越喝越难过的。
“算了，不强求。”周湘自顾自说下去，好像又要哭出来，“你也很久没有抱过我了。”
程岑抱过她？程言兴咬了咬唇，很后悔由着周湘喝酒，让他听见这样的话，不过……也让她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管她是想对谁说，总之这一秒她是在对自己说。
酒也不一定是个害人的玩意儿，程言兴将周湘揽进怀里时想。
“你想要我抱多久都可以。”程言兴一点儿也没觉得这个姿势别扭，只觉得很……满足，“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好倒霉，做什么都好倒霉，所有人都不倒霉了我还是好倒霉。”周湘呜咽着，一下子被带着温度的身体紧紧抱着让她舒服的语无伦次起来，膝盖的疼痛其实好了很多，可她就是想说，“我好疼，我想要抱一下。”
我不是已经抱着你了吗？程言兴想了想，不能和喝醉的人讲道理——虽然他不知道周湘算不算醉，但平时她清醒着也不是很讲道理。
“好，抱一下。”程言兴放轻声音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周湘，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让她安静一点，又怕她安静之后会推开自己，“我也想要抱一下。”
“原来喜欢我的人都不喜欢我了，还要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周岐人和李奚岩尤其，连我妈也不要我了。”
周湘一边哭一边在程言兴衣服上擦眼泪，还顺带留下了烧烤的油渍，“林柔凝倒是还喜欢我，可她被段冉迷的七荤八素也没什么前途。还有程言兴，他……”
程言兴怎么了？程言兴停了动作，没等来周湘对自己的评价，反而因为不设防被她突然推开了。
“你抱我做什么？”周湘吸了吸鼻子，又缩回去角落里，警觉的看着眼前人，“你是不是想酒后乱……”
“是你……”程言兴很害怕她说出那个字，打断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是周湘要抱自己她肯定不会信，“不小心摔进我怀里的。”
这种说谎不打草稿的借口也只有喝醉的人会信。
“我要吃冰淇淋。”周湘理直气壮摊开手，眉毛微蹙，字正腔圆对程言兴发出指令，“不和你一般计较。”
“吃完辛辣吃生冷会胃疼。”程言兴本来就没打算给她吃。
管的比周岐人还多，周湘腹诽道，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摔进程言兴的怀里，更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有点贪恋他的怀抱——被他抱着的时候好像时间都停滞了，很安心，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喝到断片？
她一时半会哪个问题都想不明白，只想吃口冰淇淋，不全是因为难过，也因为刚刚的烧烤实在有点辣，啤酒也喝完了，“我求你了，哥哥。”
好了，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个。
十秒后，周湘像抱着蜂蜜罐子的□□小熊一样满足的抱着冰淇淋坐在沙发上，她就知道程言兴不会拒绝自己。
“就那么好吃吗？”程言兴皱着眉看着咬着勺子的周湘，痛恨自己的毫无原则——他总不能痛恨周湘的“诡计多端”，还好他随身带着胃药。
“嗯。”
周湘点点头，感觉程言兴也挺可怜的，大好的日子被自己使唤来使唤去，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
而且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就不好看了，所以周湘大发慈悲，“要不要过来尝尝。”
她没想过程言兴是这么个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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