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枣

蔡涣走到西边不少官员的府邸聚集的地方兜了一圈，又回到河边坐了下来，一边吃着刚才在路边顺便买的枣干，一边把找人的信息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公子昀监造铁器这事，他是知道的，他当门客那会儿无论官坊还是私坊都是全权交付公子昀手上的。但在城中四下走动了一圈，似乎大家伙的口径确实和那铁头儿说的一样，公子昀受当今君上之命，在阵前督军。

        蔡涣显然对于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虽然豫史记载不全，但九州末年的战争频繁程度，理应会有他国史官对于两军作战的督军记录，而蔡涣在雍廷的时候为对于九州各国的兵力详尽分析，拜读过近三代内的多数关于战役的记载，不见公子昀的记录，这是其一。

        其二，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向来是添油加醋，这并不是蔡涣对于公子昀监军一事有所怀疑，反而他觉得其中必有联系，但——这豫州城里关于公子昀的风向，就像是被修剪过的麦茬一般整齐，纷纷倒向一边，很难让敏感如蔡涣这样心思的人不产生怀疑。

        算啦——蔡涣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从河边站了起来，大不了他等上个三五载，待当今这位豫州主崩逝后公子昀的胞弟即位，到时候这位新州主便将兄长在朝中委以重任、封以高爵，到时候想见不到都难喽——想到这里蔡涣的心情也明快了起来，甩着袖子在沿着街给自己物色合适住下的旅舍——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我们的主人公就这样花着盘缠在豫州城里过了半个月，到官府重新换了腰牌，顺便还找店给自己做了两件衣服——也是因为他从蔡县出来的时候匆忙，平时在县府里也就穿着官服，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以带着、拿得出手的衣服。

        半个多月过去，蔡涣以前忙惯了、现在每天闲下来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除却和旅舍的店小二扯些有的没的、走到河边去逗不知道哪家酒肆圈在岸边养的鸭子的时候，他就琢磨着这每天在这里混吃混喝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便又回溯到他来这城的根本目的——找人上钻研。

        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蔡涣一边想着一边拿枣干在桌上比划，他伸手拿掉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放进嘴里——但是他可以先略过第一步，开始准备第二步的计划：虽然在他蔡某人心中，公子昀确实算得上九州这个乱糟的世道里的君子，但自己和对方现在既没有沾亲带故，又不认识，他怎么才能到对方手底下讨那么一块地呢？

        但显然这种与人打交道的问题难不倒我们的主人公，顶多只是让他叹了几口。蔡涣觉得最合适的方法，大概是他现在先到豫廷里混口饭吃，官不需要大——况且他也不想继续抬着官场打交道的架子——但要能在现今豫州城的权贵里面混个脸熟。

        蔡涣又从袋子里掏出两块枣干搁在桌上，柿子不但要挑软的捏，更要捡一次就捡一个大的。本着这样的心态，两块枣干一块成为了豫州当今的州令：所谓州令，三公之首，在周里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位置了。

        说起豫州这当今的州令，蔡涣不算熟悉，但当今州令的儿子，蔡涣在雍时没少和他打交道，可算是不能再熟悉了。当今豫州州令姓李名兴，李氏在豫州虽然不算是望族，但李兴三朝元老，又有护驾之功，虽不是治天下的奇才，但办事稳妥，颇得先主倚重。虽州主之位几经更迭，李兴过世后，其子李茂被继续任命为州令，虽然朝中不少同僚质疑李茂借父亲在朝中的势力上位，但无论是蔡涣接触下来的感受，还是史官寥寥几笔对于李茂李州令行事的记录，确实是有能力之人。除了不会领兵，比起他父亲李兴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另一块枣干，则成为了蔡涣这来豫州半个月，没听人少提起的昭氏昭姑娘。蔡涣对着两块枣干端详了半天，脸上绽开了笑意：蔡涣觉得自己这回可真是好运气，豫州这样一个小州，他可没忘当年还在豫时，朝中有不少佞臣联名上书逼求新登基的州主罢免李茂，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项，居然都是又得君上宠信、又是有才干之人，难得一遇的好局势。

        蔡涣对着两块枣干移来移去、换了个角度又端详了半晌，最后选了小一点的那块就着茶咽下了肚。

        在做了抉择后，蔡涣更不紧不慢起来，找了店家置办了笔墨，又拎了两捆竹简甩着袖子回旅舍。店小二看着他觉着奇怪，说先生您是打算在我们店里安家吗。蔡涣拿起他的包袱也不遮掩，朝着店小二一抖落，说瞧见了吗，和你老板说，我这些钱用完了就搬出去，绝对、绝对不会赊账。

        竹简被蔡涣摆在案头，他倒也不着急去下笔，依旧在城里兜着弯、坐在河边逗鸭子——虽然这两年战火不止，但都城毕竟是州之重地，保护严密，街上的热闹也没受多大的影响。蔡涣喜欢豫州城，大抵是因为太久不曾回到这里，在记忆深处中、最难得的几年除了青州学府的年岁，就是在公子昀的门下的日子值得回味。

        斟茶论道的日子、谈天论地的人，在九州都不多见。

        我们的主人公瞅着手中剩下的铜板过着日子，眼瞧着手中不剩几天的宿资，蔡涣这一日便拎起了个在案头积了不少灰的竹简，挑挑拣拣选了一卷擦拭干净，提起笔便是行云流水——他虽然每日忙着逗鸭子，但腹中已然没有歇着，早已反复润色了几遍这套要写的说辞。

        自荐的说辞虽是不难，写得妙笔生花的文藻他见的也不少，但能恰到好处地达到蔡涣官不要高位、却要出入频繁的要求，便是难得又上了几个台阶。

        蔡涣搁下笔，本想把竹简拎到窗口好让它快些风干，但转念想来也不急，就扔在了案几上起身到了窗边，抬手挑起半垂的帘子，瞧着楼下游过来的一群野鸭子。

        待墨迹干了，蔡涣换了前些日子刚做的那套衣服，一手拎着卷起的竹简，在桥边一手离了离衣襟——首次登门造访，无论如何还是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可惜我们的主人公一抬头便吃了个闭门羹：

        当蔡涣轻车熟路地来到这座位置有些偏的府邸边上时，又一次觉得这府邸看上去冷清，他这些时日在城里东西南北地瞎晃悠，也算是把这一块摸了个遍。这一块全是些三公九卿的家宅，别的府邸不说是夜夜笙歌，也是不少仆从、士人往来络绎不绝的模样。

        惟有这昭氏府邸，虽是君上宠信，却门可罗雀。

        “嘎吱——”在蔡涣第三次叩响门环，思考要不要拿个绳子把这竹简吊在门环上的时候，昭府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何人在此？”

        蔡涣抬起眼，一位身着玄色短衣、高束长发、腰悬短刀的少女在门后出现，此女虽未着甲胄，但却给人以凌厉肃杀之感。蔡涣显然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府上该是侍女多些，未尝想有这样一位少侠之气的姑娘前来应门。

        “在下蔡涣，一介草民，特来府上造访昭乐府，有书相呈。”蔡涣把竹简捧在手上，深深鞠下了身行了礼。

        “先生不必多礼。但，我家……小姐，不——在府上。”那少女冷冷地瞥了一眼蔡涣手上的书剑，并没有伸手的意思。

        “既然如此不巧，蔡某改日再访便是，”蔡涣直起身，露出一个随和的笑，“但可否烦请姑娘帮我将这书简交与乐府大人，也便改日议事。”

        那少女大概是看蔡涣一身打扮干净，却像是有事相议的读书人，而非登徒子之流，便没再拒绝蔡涣的要求，接过书简还没等蔡涣说完“草民告辞”几个字便一举关上了门。

        “来人了？”坐在桌后的昭氏瞧见了少女手上的书简，笑着说了句玩笑话，“来说媒的？”

        “不是，”少女一板一眼地答了话，“是个读书人，说要见你——”

        “你给人家冷脸了？”昭氏打断了她的话，抬头看了眼少女的表情，猜到了大半，“墨浔啊，我们这门前的人真的是会越来越少得离奇的。”

        “他说他还会来，”墨浔瞅了眼桌边的火盆，豫州的仲春之月还有些料峭的寒，便又燃上了火盆，“这书简你要看吗？”

        “……不必烧掉了，”昭氏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暗哑，“放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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