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酒
“有来雝雝,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州君穆穆。於荐粟黍,相予肆祀。假哉句芒!绥予孝民……”
(一路行进很从容,到达庙堂肃又恭。助祭都是公和侯,主祭州主诚又敬。进献粟米和小米,助我摆好献神灵。伟大光明的春神句芒,安抚孝民的心灵……)
礼官唱着彻歌、端着高台之上的礼器自上而下。围观的农人们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在州主与众官离去以后依旧围绕在祭台四周站着,等待着手捧礼器的礼官将皿中种子分发给众人。蔡涣站在人群中并没有伸手,倒是旁边的冀州商人抓了一把种子分了一小撮往蔡涣手里塞,问他怎么不拿。
蔡涣莞尔,说我又不是农人,要这干什么。冀州商人说我这也不是商人吗,图个彩头。
蔡涣闻言也没继续推辞,就接过那撮粟米嗅了嗅,觉得确实是上种就放进口袋里收了起来,想若以后有机会可向公子昀讨一代豫州库府内这样的种子带回乡,若是得力耕种,或可使地产倍之。待礼官将粟谷散尽后,人群再渐渐稀疏起来,蔡涣与要继续西行的冀州商人道了别,就沿着方才从城门到祭台的路返回向城里走去。
“先生,可否出示一下腰牌?”
蔡涣在城门口被兵卒拦下了问询,倒也没觉得意外,查验身份在边关城市和都城都是很常见的事,更何况对于蔡涣生面孔——便按对方的要求解下了腰间的竹片,略微欠身双手递给了对方。
“荆州蔡县——县府文案——这刮的模糊不清的怎么回事?”查通行证件的兵卒指着竹片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拔高了声音。
“小人前几日刚辞去职务,来豫州城看望朋友,新的名牍还未来得及制作,”蔡涣放缓了声线,他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是擅长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卑不亢,抬手将名牍翻过来展示给兵卒,“此处有我县府大人的印信,作为小人职务变更的证明。”
那兵卒仔细看了县府印,又翻过竹片对着上面样貌的记录反复打量着蔡涣,约莫是觉得他确实像小县的一普通文吏,又是荆州而非幽、青二州来的人,便把竹片还给了蔡涣:
“腰牌无误,耽误先生了——近日几国交战,各色人员往来频繁,对于腰牌查的严了些——但还请先生尽早找官府更换腰牌。”
“一定一定,”蔡涣抬手接过竹片系回腰间,他自然明白最近战况下查的是间谍,好在荆州并未加入此次联军,兵卒也没有多怀疑,“不耽搁,将军例行公务,幸苦了。”
蔡涣自东郭入豫州城,这豫州城便是豫州的都城。其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北面依墨山而建,自墨山而下有两河:一曰岖溪,一曰漆水,两河在南郊外汇为一支而向东流去,出了豫州境后在冀州境内汇入河水,可以说——豫南一代农人的生计不少时候都仰仗着这条河。
背山而建,面朝两河,风景秀丽,可以说是风水宝地了。蔡涣很多年前第一次走进这座城的时候,那时的他刚从青州学府的门下出来,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昂首走入公子昀的府邸。当时公子昀养士一方,世人称其府中囊括九州治世奇才,蔡涣却道,公子门下若是没有我,便担不上这称号。
蔡涣不请自入了昭洵君堂前,高谈阔论天下之局势,引得昭洵君府上众门客皆从屋舍里出来看这位上门不像是讨教、反倒是像挑衅的布衣先生,其中不少人闻其言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公子昀微微一笑,遣散了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关上门先给蔡涣舀上了一勺茶,抬手说茶是好茶,请先生细品。蔡涣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却被烫到了舌头,把烫手的茶杯往桌上一搁,溅出来不少洒在衣袖上,方才的神气减了大半。
公子昀这才开口,笑着问道,先生以为,豫州城所处之地如何。
豫州的王宫建在城西北角的,蔡涣沿着街边走过市镇,又走过里面叮当作响的作坊,上了过岖溪的桥,站在桥上便能看得见远处王宫的屋檐。豫州城虽然地处中原,但这岖溪弯弯绕绕,撑舟人手持长篙立于舟尾、自桥洞而过,倒颇有几分江南景致的意味。
蔡涣倒也没着急去找公子昀的府邸在城中何处,反倒是先顺着记忆走进了一家门面并不大的酒肆,雍地比起豫州自然算得上偏远,酒味涩,菜肴也不如中原几州精致,令他更难忘豫州的食味。更何况,酒肆更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三教九流之人的闲言碎语皆入耳中。
“先生——您来的可不凑巧,咱们小店桌椅少,已经没什么空着的桌子了——”
蔡涣跨进店里,迎面便遇上这跑堂的,但倒不觉得被泼了冷水反而在心中暗喜,随手指了个坐了三人的桌子:“那几桌还有空座,麻烦问问能否拼醉一桌?”
“得嘞,您一个人是吧?”伙计见有客人不介意拼桌,喜笑颜开,“您稍等,那几桌我都替您去问问——”
蔡涣揣起手杵在门口,一遍在心里算着聊出点关于公子昀的事该用什么话题:雍州攻豫的时候豫州城发生过火灾,火势持续几宿不熄,不少史官的记载都有损毁,公子昀在其叔父当政时的行踪不见记录;而他入豫州时公子昀的府邸是受封以后赏的,想必现在并不存在,因此与其他自己费尽心思去找,不如从街头巷尾这些口舌里问出来。
伙计不一会儿便帮蔡涣打听好了,一边从后厨端着肘子,一边引他走到一桌边上坐下:“先生您坐这就行,您喝点什么,我给您再拿点枣干下酒——哎猪肘子,铁头儿你自个接一下——”
“你这猪肘子今天咋这么小个儿,”被伙计叫“铁头儿”的显然是老客户,倒不是真的生气觉得这肉缺斤少两,只是随口挤兑了伙计两句,热情地把刚坐下的蔡涣拉入了话题,“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文化人,不如给咱评评理?”
小伙计平时招揽生意嘴皮子溜得很,现在倒是笨嘴拙舌起来,磕绊着解释说春祭过后就要下令不许杀害幼豕和母豕,到时候想吃小的都没得吃。
铁头儿看了小伙计的窘样笑得更大声了,桌对面的两个男人也和着铁头儿的话一起笑着挤兑店里的小伙计,说今天可得给他们多加半坛酒之类的话,桌上的气氛一下的热了起来,蔡涣也拿起酒碗和大家一道笑着,不过几碗酒过后,便彻底熟络了起来。
被叫做铁头儿的男人是城里铁作坊的小工头,剩下的两人皆是他手下的工匠,虽然说是手下,倒不如说是同作的兄弟。男人说他们是私坊,没公活的时候就和庄稼汉没什么两样,有公活的时候多是战备状态,都忙活得没个歇脚的时候,哪里还有上下之分。
蔡涣顺着话问了句公活的监督一般是谁,一般来说官坊由三公之首的州令监造,但私坊的监造就不一定了。铁头儿大概觉得也不是什么机密,说也奇怪,最早先王在的时候是由先王之子公子昀监造的,后来不知怎么地的就把这活换到了一位姑娘手上。
说起这姑娘,桌对面的男人插了话进来,一开始坊里都纳闷,一个姑娘家官印佩的是乐府。本以为她就是受到当今君上青睐、讨了铸铁这块肥差捞油水,却没想到这姑娘真的了解铸铁的工序,还对于其中讲究知道不少,账面上也干净得挑不住一点问题,确实让坊里心服口服。
是啊,铁头儿接回话来,不过最奇怪的还是筑器的落款,那姑娘说兵器继续写“公子昀造”,后来有些小的乐器也在他们这儿做,但写她自己的名字就行。铁头儿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说,后来他们几个推测估计是这位姑娘代公子昀监造,毕竟这几年在城里都没见到公子昀,大家都说这位公子去前线监军了。
“兄弟所说的姑娘,”这一顿饭的功夫,蔡涣和铁头儿已经称兄道弟起来,“可是昭姑娘?”
“嗝——”铁头儿打了个酒嗝,笑着说子安你一个外邦人,居然也知道当今君上眼前的昭氏?小兄弟莫非也是出入王庭之人?
蔡涣连忙放下筷子一拱手:“涣不敢当,只是曾为官府小吏罢了——不过今天进城时赶上春祭,得见昭姑娘芳容,见姑娘行祭之举确是做事稳妥、有才之人,并非以色侍于君上者。”
铁头儿按下蔡涣抬起的手说,小兄弟什么都好,话也总是说的滴水不漏——就是这话说得太稳妥,听上去总是疏远了些——不愧为文化人,一转念也拍了拍桌子说昨天小徒弟给鼓风打了瞌睡,今天早上忙活收拾炉子耽搁了,没看到昭姑娘主持祭典真是太为可惜了!
蔡涣举起碗劝道今日未得见,来日仍可见嘛,便又敬了铁头儿一碗。铁头儿拿起碗仰头一饮而尽,说看子安似未入世之人,果然豁达。蔡涣在心里苦笑一下,嘴上说的还是谦词,哪里哪里。
这一顿饭不但吃得足,蔡涣走出酒肆和铁头儿三人在街口分别时更是心满意足。倒不仅仅是蔡涣心中依然对于公子昀的下落有了些数,更是因这么多年来,能得这样在城中一隅的酒肆与人畅谈的机会少之又少。
蔡涣依旧没着急去找人,而是在河畔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自己的模样倒映在水面上,撤回了一个自解的笑,撩起袖子俯身伸指沾了点水在河畔的石头上点点画画——哪有什么年少又豁达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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