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意
蔡涣微微抬手,开口说姑娘请放眼当今四海、何人不是为利来往。有谚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而商贾虽然处于百行之末,不得其名,但尽获其利,商贾云集的城邑向来是列州相争之地,无不表明利为天下之首。
“依先生的意思,要与我做买卖?”昭氏不可置否地发问。
蔡涣笑着说,不仅买卖,而是要做大买卖。若是做小生意,只能牟取小利;若是做大买卖,则能谋得天下。九州大地上列城列邦战乱不休,若居于一方,则是小生意;游四方,则是大买卖。倘若两州开战,涣与其中一州做兵器、粮食的生意,若其胜,固然是好;但若其败,州之无信者不在少数。何为双赢之策?则是与两州同时行商贸之事,便可倍之。
蔡涣瞧见昭氏张了张嘴,伸手暂止,接着话道,姑娘想的定是“一臣不事二主”,故涣如何与两国同时做生意?这便是商贾之事玄妙所在,商者不为地界所限,徐州虽是小州、弱州,但陶城却是商贸繁荣之地,秋祭市集时陶城之人摩肩接踵,是因陶城百姓多乎?非也,陶城之商贸,是故众州垂涎之;商贾者,虽谋利,但却是放眼天下。
“依先生所言,商人反倒成有识之士了。”
蔡涣微微一笑,接着往下说,涣先前所言依旧皆是小利。尝有言: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赢,百倍。当若是谋天下,虽是赢利无数,却依旧在于谋得一夕之安寝,是故涣所做之买卖,并非是货物交易,或是高官厚禄——而不过愿作一闲散先生,涣若是求名,便去造访州令大人了,正是春祭之时远瞻姑娘芳容,觉姑娘仪表不凡,又担主祭重任,为百姓谋福报,想必不是贪名者——但姑娘莫要再误会,涣愿作隐于朝的闲云野鹤,非愿为不劳而获者,而是甘作堪堪维持生计的“无为”者。
无为何解?虽曰名利皆身外之物,私以为利依旧远胜于名。名自他人之赏,官、爵皆为此列,君上若想收回,不但收回其名,更有甚者,收本及利,其身一同不能幸免。如此看来,获名者若遭此不行,其命休矣,此为求名之弊;若是只求利,虽负商贾之名,但一则保全性命,二则大隐隐者更可以名为帐,以保自身;若惨遭偷盗,失其利,也尚可言财为身外之物,不足为贵,况以财易名,岂非益也?
“故涣甘为无为者,呈书于姑娘之前,求一闲职。”
昭氏听完蔡涣的长论,从主桌后侧过头看向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先生听到是‘天下之人为利往来’,但小女听到的却是’长袖善舞,多钱善贾’,先生远道而来既无金银满车、也无绫罗绸缎作为本钱,只是何来‘做大买卖’一说?”
蔡涣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昭氏居然找人背后打听了他——但他蔡某人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心里转了个弯就拱手说起客气话来,夸了两句姑娘耳目果然灵通,心里觉着昭氏没准连他手上没剩几天房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但他又总不能说他有测算九州走向之能。他盘算了盘算,自觉既然昭氏已经不动声色地封死了他的话头,若是再勉强聊下去,岂非自找没趣?
于是,蔡涣一计不成,只得在心里默默开启了planb,准备顺着对方给自己的台阶下,然后踏上“曲线救国”的路程——蔡涣定了定神,接着道:“姑娘看来是觉得在下没筹得与姑娘作买卖的本钱,那不如涣今日便先告辞去筹些财物,改日再来拜访。”
蔡涣说着便要起身告退,却又被对方一句“且慢”给止住了动作。
“小女还有一惑,先生可否再解?”“但说无妨。”蔡涣蹲下脚步,站在桌案的后面看着昭氏把先前卷起来的那卷竹简又展开在桌面上,像是略略又览了一遍。
“这倒与先生行商之事无关——只是,先生是荆州人,”昭氏从竹简上抬起头看着蔡涣朝自己点了点头,“但为何所书字迹却多似雍州的笔法?”
“昭姑娘……”蔡涣被对方又呛了倒也没恼,心里觉着这姑娘只当乐府确实太可惜了,脸上带着笑又将问题抛了回去,“莫非是觉得,在下是雍州派来的密探?”
“非也,”昭氏避开话芒,“先生是客,雍州使臣也是客,都当以礼相待,两州近日修好,先生这是哪里的话?”“那就好那就好,是涣多虑了,”蔡涣附和两声,本欲再度告辞但又想到方才忘说的话,“涣也有一问,请姑娘解答。”
“先生请说。”
蔡涣虽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还是开口问了出来:“姑娘府上的茶是上品,入口回甘、韵味悠长,可问是何处之茶?”
昭氏大抵没有想到蔡涣会问这种问题,不禁莞尔:“荆贡神畿的茶品,自然是好茶;荆州公主和亲时作为嫁妆送来了好几车,小女有幸得君上赏赐。”
蔡涣点点头,觉着这茶品起来口感熟悉看来也不奇怪,点了点头向昭氏再度作揖告别。昭氏微微颔首以示相送,扭头叫来墨浔:“浔,送送先生。”
“麻烦了。”
昭氏目送着门外墨浔送了蔡涣出去,待人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摘下了素色的面具揉了揉眉眼。她坐在桌前一边等墨浔送完人回来,一边理了理桌面上的书简,逮着功夫把乐府里上个月的记账过了一遍。
“今天宫里来人了,王后那边的。”墨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以后就站在昭氏的案边,待到对方合上账册才冷不丁开了口。
“说什么了?”
“算是问罪,”墨浔语气冷淡,似乎不愿意多说,“问您怎么从君上那里出来以后,没有去夫人那边走动走动。”
昭氏略微低下了头,并不惊讶,只是问墨浔怎么答复的。
“我说您去乐坊里去审察仲春月要排演的内容了——您嗓子这两日不好,还和人谈了这么多,”墨浔拿了杯子,给昭氏舀了茶,“没提到那位‘生意人’先生的事。”
昭氏闻言笑了,摆摆手先说自己嗓子无碍,又问墨浔是不是躲在门口听他俩谈话了。墨浔盖上茶炉,没好气地说只听见这位先生光吹牛皮了——自己快付不起房钱了,还天天跑到这府上,就是为了什么‘大买卖’。
“浔,以你之见,这位蔡先生是只会吹牛皮的不学无术之徒?”
昭氏这么样一问,墨浔就又支支吾吾起来,她本就不善交流,这会儿更是半天没接上话。昭氏倒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接着自己的话又说了下去:
“你是觉得,这位先生虽然在这儿说的话显得吊儿郎当,但确实看上去又不像是徒有其表的人——你要是有心思的话,可以看看蔡涣给我写的文字,确实是有些想法、又很会说话的人。”
“诺。”
“蔡涣那边,你一边查,一边盯着点他下一步的动向——他来府上蹲了这么多天,不像是会马上打退堂鼓的人,”昭氏低头看着书简,但眼神却有些放空,想到此处笑了笑,“但说来说去,话虽然说得富丽堂皇、有些新奇,还不是个食客。”
“诺……但我一个人……”
昭氏晃过神来,叹了口气说知道府上没有人手,不但是因为信不过隔墙有耳,更是因为卷进来的人多她反倒没有把握了。
“浔,尽力而为,”墨浔抱了个拳,定定看向昭氏,“廷上的事只能劳烦大人了。”
“别想那么多,先吃饭——”昭氏站起来拍了拍墨浔的手,朝后厨走去,想起没说的话才顿住脚步回了头,“下次给宫里的人编谎,编点不要扯上别人的——实在不行就说我回府休息。”
“诺。”昭氏把两个小菜端了出来,心里想着这谎真不真倒无所谓,反正宫里那位心知肚明自己不愿见她;想到宫里的事,昭氏把筷子递给了墨浔,躲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过几日要设宴款待雍州使臣,总归还是得和州夫人打上照面的——而应付使臣的担子,估计要落到李州令的身上了……
“大人?”墨浔拿过筷子,昭氏却没松手,她使劲拽了拽,把对方从晃神里拉了出来,“怎么了?”
“无妨,”昭氏摇摇头,夹了口菜,“想到过两天宫宴的事。”
接待雍州使臣的宫宴已经拖了很多天了,昭氏叹了口气。这次在冀州主持之下的联军攻雍,很难讨得好处。冀州联合了豫州、幽州、青州想要一举讨回雍州之前霸占冀、豫两州的土地。但四州之中只有冀州、豫州列阵前线——此二州与雍州接壤,而幽州位于北地,离前线有近千里路,雍州说客打了个时间差劝了幽州退兵;而青州好利,眼瞧着此番战役胜算不大,况本就打算佯装出兵实占渔利,索性与幽州一块退了兵,只留下二州前线与雍州十五万大军对阵。
雍州占地形之利,关隘易守难攻,此番联军虽讨回了先前的数座城池,但为惨胜,折了约莫十万精兵在阵前。冀州、豫州两方并非强国,国力本就不及雍州,此番更是元气大伤。目下雍州派遣使臣入豫,看似给了豫州一个台阶,实则在豫、冀两州之间行反间之计;更何况倘若雍州索要被夺城池,豫州不予而雍州出兵,眼下之兵力绝无胜算可能,将雍州使臣愈发多拖一天,雍军休整的时长愈长,可谓是进退维谷。
幽州、青州依然退兵,想要说服两州出兵相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倘若求助于扬州、荆州呢?昭氏对现状提出一种假设,荆州、扬州两地相接,多有摩擦,荆州在之前联军之时就再三推脱,说与扬州之间数年征战,国力不及从前;而扬州亦不合适,其与青、幽州两州一样,不与雍州接壤,况且扬州为小州,未尝有兵力一战。
放眼九州,竟无一可助豫之地。
但眼下后日的宫宴,昭氏要直面的并不是雍使欲靠不烂之舌与雍州兵力巧取豪夺——那是州令、州主要面对的事;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对于政事想得多,却向来不在君上面前进言,她觉得这大概会被君上认为是一种“僭越”,而她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是豫州,受不起这样一次浩劫了。
(https://www.skjvvx.cc/a/66617/66617781/10118085.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vv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skjvvx.cc